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三十九章 你成不了李玉和 文 / 張金良
王炳中被兩個人倒提著胳膊給揪到了台上去，雖然沒有捆繩子卻不讓他直腰，腰彎得久了，就忍不住要往起抬，剛要抬，後邊就被人猛地踹了一腳，正要往前栽，卻被一隻大手拽了一把，又一隻大手就伸過來掐住脖子又往下摁了摁。一個聲音悄悄地說：「才剛剛兒，那一腳俺可沒有使勁兒，嫑埋怨，踹了你，俺兩天不用下地就給記工分兒了，——不怨俺！」
王炳中一聽是屁三，也悄悄地說：「要殺了俺你就不用吃飯了，你也敢？」王炳中剛說完，屁三就又拿手往下摁了摁他的頭，同時又在屁股上踢了一腳，王炳中就又悄悄地說：「嫑摁了，受不了了，比鋤一天地還沉！」
屁三就又過來踢了一腳，在他的後腦勺上打了幾個呱呱響後，又掐住他的脖子悄悄地說：「沒見過娘兒們生孩子？就得咬住牙關受，恁難受，也沒看見這世上的人少生了幾個！——你就還不抵狗精！狗要挨打，還知道把尾巴夾到屁股溝子裡頭去。」
會場上喊一會兒口號唱一會兒歌，喊的啥、唱的啥，王炳中一個字也沒記清，他只感覺腿要折了，腰也要折了，臉上脖子上滴滴答答的汗一直往下流，不一會兒就口渴得要命。
王炳中難受得要死地時候，聽到安主任在主席台的後邊喊：「王炳中，站起來！給革命群眾背兩條兒**語錄！」
王炳中像收到了一條特赦令，一腔的感激令他真想抱住安主任親上兩口！由於頭暈腦脹，他往起直腰的時候身子一晃悠差點仰了後去，渾身酸疼得要命，兩隻手扶住胯一齊用力才慢慢直起了身子，腦袋嗡嗡地響，兩隻眼也憋脹得難受。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有了站直是多麼舒服的那種感覺，台下就震耳欲聾地喊：「背語錄！背語錄！」王炳中就懵懵怔怔地喊：「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下定決心……」
王炳中還沒有喊完，後邊牛主任就和安主任吵了起來，不一會兒就上來幾個人把他又倒提著胳膊給押走了。
第二次批鬥會就不見了安主任，牛主任似乎豪情滿懷。王炳中還是在一邊彎腰站著，她一直在教人們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雨露滋潤禾苗壯，干革命靠的是**思想……」
那次大會之後，王炳忠被扣上了四類分子的帽子，白天或出工或挨鬥，每天晚上掃大街是必做的功課。
這天晚上王炳中剛掃完街回來，正要收拾一下躺，周大中晃晃悠悠地來到他家，王炳中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來一個字，雙眼瞪得溜圓，一臉驚懼無比的表情，像審視著一個從月球上掉下來的怪物。周大中在屋裡轉悠了一圈，旮裡旮旯看了個夠之後，自己掂了個小板凳往火台前咚地一放，就坐了下來。
隨後就是一陣長長的沉默，寂靜得像午夜之後的老鴰溝，一點小小的響動就足以讓人毛骨悚然。
在歷史的交錯之中，王、周兩家一個是主一個是僕，似乎只過了燕築巢、又雁南飛的短短一瞬，為僕的就坐上了小板凳，為主的就只能圪蹴在破桌子旁了。
坐著的和蹲著的都低著頭，看著兩腿中間折折皺皺的大裊檔，——大裊檔裡似乎記載著那些流逝了的歲月，需要一折一折地慢慢打開來，再仔仔細細地念一遍。於是就念，也許大褲襠太寬大了，根本托不住過往的風和月，而只是將曾經的過往揉搓無數遍之後，就將沾滿塵土的一切交給了已雜白的頭和變灰變黑的臉。
過了久久之後，兩個人終於抬起了頭互相對視著，——不像久別的友也不像陌生的人。王炳中兩隻腳的大拇指無羞無臊地從鞋裡邊拱到了鞋外邊，像兩隻探出頭來爬到洞口四處張望的小老鼠。又過了一段沉默無邊的寂寥時光後，那兩隻「小老鼠」也終於忍無可忍了，儘管不能翻跟斗卻也是越晃蕩越急，好像在催促坐在板凳上的那個人有事快辦、沒事快走。
周大中終於開了口：「這些年了，俺欠你的，還清了。」
王炳中有些茫然：「啥？——」
「山花兒，山花兒男人，安——俺女婿，叫給擼了，母主任給擼的，滿眼都是白眼睛珠兒的那個。都是——為了你，——真的，俺還清了。」
王炳中又問：「說啥？——」
周大中似乎不想多說：「其實——都啥也不是，一眨眼兒，就啥也不是個啥，你——嘿！女婿不叫綁你，就夠了，看你快栽倒了，叫你直直腰兒。你——嘿！你就是個倒霉鬼，越倒霉還越不服勁，越不服勁就越倒霉，你個倒霉鬼就不知道人心是鐵官法似爐！多少年前就是，誰撞上你也跟著倒運！你——嘿！你喊個啥不好，你還下定決心不怕犧牲，你不知道公社裡頭有個勤快得要死的小草雞兒？這蛋兒一繁，送上去一看，母主任白眼兒一翻，就給上了鋼（綱），這上了鋼的傢俱兒還能不好使？就那一下兒，就把女婿給砍翻了。」
周大中說完後站起身就走，連屁股都沒拍一下。王炳中忽然感到自己欠了大中一個大債，走到院子裡的時候，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那個——娘兒們，屁股不大，這繁的蛋兒還真不小……」走到大門口後，大中又扭回頭：「少來，少來！不是女婿說，俺還真不來。女婿叫俺給你說，木虎的事兒，要快弄清，你成不了李玉和！」王炳中一哆嗦，等周大中走遠了以後，就搶東西一般往茅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