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二十四章 大彩電和小毛驢 文 / 張金良
電視開演了以後,在屋裡桌子上搶糖搶肉吃的小孩子們最先湧了出來,工夫兒不長,半大不小的年輕人也都擠到了院子裡,那兩個熊熊燃燒的八角大火,一會兒燙了這個人的手,一會兒又燒破了那個人的衣服,趙老拐被擠到緊貼著牆的地方,他高舉著拐棍兒衝著做飯的師傅招招搖搖地大喊:「三胖子!你個日蒙蛋!今兒是咱家的好事兒,來的都是正經親戚!看好火,看好火!要把人燙著了,那可不是耍著的!」一邊喊,還一邊衝著三胖子圪擠眼。三胖子人也伶俐,除了幾鐵鍬稀軟的煤泥,一路吆喝著就把兩個大火都給糊上了。(日蒙蛋:大腦混沌的傢伙)
等擠撞著的人都感到了有些餓,都又陸陸續續地往屋裡頭走,院子中間的那兩個八角大火早已不再燙手了,又是臘月裡的天氣,好幾個人還歪歪斜斜地在上邊坐著。那麼多的人要吃飯,那只有重新點火,可那樣的大火,一次就要往裡填一擔煤塊,如何能馬上點著?
趙老拐一副著急又無奈的樣子,拄著拐棍兒滿院子轉,一遍又一遍地對著眾人說:「三胖子!三胖子!你個日惑頭!這,這,這,咱準備了那些個東西,叫親戚們都不能吃,日惑頭!日惑頭!要不叫俺敲折他一條腿,大不了咱村再多一個拐子!」
馬家的人終於開了口:「這過事兒就亂,咱家人也太多,甭管啥,將就將就算了。」
其實趙老拐等那句話,比夾皮溝裡的李勇奇盼解放軍的心還要急切,嘴裡卻又大聲嚷:「這哪兒能?這哪兒能?——這也是,三胖子你個日惑頭,咱遇了一家子好親戚,不爭理兒咱也不能慢待!這龍頭、鳳尾、合碗肉、丸子湯,哪樣兒也不能少,生東西兒你給做不熟那怨火,這熟東西兒要再給蒸不熱,你給親戚們說好話賠不是!」
老拐說的龍頭是魚,鳳尾是雞,合碗是大塊的肉切成一片片後,再碼在一起放在兩個扣著的小碗裡蒸熟,丸子湯是每個席面的最後一道菜,那都是提前做好的熟東西,要吃的時候需要再加熱,再加上相應的佐料。
院子裡的兩個大火熄了以後,也著著實實地有些冷,三胖子抹了一把又一把的水鼻涕,領著一干人等緊忙活,劈柴的劈柴,燒火的燒火,做出來的一盤盤、一碗碗的東西,手摸著有些溫度,放進嘴裡就感覺有些涼冰冰,——趙老拐實實在在地省了不少。
馬家的長者早早地也就把那個「孩子小不懂事,擔待著點兒」的話說了,迎親的人照樣說:「著啥急?預備的東西兒還多著呢!這著急的走,沒吃好也沒喝好!」
馬家的人回到馬家後,馬三炮也照樣問:「吃好喝好了沒有?席面咋樣兒?」這邊還是一齊說:「好了好了,席面也不賴,人也實誠,家也光淨,閨女也受不了罪。」回各家走的時候,大家還異口同聲地讚歎著:「好傢伙,恁大一個大彩電,真好看!」
春花年年開,春草歲歲發,小日子一天又一天紅紅火火地過。
日日思著,月月想著,年年盼著,也就是為了有一頭能拉糞,能犁地,能耩地的驢。那個繡花的綠荷包已磨出了一個洞,張雪梅又往洞上秀了一朵花,那個洞就不見了,洗了洗又熨了熨,還一直在她的細腰上綁著,晚上脫了衣裳要睡覺的時候她才解下來,解下來之後就和魏老大頭拱著頭,把裝在裡面的東西數著。他們兩口子就像有著前生的默契,嘀咕了久久之後,不用誰喊一二三,兩個人攥著繡花荷包的那隻手,就一齊猛地捏緊了,另一隻手又幾乎同時握在了一起,然後齊聲說:「買!說成啥,這回可得真買!」再激動上一陣子後,把那個荷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枕頭下,在屋角里藏著,在炕席下壓著的那份甜蜜,就鋪天蓋地地湧了來,兩個香香甜甜的覺和同樣香香甜甜的夢,就開始了。
第二天起了個早,張雪梅把那個繡花的綠荷包照樣給老大遞,老大照樣不接,照樣笑呵呵地說:「不敢拿不敢拿,俺吔,除了犁、耬、耙、耢、橛頭、杈,啥也想不起來,拿啥掉啥!不敢拿不敢拿!俺去給看好牲口說好價,牽回來你也看看,合適了你給人家算賬。」
好些年來魏老大從來不拿錢,就是去石碾街買個日常用的東西,也叫雪梅提前算好帳,需要多少拿多少。在他的印象中,他拿到手裡的最大面值的票子可能就是一元了,那天他也就拿了一張開拖拉機的紅一元票,買了扣子買了線,買了醬油買了鹽,明明記得最後剩了兩角,他還反反覆覆地摳那張畫了長江大橋的綠色的兩角看了好幾遍,也就死死地捏在手裡,剛踏進門,那個「長江大橋」就不見了。雪梅還叫他帶荷包,丟了那張綠色的長江大橋之後,魏老大急得只想把那兩個捏票子的手指頭狠砸幾下!
他看也不看那個綠荷包,帶上門,就買驢去了。一直到了黑咕隆咚以後,魏老大才回來,沒等老大吭,雪梅就說:「又長了?」老大歎了一聲氣,說:「嗯!是,長了,跟上次那頭驢成色也差不多,五百不行了,六百少一分不賣,到了天快黑,咳!六百二叫人給牽走了!真是!」
魏老大和張雪梅兩口子,攥荷包的那隻手共同攥了好多次,握著的那隻手也一齊搖了好多次,終於攢夠了三百元,小螞蚱驢也漲到了四百,後來又漲,到了五百的時候,也是頭跛腿驢,買賣剛要成交,有人多出了十塊,連跛腿子也給牽走了。眼下又成了六百了,綠荷包裡的錢,也五百剛夠。
雪梅說:「咬咬牙,跺跺腳,再借幾個,買了算了,你看,這近幾年,除了牛頭垴不往起長,它啥不長?再說,蓋房、置地、買牲口,這都是些大事,哪有不塌窟窿的?等咱攢夠了,這價錢又漲了。」
老大一口接一口地吸煙,吸足了以後,說:「許也——不見得,倒是啥也長,那取燈兒(火柴),不是沒長?還是二分錢一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