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四十七章 孟子曰仁者無敵 文 / 張金良
林先生就急急忙忙到了趙起升家，趙老拐兩口子都不在家，白小連在院子裡北牆根下的太陽地裡給女兒趙玉婷餵奶，敞開的胸脯白生生地鮮亮，兩隻大奶大葫蘆一般包盈盈地墜著。
這個女人自從十六歲來到趙家，除了新婚的那天晚上鬧了一出別彆扭扭的「大白桃」之外，在以後的年年歲歲裡，幾乎一步一個腳印地按著婆家人的預測走了過來。
第一次小連怯生生地問紅梅「俺該叫你啥」時，紅梅就捏著她的粗胳膊，答非所問地說「好閨女，身子骨兒挺壯」。紅梅背著小連給老拐說：爹大大一個，娘大才大一窩，母大了兒才肥，趙家的人個頭兒都不算高，——這閨女，身子骨真壯！
小連後來生了趙玉富，生了趙玉成，生了趙玉輝，又生了女兒趙玉婷。除了三兒子玉輝的身板隨了父親有些單薄之外，其他三個孩子都人高馬大粗壯而挺拔，而且每個孩子的皮膚都有些大白桃的意思，白白淨淨的細皮嫩肉，要不是花生豆兒一般的兩隻小眼睛，絕對有人懷疑種下的玉米長出來後咋變成了高粱。
趙老拐當初就認為小連是一塊送到嘴裡的肥肉，只有有病的人，才不伸展脖子往下嚥。每每看見三個齊排排往起長的孫子，他激動的心就難以名狀，只是小連生了孫女玉婷之後，老拐才湧起一股說不清的惆悵。因為大白桃「小連」和梨花酒樓的那個「小蓮」，合了一個字還重了一個音，乍一聽時趙老拐就一哆嗦，——當初那個滿肚流血的「小蓮」臨死還說「欠了俺的錢，十年二十年也要討還」，還讓他記住那個要命的日子是六月初六，誰知道這個要命的小連就恰恰把玉婷給生到了六月初六！
平時每每提起孫女玉婷，老拐就把小眼睛一翻，不勝其煩的樣子只想安上個翅膀飛了：「討賬鬼，討賬鬼！賠錢貨，賠錢貨！長大了給洗衣裳？不指望，不指望！——挺好看？一門兒親，一門兒親！」
老拐就是不愛看玉婷，咋看咋不順眼，有次說了幾句不中聽話叫小連又給聽到了，小連卻故意抱著玉婷圍著老拐左轉右轉，轉夠了之後，又端著玉婷衝著公公這邊撒了一泡尿，斜著的眼光要是能攥起一把橛頭，說不定真能刨出一口井來。
老拐歪著屁股拿拐棍兒蹲著地認認真真地說：「哼！還甭不信！這好話不好聽，好聽沒好話。你長那麼大，還不是稀里糊塗到了別人家？恁娘喝口涼水要等你擔準能渴死！恁爹娘跌個骨趔（骨趔：跟頭），你也看不見咋往起爬！就恁這閨女，好，好，好！你好好兒養，好好兒養！全中國有過一個女朝廷（朝廷：皇帝），姓武，要再出一個，指不定能姓趙。」
林先生由於心急，進門時沒有打招呼也忘了咳嗽兩聲，一腳踏進院子就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少半個大白桃！他渾身一哆嗦就往外走，小連就喊：「做啥吔，——林先生！誰又沒有扛著鍘刀掄你！」林先生說要找起升，小連說：「找那個死人去農場找！魂兒都壓到西山底下了，還能回來？」林先生走到大門外還聽小連嘟囔：「還就數俺娘精，俺娘早就說小眼睛的人就沒有幾個正經東西兒！——喲，寶寶兒尿了，寶寶兒尿了，娘沒說你！咱小眼兒叫鳳眼兒，鳳眼兒的閨女都有福氣，——娘的小寶妮兒吔……」
林先生到了農場，敲了好一陣門子，屁三才給打開那把永固牌的大鐵鎖。趙起升在一張木板床上斜躺著，林先生說了大概的意思又說了好多相求的話，趙起升翻了翻身子說：「這秀才也有把持不住的時候兒？群魔亂舞的地兒也不怕髒了手腳？不是說能給好漢牽馬扽蹬，不給賴漢挑牙挖刺？賴漢這時候兒忙，等有工夫兒了再去公社給說說。」趙起升說完，就打了一個長長的呼嚕，像是又睡著了。
林先生一路往回走，心裡頭暗自悔恨自己的那次口無遮掩。
那是大坡地的農場剛具雛形的時節，李小旦做好的木柵欄門還沒有安上，因為農場要找人，小玉在家裡商量著也想去，林先生就先去看了看，看過之後就暗自一驚，——怪不得王炳中說瞎老虎安上了爪子要傷人，這不明明就是一家地主莊園！
不想沒有幾日屁三卻找了來，說趙起升的意思叫小玉到農場干，一年不論颳風下雨，都給記三百六十個滿工，中午還管一頓飯而且一月三頓白面一頓肉，過了這個村真找不到這個店。
小玉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屁三說完後她就皺著眉頭問：「是呃？那——」小玉還沒有說完，林先生雖沒有拍案，但還是怒火中燒猛地往起一站：「罷了！黑蟻爭穴之窠，蒼蠅竟血之地，群魔亂舞之處，亂世出妖孽……」屁三走了之後小玉還勸：「爹，咱不去就不去，屁三那樣的人……」林先生說：「孟子曰仁者無敵……」
時間過了不長，瘦三的貫嘗鍋就叫人在石碾街上給砸了。瘦三找到公社去，牛主任說砸得好，你的資本主義尾巴割得有點兒遲。
林先生回到家後才從亂紛紛的思緒中緩過神來，女人和小玉都著急地等待著消息，林先生歎完氣後說：「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智者不失人，亦不失言。——爹絕非智者。」
林先生看了看女人大惑不解的樣子又說：「還是**說得好，『你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要變革梨子，親口嘗一嘗』。」女人嘴一撇：「俺說，當家的，子曰跟**都太早太遠，夠不著咱，快找個能抓撓著的東西兒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