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三十七章 啥蔓子上結的瓜 文 / 張金良
煙塵正在消散著,站在車斗裡的三卷毛一夥子就說了一大堆不好聽的話,玉成和玉輝都坐在車樓裡,看清是老大夫妻後,玉輝就都嚷一句:「這個老姨夫,一輩子連個驢車也不會趕,——哎呦呦!快點兒走,快點兒走,俺看見毛驢兒車就害怕!」
玉輝拍了拍司機肩膀示意快開車,又探出身子衝著後邊喊:「三卷毛兒看清點兒!趕車的那個是俺親戚,他老眼昏花看不清誰過來了,那怨拉車的那個恁親戚,它沒有看清你在車上邊!」那輛客貨車擠擠撞撞地向那邊走,雪梅也剛想給車上的重外甥打個招呼,玉輝就把車窗搖上了。
客貨車從「吉普」上掛掉一堆莊稼後,又捲起一陣煙塵開走了。魏老大說也不是、罵也不是地歎一口氣,說:「唉!這老鼠成了精,也了不起,一回一回給驢治氣不說,連恁大倆人也不放在眼裡,那能有個好?」魏老大正說著,馬改轉就追了過來,原來是那輛客貨車碾死了她的雞,改轉衝著那一片煙塵聲嘶力竭地喊:「竄種,竄種!甭竄!遲早竄進公安局!遲早竄死你!」
馬改轉冷不丁冒出來的好多話,說不清什麼時候就有個讖言的效應。過了不久,黑妖坪那邊就破了一個流氓案,抓住了一夥子半夜鑽工棚的「妖精」,其中就有老鼠兵趙玉輝。馬改轉滿大街地喊:「活該,活該!俺早去鄉里邊告了他好幾回,鄉幹部給俺說,堅持無產階級專政不改變!看咋樣兒,看咋樣兒!那進過局子的人,出來連個媳婦兒也找不成!」
改轉喊了沒有多長時間,那天就叫二愣的三兒子三卷毛給截住了,三卷毛說:「聽說恁家又少了幾隻雞?——還真是!要再亂喊,恁那隻羊估計也就快沒了。」幾乎快成了半仙之體的改轉再也不敢亂喊了。
趙老拐在好多年前也有一個雅號叫趙半仙。那是在馬河灘上殺了土匪楊老歪以後,那天趙老拐打了一陣子槍,半瘋半癲地給別人說,頭天晚上白毛大仙就給他說了,馬河灘不留楊老歪那一身臭肉和滿身髒骨頭。當時好多人都認為老拐是一時高興痰迷了心竅,但令人稱奇的是,一聲炸雷一場暴雨之後,當天晚上果然下了一場暴雨,馬河灘就給沖了個淨年年,別說楊老歪的那一身臭雜碎,連那個地方的河卵石都衝跑後又涮出一條大溝來。楊老歪的那一身髒,東海裡的王八都不吃。可惜的是過了那幾天以後,老拐除了那條腿仍舊瘸以外,也再沒有什麼令人稱奇的表現,他那個雅號也就隨風一起飄散了。
玉輝被抓了以後,老拐有一些日子沒有出門,他和紅梅在家裡一遞一聲地長吁短歎了好多天。在白小連乾嚎得沒有那麼響亮了以後,老拐把全家人集中到一起說:「俺早就說都操點心兒,操點心兒,他大爺爺回來了,那個挑世產的要命鬼回來了,誰也不聽!小連,小連!你也是,你這個娘也不知道到底是咋當的,這老三,老三!豁三片,老鼠鑽,這回沒鑽好,撞到老鼠夾子上去了!你也就知道整天乾嚎嚎,要早把那些個勁兒使到正經地方兒,把老三看住……」
沒容老拐說完,白小連就撅著嘴說:「就算老三怨俺!他大爺爺那會兒,也是誰沒看好?到這會兒連個屍首兒也找不見。」
老拐一激靈,好大一會子不再說話,張紅梅插了兩句嘴以後,老拐又說:「玉成,破個財吧,給人家閨女說說,看能不能整成個自願,也少判幾年。今兒俺再說一遍,他大爺爺可真回來了,要再不操心兒,能捅破天!」
那個家庭會議散了後,馬六變翻著白眼給玉富說:「還捅破天!恁趙家就沒有天,無法無天!捅啥?!就咱娘是個好人,還落了一頓埋怨!光怨那個瓜不好,也沒有人問問是在啥蔓子上結的!——你個穆仁智,不報不報時辰不到,叫你個老黃世仁再笑……」
馬六變的話或許只有天記著,地記著,睡了一晚上之後,連玉富也就忘了。趙老拐的話幾乎就是一個精準的預言,也就僅僅過了半年多的光景,他大爺爺趙進財還就真的要回來了!
進財回來的那件事,令已過了大半生的趙老拐遇到了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慌亂。
那天,鄉里、縣裡來了好多幹部到他家,需要注意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安排好了以後,又安排了需要馬上做的一二三四五六七,老拐自始至終也沒有弄明白個頭緒,那些人說完就要幫著收拾家裡家外,連門外的一個廢豬圈也要給清理了,老拐兩隻手一掄,問:「恁都是不是弄准了?那到底是不是大坡地的那個趙進財?」那些人都說錯不了,就是咱弄錯了,人家本人也能記錯?
老拐又問,那他人呢?其中的一個人說,這會兒,恐怕還在台灣。老拐拍著膝蓋說:「哎呦呦,那還得漂洋過海,再一截兒一截兒往回挪,還早呢,還早呢,這早恁都來折騰俺咋?」
那些人說,人家坐飛機,也就是幾個小時的事兒,那耽誤不得。老拐又說:「他坐飛機還得落到大坡地?那個豬圈能掛壞他飛機翅膀?那個豬圈俺還想喂倆豬呢!」那些個人有的做工作,有的幹活,那個豬圈稀里糊塗就沒有了。
趙老拐一聲接一聲地喊,鄉里的人卻沒有人著急,那些年輕人裡,聽說過大坡地還有個趙進財的人就不多,但他們都把那個台灣同胞的到來,按一件重要的政治大事去對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