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四十一章 我們走在大路上 文 / 張金良
白鎖住找到王炳中時,王炳中頭也沒抬:「去吧,把木虎的事兒給整清了,吃糠的事兒俺就不提了,最多俺等兩天。」
後來,王炳中挨斗的次數果然少了,被鬥爭的對象多的時候,也上台去陪著站一站,四類分子的帽子卻仍扣著,天天晚上等著那個肉嘴對著鐵喇叭喊。
他家原先的梨花酒樓早成了公家的向陽飯店,往那個二層小樓的房脊上一站,大坡地村差不多就數那裡高,只要有人拿個喇叭形狀的鐵筒子,對在嘴上向著四外一喊:「四類分子接受改造!」那個餘音還在大街小巷裡迴盪著,他擔上簍子拿上掃帚就跑得飛快,他幾乎每一次都第一個來到接受改造的集中地點,時間不長,還評了個「四類分子模範」。
收了秋以後,大隊就辦了個專搞試驗田的農場,農場在龍降溝上邊的土嶺上,土不算薄,就是離村子遠,趙起升是大隊長又是農場的場長。農場的地共有四十餘畝,北邊是天然的大溝人上不去,西邊緊挨著陡峭的大山沒有人爬山走,南面是高堰又下不來,向東除了龍降溝的天然屏障之外,僅剩了半里多的開闊地。西山上密密麻麻不成形狀的雜灌木都有一人多高,趙起升就安排人砍了些來,枝枝杈杈一砍往土裡一埋,半里多的開闊地上就豎起了一排柵欄。
由於離村子遠,冬季天短的日子,在家吃過早飯到農場去,看一看歇一歇再抽袋煙,鋤不完二分地就得往回走,再遲一些就誤了中午的飯。大隊在那裡靠著山蓋了五六間簡易的房子,因緊挨著龍降溝,水又淺,各隊抽調了十幾個勞動力,不到半月又打了一口水井,水雖不太深,看樣子除了吃喝,還能供上個三畝兩畝的菜地用水。
一切停當之後,趙起升又叫李小旦從山上鋸了幾棵樹,叮叮噹噹地給做了一輛小馬車。馬車是嶄新的膠皮小轱轆,專門到縣城定做的車軸自帶軸承,和小轱轆正配套。安轱轆的時候,小桶的黃油膏上去少半桶,拿手一撥,靜悄悄地突魯魯轉,沒有一點兒聲響,那是大坡地村第一輛安著軸承的馬車。
趙起升免了五隊三年的勤雜工,五隊給了大隊一匹剛兩歲的小驢騾兒。那匹紅棕色毛皮的小騾子,不像毛驢一樣強、又不像大馬一樣跑,性情特好又聽話。不論男女老少,牽住韁繩往馬車邊一走,喊聲「抄!抄!」屁股一掉就往車轅裡退;遇到上坡,喊聲「得兒!——得兒!——」就頭一揚,四個蹄子像四隻鋼爪,前腿猛刨後腿猛蹬拚命地往上拉;遇到下坡更省心,李小旦的手藝好,專門到白口鎮叫寶妮爹給敲打了一副新鐵閘,酸棗木的閘坯子刨得平展展安得牢繃繃,帶了滑輪的閘繩往手裡一攥,輕輕地一逮,車轱轆就「吱扭——吱扭——吱吱扭」地響,一遍一遍悠悠揚揚地叫上一陣子,然後四平八穩地下了坡。(閘坯子:夾緊車轱轆剎車的東西)
農場短缺了啥東西,趕上小馬車往石碾車上一停,短啥買啥,要需要再稀缺一點的東西,趕上紅棕騾子去一趟白口鎮,略微早早吃些飯,半天能打個來回。拉上小米,拉上案板,再拉上醬、米、油、鹽、面,還有泡著醋的蒜。
大北溝往南一拐,離村子已過了五六里,除了天上飛的鳥和地裡跑的兔子一類,大一點的活物就不多見,那條路真的很僻靜,農閒的時候要碰上個能說話、會學舌的人得撞運氣,農忙的時候遠遠地看到一個或幾個在地裡做活的人,因為都跑了太遠的路,都急於做完手中的活,一個個撅著屁股忙不迭地看鋤、看鐮、看耪橛、看掀,忙忙活活的人懶都懶得理你。四周碧綠的莊稼不會說話;頭頂打雷能有響動,但天空瓦藍白雲無語;腳下的黃土地咚咚嗒嗒地響,那只證明了紅棕騾在走,人還坐在車上。
小馬車沿著曲曲折折的龍降溝來來回回地轉,一會兒下到溝裡,一會兒又爬到了溝上。山雞和小鳥的叫聲叫清風來回地刮,蜿蜿轉轉的哼唱一會兒大一會兒小;小馬車上要再坐上個對心思的人,那真的想啥就是啥,想誰就是誰,——想天堂是天堂,想仙島是仙島,坐飛機都不給他換!
過了龍降溝,紅棕騾刨撓一陣上個大坡,就到了農場的大門前,——也是李小旦給做的大柵欄門,結實又輕巧,輕輕一推就開了。小馬車進到院中,「吁——」地一停,反過身來把門一關,永固牌的大鎖子卡嗒一摁,除了呼呼刮著的風和嘩嘩下著的雨,裡邊和外邊就隔斷為兩個世界了,偶爾有個張張望望探頭探腦的人,巴瞪著眼悄悄蹲上一會兒,啥也看不見也就興味索然地走了。——不遠的龍降溝很深,妖狐哭、野鬼笑是常有的事,再膽大的人也怕沾上一身晦氣不吉利。
趙起升計劃明年開春在農場裡栽上一片桃樹、杏樹和梨樹,縱橫交錯的小土路邊都載上柳樹。鶯飛燕舞的時節楊柳依依,桃花開、杏花敗接著梨花攆上來,春天裡就花如海柳依人了;秋天一到,高山上楓葉紅、農場裡果纍纍。再抽幾個人專門管理農場,無論如何也要種大、種好社會主義的試驗田……
正像歌裡所唱:我們走在大路上,高舉紅旗向太陽,**領導革命的隊伍,披荊斬棘向前方……向前進,向前進!朝著勝利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