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九十二章 生產隊裡開大會 文 / 張金良
可惜,白鎖住把手伸到屁股後邊,伸出個小拇指晃了一下後就再也不看她了。
也許是嫌院子裡人聲太吵,幾個人就到門外的大皂角樹下坐著,蓋狗剩過來後說:「都在這兒咋?想涼快?到山上邊兒那棵樹下蹲著去,想拜拜祭祭皂角樹娶上個俊媳婦兒?正月十五貼門神——都遲了半月了。開會去!」
人們忽隆一聲跑回院子裡。狗剩歪著頭,上下打量一遍那黑乎乎的一樹婆娑,自已給自己說:「真還有個形狀,老神仙吔,人要像你該多好,誰要敢亂捅亂摸扎死他!」
狗剩坐下來,要過魏老大的銅煙袋,有人馬上把馬燈遞過去,用手一摁下面的機關,玻璃罩子上的鐵蓋子吱呦一聲開了,他把煙袋伸過去一吸,煙袋鍋上彭地捲出了一小團火,蓋狗剩吸溜兩口後,揚著煙袋給大家說:「看見了沒?聚攏到一起的火,就毒,都使到一處的勁兒,能做不出來一個好活?」
接下來狗剩還是叫魏老大給說說地的事兒,大家把老大連推帶拽地給送到了大磨盤上,老大支支吾吾還是啥也不說,狗剩一直催,說上回說得就好,有啥!不就是地裡頭那點事兒?!牽扯點兒別的也不怕,穿上衣裳都像個人兒,脫了衣裳都像個鬼兒,都不往外說也不等於都啥也沒做!
老大掃一眼張雪梅,因為開會能記一晌工,她也就抱了兒子魏子安來了。雪梅把粗布道道兒上衣的大襟子一卷,大襟上連著領子的扣子在脖子下邊繫著,大襟子的下擺往孩子的屁股下面一掖,子安睡在懷裡就像裹了一個小被窩,大人不露啥,孩子也暖和。
老大絕不敢再說拿鬍子扎臉、拿胳膊勾脖子的事,扭回頭看一眼狗剩說:「俺就知道那大字兒上邊加一道兒念個天,天就簡單,颳風,打雷,下雨,下雪,地的事兒就多,連那個字兒也難寫,說就更難說,上檯子講話都是讀書人做的活,書讀多了才能把話連起來說,俺半輩子斗大的字認不夠半布袋頭兒,說啥?這驢要不吃草硬叫屙,你就是把驢板腸兒給摳壞,也摳不出來幾個驢糞蛋兒。」
老大剛說完就要往一邊走,正好公社秘書來了。秘書是個年輕的小伙子,文文靜靜的還戴了一個黑框的大眼鏡,秘書拉住魏老大的手說:「那你咋知道跑到自家的地裡屙?」
老大說:「以後俺就分個地方兒也分個時候兒,大年五更要屙了一炕還就是不好,再說,那天的事兒還就不能,隊裡頭地的谷苗兒,連個屁股也苫不嚴,叫不該看見的人看見了,那兩半兒的東西怕得給打成四半兒,就是沒人打,那不該叫別人看見的東西兒還就不能看。」
秘書說:「你倒比柳下惠還正時正點,不說差點兒忘了你的事兒,蓋狗剩,魏老大那個資本主義尾巴就靠你來割!」
魏老大走到張雪梅身邊坐下,聽了秘書的話,就又站起來說:「大坡地過會都在皂角樹下,柳樹下過會那是小坡地(他把柳下惠當成了柳下會!),俺活了這些個年,還沒有聽說趕會還論啥正時正點,吃了飯、洗了碗、涮了鍋再做完活,高興了抽工夫兒也就溜躂著去了,那個不論時間。再說,趕會也不用太早,太早了東西兒都貴。也甭說割尾巴,裹腳垴的那一片地,那是俺倆大手從老天爺老地奶奶那邊兒拼了命硬摳回來的東西兒,就是把俺脊樑骨打折也不撒手。」
魏老大早就聽人說,他裹腳垴的那塊地是資本主義的尾巴,遲早都得叫人給割了去,他早就怒火中燒,秘書又提到割尾巴的事兒,他簡直忍無可忍了,他說話的時候攥緊了兩個鎯頭一樣的大拳頭,舉過頭頂後還用力地一揮一揮,幾分威武又多了幾分雄壯。那一拳頭要是砸下去,大隊的大紅戰鼓恐怕一下子也要給戳出個窟窿來。
重新坐下來以後,老大的那兩個拳頭還緊攥著,兩眼蹬得像生產隊裡那匹雜毛騾子脖子上掛著的鈴鐺,人們這時才知道,魏老大哪裡不大?看那倆眼,半夜裡要跑到鬼檯子上去,大鬼小鬼准選他當司令,就是黑白無常看見了,那也準得給嚇出來一場病。
魏老大說完了以後,會場上的人先是驚懼,過了一會兒才亂哄哄地大笑,魏老大又使勁攥了幾下拳頭,兩個手掌上的指關節就咯叭咯叭地一陣響。張雪梅悄悄地踩了踩他的大腳後,他扭過頭去看了看,心想俺這回咋也沒說差,關起門子屋子裡邊的那些事兒,這回可是一個字兒也沒有提。
他又仔細看了看,張雪梅亦無歡喜亦無憂的一張臉看不出什麼端倪,那兩隻大貓貓兒眼照樣亮晶晶地撲閃著,前後左右掃了一圈又一圈。他的心裡就又感到沒了底,身子往那邊挪了挪,把個大臉也往雪梅那邊一遞,裂開大嘴送上去一堆無可名狀的笑。
張雪梅又掃視了一圈,所有的人都在看大眼鏡秘書拿著個小棍兒連敲桌子帶比劃,她身子左右一晃,像重新調整抱孩子的姿勢,就把一張臉在老大的胡茬子上貼了貼,又是幾個晃動之後,那張臉就又在胡茬子上貼了好幾回,老大才感到雪梅那張臉今兒黃夜真燙!貼完了之後雪梅低下頭來悄悄地說:「鬍子鉸得太短了,真是!……」
接下來的大會,秘書教社員們唱了一首歌:
我站在虎頭山上,向著朝陽,放聲歌唱,歌唱救星**,歌唱偉大的**……劈山治水繪新圖,戰天斗地奪棉糧,麥浪翻滾稻花香,七溝八梁變了樣……
大會還選出了四麻子做了三隊的保管員。
散了會後蓋狗剩給秘書說,那個歌兒敢是你記錯了,這稻子,昔陽那邊兒也能種?秘書把大眼鏡摘下來,歪著頭擠著兩隻眼來回地看蓋狗剩,像演電影前不安膠片先打開機子衝著銀幕對光。秘書把光對正了以後,說:「你就不懂啥叫藝術,要說黃河是母親河,你就非得看看黃河到底哪兒像恁娘?要說社員是朵向陽花,找不出來花心花瓣兒你就說他不向陽?——記著,先給割了那個尾巴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