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十六章 春光不再 文 / 張金良
李小桃死亡的最後結論是自己喝了信石(即砒霜),喝信石的碗還在,和喝剩的紅信石一齊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小桃死時穿著一雙紅繡鞋,一身滾了紅邊的綠綢衣裳,諾大的房間裡陰冷得有些怕人。她的死就像陡地裡捲來一場淒風苦雨,將一樹繁盛嬌艷的碧桃花打入泥水後,再經了千軍萬馬踐踏得了無消息。
雷月琴彷彿驟然間清醒了一些,摸著小桃的頭哭了一通後又笑著跑走了。後來,來自石碾街北圪台兒上的種種傳說和猜測,卻一次次擊打著那個永遠消逝的孤寂的魂靈。
有人說小桃著了邪,死的當天晚上,還有人看見她到她爹的墳上哭了一通,——原來她早就叫孤身的野鬼附了身;還有人說小桃花兒一樣的裝扮,仙女一樣的嬌容,就是自己能守得住,誰又能經得起那些死乞白賴的二皮臉的日夜琢磨?恍恍惚惚地上了賊船,上了賊船之後又後悔,後悔了以後就不想活;也有人說是趙老拐佔了小桃的便宜,她那樣的女人,豈能不一死了之?
趙老拐卻堅持說蔡改改又當孫二娘又當王婆,小桃死在了大坡地的西門慶——魏老大之手。
老大拿了那個炮彈殼來到老拐家,抽出林先生寫的那張裹腳垴一畝坡地的文書,說:「又琢磨那片兒地了不是?給你算了,惹不起俺還躲不起?」要不是張紅梅在場,老拐真想拿拐棍再在老大的手背上敲上幾個筋疙瘩,他喘著粗氣斜著眼,圍著老大轉了兩圈說:「拿回去當神碼(貼在牆上供神的畫)供著吧,俺擦屁股都嫌拉得慌,拖欠俺的五塊大洋還了俺算你能耐!鍋裡吃鍋裡屙的白眼兒狼!好好兒的人叫你給弄沒了!」
老大連忙撿起被老拐揉成一團,又扔在地上的那張麻頭紙文書,揣在懷裡後跪在老拐家的天地屋(莊戶人家北牆上供奉天地的小洞)下磕開了響頭:「老天爺睜眼看噢!——誰做了對不住人的事兒,給個炸雷劈死他!」張紅梅拉起老大說:「做啥哩,你是個啥樣兒的,俄(我)透亮著哩,莫聽那拐驢亂喊喊!」
沒過多少天,李小旦的灰毛驢就叫人給信死了,這回,人們都確信是老拐干的,因為老拐曾給人說過:「俺嫂子上路咋能光屁股兒一個人,最起碼兒也得騎頭毛驢兒吧!」
李小桃的事還在漫天漫地地傳說著,忽然又傳來更加驚天動地的事:王炳中拿刀砍傷了工作組,領著劉三小剛娶不久的俏媳婦逃了!
大坡地就沒有幾個人不知道,劉三小鬼使神差地和李小旦一齊相了一次媳婦,那個女人卻辟里啪啦地到了李小旦家,滿心歡喜地為李小旦生兒育女去了。劉掌櫃更是整天鬱鬱寡歡羞愧難當,終於有一天,他狠狠地劈了三小幾個巴掌後,多餘的話也沒有說上幾句就去了。
沒有過了多長時間,三小就領回來一個足以讓大坡地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女子,震耳欲聾的花炮響過之後,大坡地就又多了一位神仙一般的嬌美新娘,一身的嬌羞和嫵媚,就像六月天裡淅淅瀝瀝的雨,飄蕩不盡的滋潤,能濕透任何一塊裸漏的磚頭,生死相依的神情,宛若一個活生生的祝英台,——就是變作一條會飛的蟲子,也還是一腔說不完道不盡的翩翩恩愛。
然而,除了王炳中,大坡地自始至終就沒有幾個人相信,那個霧籠煙花、月捧金桂一般的女人,會成為劉三小的妻!
三小拉著女人的玉手,戲水鴛鴦一般在石碾街上溜躂了好多日子,還買了頂黑黢黢的禮帽,在北圪台兒上送給了王炳中。王炳中曾經一臉誠懇地對人說:「不管是誰,不經那九九八十一難,就修不成正果成不了佛!」
或許劉三小還沒有熬過那必不可少的九九八十一,或許僅靠劉掌櫃的幾個巴掌也就難成正果,那個「祝英台」還沒有到了非變蟲子不可的時候,就忽然不見了,不見了之後,王炳中就掄了刀。——其實,劉三小也不見了,只是沒有人想起來那個不太雄壯的男人。
其實,王炳中拿刀砍傷了工作組的人後哪兒也沒有去,他照樣挺直了脊樑昂了頭,倒背著手回了家。
石碾街西邊的大槐樹不知啥時候叫人扒下了半圈皮,他一肚子的火氣,心中象籠罩著一團不祥的陰雲,想來想去也無法化解那個對他王家的惡毒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