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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0四章 大白桃 文 / 張金良

    紅梅就把小連領到起升的屋裡來,小連很是稀罕,左看看右看看,四處張望不停,張紅梅給關了門,拿了個大盆坐在門外洗衣裳。小連發現趙起升盯著她一直在看時,把獨根辮子往手裡一擰,低下頭一直隔著門縫往外瞧,身子一晃一晃,像有好大的不自在。

    趙起升從炕上跳下來,打開一盒百雀羚放在她的鼻子下問:「好味兒不好味兒?」

    小連一邊擺手一邊往後退,「嗆死人,一股荊篙子味兒。」

    起升不甘心,伸出的手就一直往前湊:「山裡邊兒的,除了拾柴火就是放牛放羊,啥也沒見過,再聞聞,再聞聞。」

    小蓮一把開了門,猛地把紅梅一拽,輕巧得就像掂著個籮頭筐子一樣,張紅梅只感到一忽悠,腳不沾地就被挪到了一邊去,小連往板凳上一坐,說:「俺給你洗衣裳吧,看你濺得哪也是水!」說著就把兩個褲管一卷,「刷——刷——刷」地搓了起來,露著兩個白生生的腿。

    趙起升從屋裡出來後,把那盒百雀羚交給紅梅說:「娘,你抹了吧。」

    趙老拐和劉大全一齊找到了安社長,商量趙起升的婚宴究竟該咋辦。安社長說:「新社會,新事新辦吧,就在食堂,避免鋪張浪費。」

    趙老拐往食堂交了一百元錢,婚宴就在大食堂舉行,那天吃飯的人端著一碗一碗的菜湯抱怨:「哎呀喂!要不咋說大旱三年餓不死伙頭軍,這碗裡連個腥味兒都聞不著!」

    儘管儀式簡單,但跑跑顛顛的事也有不少,老拐夫妻忙了一天也確實有些累,當韭菜葉寬窄的月牙滑過牛頭垴,看新媳婦鬧洞房的人也都嘰嘰喳喳地去了以後,紅梅閂了大門,跟兒子媳婦打了個招呼後就歇下了。

    半夜以後,張紅梅被牆外嘰嘰喳喳的吵鬧聲驚醒,打開門來到院中以後,大門外就咕咕咚咚的一陣亂跑的腳步聲,四下一瞅,雞窩前一團白花花的東西在蠕動,開始嚇了一跳,仔細一聽,還有嚶嚶的哭聲,走近一看,原來是小連光著身子蹲在那裡哭。

    紅梅忙問咋了?咋了?小連開始不吭,紅梅要急的時候才說:「俺娘早就跟俺說,小眼睛的人鬼道道兒多,要防著點兒,可咋就忘了!」

    紅梅就又一驚,她猜小連是說兒子起升的,急急忙忙地追問,小眼睛到底咋你了!小蓮就憤憤地說:「誰叫俺忘了娘的話,到底撞上了一個再賴不能的賴小子,躺在炕上不好好兒睡,也不知道把俺哪兒給搗騰破了到處流血,俺咬了他一口,他就罵俺是個還沒出芽的小酸棗兒!俺再不在恁家住了,要不,換個屋兒睡也行;要不,今兒黑夜就回捻子溝。」

    紅梅一聽,「噗——哧」一聲就笑了,找了件衣裳給小連披上說:「傻閨女!淨說些傻話,娶了,不圓房可不能回去,對娘家也不好。」

    小連就問啥叫圓房,圓房做啥?紅梅把小連哄進屋後悄悄地說:「圓房就是倆人在一個屋裡先一團兒睡三天,圓好房才能當娘,才能生小子。」

    小連終於盼到了第三天,趙老拐趕來一頭毛驢車,趙起升趕了,踢踢踏踏地送小連回小捻子溝住娘家。一群孩子就在車子的後邊喊:「大白桃,大白桃!」

    原來那天晚上小連光著身子蹲在雞窩前,幾個調皮的小子扒到牆頭上看,朦朦朧朧的夜色中,白淨淨圓乎乎的小連就像一隻大白桃,張紅梅猛地開門的時候,扒在牆頭上的那個孩子就撲通一聲掉了下去,第二天他娘還拿了孩子的小褂子到牆頭外邊叫魂呢!

    過了五天,小連就叫他爹趕車給送了來。張紅梅打發走親家公之後偷偷逗小連:「閨女,你不是說回了娘家就不回來了?」小蓮紅著臉哼扭一聲:「俺娘說啥呢,誰又沒有說一輩子永不回來!」

    天持續地旱著,人們擔水種下的小苗死的死了,沒死的也打著綹,看不見一點青青的綠色,莊稼主兒最開始的惶恐不安源於大食堂的飯菜。

    其實是大家都沒有太在意,白小連娶的時候大食堂的捉襟見肘就露了端倪。趙老拐交上的一百元錢劉大全只讓花了五十元,他是對食堂的家底最清楚不過的人。

    當人們一連十多天每頓都是一碗棒子面稀糊的時候就開始亂嚷嚷,當那一碗棒子面稀糊又變為稀湯的時候,就再也找不見一個能沉得住氣的人了。許多人端著那一大碗稀湯質問劉大全,大全蹲在牆旮旯裡,低著頭皺著眉一聲不吭,當人們的手指快戳到他的額頭上時,他終於兩手一攤開了腔:「俺琢磨了好多天,沒有啥好法兒,趁現時別的食堂都沒有開始動手,大夥兒行行好,凡能動的,都上山下地挖野菜吧,吃點兒,曬點兒,俺看這天的勁頭兒,一時半會兒恐怕見不了雨。」

    人們捶胸頓足地跟大全吵鬧了兩天,忽然有人喊:「都嫑吵嫑鬧了,這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近面處兒的茴茴菜、虻牛腿,早叫別的食堂的人給挖完了!」

    大家就呼隆一下全奔向四野,陸陸續續回來後,魏老大和張雪梅攢下的那半間屋子紅薯片就叫人偷了個淨光。屁三知道後蹦著跳著跟老大喊:「你個大屁簍,打著喊著叫俺給拾紅薯,就不知道鎖上把大鎖子?就數你精數你能,看看,看看!費了恁大的勁,給狗剃了個頭不是?」

    張雪梅兩眼一翻掃一下屁三:「說甚個——?還不是東西兒太少了。」屁三緊跑幾步走上前,彎著腰怯生生地說:「俺也就是著急,罵老大哥,——那,打死俺也不敢。」

    頭年種下的麥子多半根本沒有秀出穗來就火烤一般地枯死了,零零星星的溝窪子地勉強地秀了小穗子,數得清的幾粒麥籽比麻雀的舌頭還要瘦小,蹲下去薅上一擔的麥穗,卻收不了一捧麥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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