小說博覽 第四十章 趙老拐上墳 文 / 張金良
張紅梅也許天生就是個苦命人,她走得太匆忙也太不是時候。連妹妹張雪梅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使她傷了腦筋。
在趙家,心慌意亂的豈止是她一個人!那個鐵黎木的箱子挖出來後,趙老拐一個人哆哆嗦嗦地看了整整一個晚上,那個箱子到底又引出來多少個蹊蹺,除了他們夫妻二人之外,恐怕沒有幾個人知道。後來張紅梅整天像是中了邪,尤其是到了半夜,一會兒變成個粗啞嗓子的男人說話,一會兒就成了一個嬌滴滴的女人,猛然間又學小孩子哭。驅妖避邪的招法一家人也使了好些個,紅梅也總是說一些好多人都聽不懂的話。
最後一次是在大半夜,老拐在院子正中間點了一大堆干谷草,當那一堆谷草燃起的大火正毒正旺的時候,他把渾身顫慄者的三隻雪白的公雞卡嚓卡嚓地剁掉腦袋後,一隻隻拋入到火堆裡。三隻無頭雞在火堆裡刨撓起來的火星子呼呼地竄到半空中,不一會兒滿院子裡就瀰漫了一種嗆人的焦糊味兒。玉富把紅梅背在脊樑上,玉成和玉輝兩個人在後邊扶著,圍著那個火堆轉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那堆火漸漸地熄滅之後才停下來。後來紅梅也真的不喊不叫了,話也不多了,只是一個人不敢在家裡坐。
鐵黎木箱子裡的東西去了一少半後,趙老拐有幾天也好像中了邪,他一個人靜坐下來的時候,時不時地會冷不丁大喊一聲:「狼走千里改不了吃肉,狗走萬里改不了吃屎!狗!狗!就是條惡狗!見啥吃啥、逮誰咬誰!」而且永遠喊那一句,隻字不錯。大家不知道因為什麼或因為誰叫他生了這麼大的氣。
罵歸罵,趙老拐自有超出常人的健忘本領,罵得正凶的那幾天,白坡嶺上的那個四米直徑的大井筒子就開始一天天地向下挖,沒有幾天他就不罵了,就開始為那個黑洞洞的大窟窿擔心。
張紅梅突然去世以後他也曾想,玉成剛開始說的是下邊有幾十米的鐵層,挖著挖著如何就變成了十多米的煤層?儘管是相差太遠的兩種東西,真挖著了那也算!王炳中的兒子整的那個三百台煤礦,聽說就挖到了流沙上,稀糊狀的泥沙究竟有多深有多少,恐怕當年的日本人也沒有弄清楚。開始的時候老拐總是問玉成:「這回真整准了?」玉成說:「差不了,——其實原先也沒差,那些資料咱都有,開始說是鐵,那不是俺看走了眼,那是俺說走了嘴!」後來老拐就不敢去礦上看了,因為井裡邊見了水,他看見稀的東西就怕,看見玉成回家就問:「硬的軟的?」玉成要是說「硬的」,他也才能睡個安穩覺。
直到打下去的那個深度肯定過了那個流沙層後,老拐就一遍遍地問:「白的黑的?」
終於有一天,玉成拿了一大包豬蹄子跑回來給他說:「爺爺!賭成了,你不用往那個黑窟窿裡跳了,——黑的,真出來了!」
老拐哆哆嗦嗦地往玉成的車上坐,蹺了幾次腿都沒有蹺上去,到了白坡嶺,他看了一眼那個不大的一小堆黑東西後,又反反覆覆地問了幾遍,確信無疑之後,高叫了一聲就往回跑,像急著找尋丟失了的一件什麼東西。
趙老拐先到石碾街買了一大包紙箔和冥幣,跌跌撞撞地一路向北走,爬上大北溝之後就覺著有一股子酸楚蓋頂襲來,一腳剛踏進趙家墳的那塊地,就扯著嗓子高聲喊:「他娘!他娘!走得太著忙,沒拿足盤纏,沒帶足乾糧!他娘!他娘!走得太慌張,咱家的好日子兒來了,你也顧不上端詳!他娘!他娘!咱那些東西兒沒有白喂狼,咱扔了倆小物件兒,換回來真金白銀明晃晃!他娘!他娘!再不能小雞肚腸,捨不下孩子就套不住狼!他娘!他娘!……」
他把帶來的東西一齊點燃了之後,結結實實地哭了一場,睜開眼後,發現有些紙箔和冥幣沒有燒透,就找根小棍子扒拉一下想再燒一燒,不想那堆火早熄滅了,他又不無淒涼地說:「哎呀呀,你個苦命鬼,給你送的那些個錢,哪個掉了角兒,缺了塊兒,破了口兒,你可記著去銀行裡換換,花不完可記著存起來,誰也嫑借給,聽清了沒有你個苦命鬼?在那邊兒可要長個心眼兒,——要有個娘兒們對你好,不是想找你做活兒,就是想找你借錢兒;要有個男人對你好,不是想跟你睡覺,也是想叫你解腰!你要真能不忘,說不清熬幾年能上天堂。也不能太性急,你也就照著個三十年、四十年等俺,在這邊兒俺就是再找個老伴兒,到那邊兒你還是大婆兒……」
老拐正嘟嘟囔囔地說著,忽聽身後一個女人咯咯咯地在笑,扭頭一看,是二楞的媳婦「狐仙」。
「狐仙」還是一身的細白肉,發福的腰身仍彰顯著當年的曲線。她瞥了一眼地下的那堆黑灰就一擺一擺地走了,老拐盯著「狐仙」的大屁股說:「看高興得你,想早早接班兒?要真有那個意思兒,俺準能管你白燒煤塊兒!」老拐一邊說,一邊得意洋洋地朝著白坡嶺的方向看,忽聽腳下噗的一聲響,低頭一看,是「狐仙」扔過來一塊風乾的牛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