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十一章 大馬車上的不了情 文 / 張金良
天剛剛透亮的時候,李小旦就到姐姐家套好了大車,準備到白口鎮置辦些結婚用的東西,臨上車的時候,一向睡懶覺的趙老拐趿拉著鞋攆到門外,拽著小桃的小包袱說:「大哥不在家,以後生活難熬著呢,錢兒那個東西,是倆手緊捂緊蓋,還從指頭縫兒裡往外流呢,這大屁股草雞不能硬充,冷的(冰雹)敲到誰頭上也疼,這該悠著點兒的時候就得悠著點兒。」張紅梅一邊繫著身上的扣子一邊說:「操恁多廢心也使不死你!那是人家娘家的厚待(厚待:特製已婚女人娘家的兄弟姐妹一干人等,因到了婆家需好好招待,故稱厚待)根,打斷骨頭連著筋哩,去吧,路上操點兒心!」
走過魏老大門口的時候,老大正擔了一擔水回來,大黑馬見了老大就灰灰兒地叫著再也不走了,牽了韁繩掉屁股,打了屁股尥蹶子,一副焦躁異常狂憤無比的神態。老大往家裡倒了水,摸了摸大黑馬的屁股它就安生下來,打著噴嚏扭過頭在老大身上蹭起來。老大說:「咦?——這畜牲比趙老拐還有情有義,這長時候兒了還認人兒恁准!」小桃說:「要沒啥事你給跑趟腿兒吧,小旦使不了這牲口。」老大爽快地答應了,小旦為了要壘家裡的院牆就留在了家。
魏老大跳上車後,大黑馬就甩開腳步搖響了脖子上的銅鈴,順顛顛地走了。
剛剛立了秋的天氣,雖然仍在三伏,但已沒有了原來那種潮濕的悶熱,湛藍的天空彷彿一下子高了許多,也比原先更加的開闊,微微的晨風夾雜了青草的氣息叫人神清氣爽。老大的煙癮似乎一下子大了起來,拿著個大銅煙袋一袋接一袋地抽,藍色的煙霧順著風飄向身後的小桃,小桃抱著包袱低著頭,一直在看老大的背脊。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習慣了老大身上那種夾雜著汗腥氣的旱煙味,那種味道很沖,吸入肚子後又翻捲著直衝腦門子,然後化成一片無名的舒暢。漸漸地,她好像是對那種味道上了癮,長時間見不到老大時,就想抓把煙葉子聞一聞。
車子走上白坡嶺的時候,天空的白雲漸漸地由微黃變得微紅,一會兒的工夫兒就紅彤彤地燦爛一片了。
老大再一次把煙葉裝滿煙袋鍋時,小桃說:「煙荷包兒破了,俺再給你做一個吧。」老大猛地吸了一口煙,一團濃濃的煙霧從口腔裡滾出,剛離嘴邊的時候又叫老大一張嘴給吸溜了回去,過了一會兒,藍色的煙霧在肚中轉了一圈,才從兩個鼻孔中慢慢地鑽出來,魏老大那種極度舒服的神態,就像吃了一大口油滾滾的回鍋肉。
「坐前邊兒吧,後邊兒顛得慌。」老大舒服夠了以後才答非所問地說。小桃的身子往前挪了挪,說:「去年俺種了點兒煙葉,一直忘給你拿,啥時候給你送過去。」老大說:「進財還沒有信兒?」小桃聽了老大不陰不陽的話就有點急:「能不能說點兒別的?就願意拿個蒼蠅往人嘴裡捅。」老大就不再作聲。
快到白口鎮的時候,老大見大黑馬的一隻腿有點拐,停下車一看,四個蹄子都向外撲扇著,扁圓的樣子象四個翻起來的鴨掌,一個蹄子捲起來後又裂了個大口子。
老大一連聲地咂著嘴,「嘖——嘖——嘖」的響聲比叫小雞還要快,叫夠了之後就著急地對小桃說:「這叫啥來著、啥來著,破敗?——想起來了,破落地主,破落地主!人拐了就不在乎牲口了,——都得給弄拐!」
小桃捂著嘴大笑起來,整個身子都跟著一顫一顫的,笑了一會兒說:「哪來那些個糞臭氣話沒個調調兒,比你那個大屁還難聽!」說著說著,老大還真又放了一個大屁,他忍不住撲哧一笑:「看,再說,說曹操這曹操還就來了不是?——得先給牲口釘掌吔。」說完就牽了馬,到陳鐵匠那裡給馬修腳上的掌去了。
陳鐵匠外號「陳大錘」,能拿得動錘頭時就給鐵打交道,鋤頭、鐮刀、钁頭……,農具中的鐵傢俱幾乎都做,除此之外還釘馬掌修驢蹄。
大錘白皙的皮膚敦實的身材,樂呵呵的脾性,乍看上去有一種大粗白蘿蔔的感覺,四方八里的人都知道白口鎮有個「陳大錘」,主要還因為他的「還魂湯」使得他聲名大振身價倍增。
有一次他受約到窯頭村給牲口釘掌,四個掌子剛釘了兩個,驢主人的媳婦生孩子難產,黑紫的嘴唇還翻著白眼。
大錘身體肥胖不能快跑,就解下還未釘好掌的毛驢兒,騎上去一路快鞭去家裡拿來了「還魂湯」藥,湯熬好後產婦已牙關緊咬昏迷不醒,撬開牙齒灌下去後,不到一袋煙的工夫兒就甦醒過來,最後母子平安。
後來有人千方百計討要那「還魂湯」的方子,鐵匠卻絕對不露。有一老中醫猜測,湯中的其中一味藥,就是在驢腹中未見過陽光的驢胎的蹄子,但這種藥取起來很難,所以就彌加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