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一章 執子之手 難跟你走 文 / 張金良
有一天,一支前不見首後不見尾的解放軍隊伍從西邊開來,隊伍在大坡地經過短暫的休整後又一隊隊地向東開去,後邊又一隊隊地湧來。當年王維貴送糧食的那位黃連長也在隊伍中,他現在已升為團長,路過大坡地的時候在王炳中家住了幾天。黃團長一路走一路接收新兵,大坡地就有四五個人掛著紅花加入了黃團長的隊伍。王早來在隊伍中間跑了兩天後對王炳中說:「俺要當解放軍。」斬釘截鐵的口氣幾乎沒有商量的餘地。
王炳中真的有點暈了頭,正像王維貴所說,他不知道究竟哪片雲彩能下出雨來。他忐忑不安地在林先生家坐了半夜。王炳中說:「那邊兒可都是美國武器呢。」「大清國沒有武器?翻個跟頭兒就不見了。天子不仁,不保四海。仁則榮,不仁則辱。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林先生底氣十足言辭鑿鑿。
「萬事都在變嘛,再說古代和現在並不都一個樣兒。」王炳中似乎想聽林先生的進一步解釋。林先生問:「滿倉趕的那掛大車,為啥劈柴燒了?」炳中說:「快散架了,不能使了。」「那不能再修修?多用倆好釘子?」王炳中說了聲知道了之後,就走了。
王炳中回來後就開始為早來準備,不想早來因為家庭出身問題叫黃團長犯了難,村農協主任劉大全不同意把早來送入人民的隊伍中去,並把滿街亂跑的月琴指了給黃團長看,說那就是剝削階級的罪證!王炳中找到了黃團長,一腔激憤地說:「大災荒時俺獻糧救災,打日本的時候俺無償支援八路軍,最起碼也該算個開明紳士吧,就是不能馬上穿上軍裝,你也得把早來給領走!」
當韓老等還在為那一頓等於全家一月口糧的酒菜,還在為那次的大出膿大出血而牽腸掛肚心痛不已的時候,趙老拐給送來了信兒,——安排長同意了他和山花的婚事。兩口子興奮得幾乎一個晚上合不上眼,周大中在家飽飽地吃了一頓加足了鹽的菜,又塞了滿嘴的冰糖,反覆品咂了無數遍的香甜之後,彷彿終於領悟到了一個做人的真諦!
他抖抖地問老等:「哎!——俺說,你說啥叫能人?」
或許她認為,流膿又出血的那頓酒宴恰到好處又萬分及時,從此之後,她的男人便會喜在眉頭樂在心間了;而且她更堅信,從此以後,他的男人便不會再限制她放進菜裡的油鹽。
韓老等毫不猶豫地說:「敢流血流膿的人,那就叫能人!」
周大中咯咯地笑著,就像林先生在笑他的寫錯字或答錯題的學生。笑夠了之後,萬分詭秘地把嘴湊到老等的耳邊說:「能人就是啥事兒都能做得出來的人!要不,——咱倆,也當一回能人試試?………」周大中說完,就把蓋在韓老等身上的被子全掀了去,接著他就做了一件讓韓老等驚慌失措臉紅心跳,卻又令她回味無窮的事。她感到,他把她從未見過天日的肚腸都給翻了出來,小心翼翼又烈火澎湃地給洗了又洗、涮了又涮,她的每一根神經都變得美妙又舒貼,澄明而鮮亮。
她想,抽了大煙之後或許就是那種感覺,——抽了還想抽,忘都不能忘!
韓老等再一次感到,世界上再好的好人也比不上他的大中。只要他做,他給予她的,永遠就是牛頭垴上神仙一般的快活;而且,全世界上只有大中一個才能做、才會做;而且,全世界上只有她韓老等一個才配、才有資格享受!
就要給安排長訂婚的時候,趙老拐來到大中家,山花拿著早來給扔到門口的那塊花累緞不住地流淚。老拐問大中,山花抱著塊啥寶貝紅緞子值當一直哭?
大中說:「沒啥,上邊兒寫了幾個字兒,『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老拐笑呵呵地說:「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那個玉環山的兔子的事兒,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王維貴那個老東西都快挺腿了還給兒孫們扣石雞子,他想把天底下的能耐都倒騰到他家去,人算不如天算,他家的墳脈早叫那個黑大個子給壞了,——這些恁都不知道!還啥玉環山,也就是只野兔子!一天不抵一天的光景兒,還『西顧』個啥,連自己也顧不住!」
山花聽了趙老拐的話,哭笑不得地說:「聽俺叔淨說些啥話,啥家兔兒野兔兒的顧住顧不住,王寶釧住了十八年寒窯,人人傳頌呢!」
老拐拿拐棍戳戳地,似乎有些著急:「唱戲編寫的胡話也能信?雷月琴唱過王寶釧,弄了個啥?——瘋了!」老拐忽然從山花手裡拽來那塊花累緞,看了一會兒又給丟了回去,一邊撇著嘴,一邊把腦袋來回晃蕩得像撥浪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乍聽這話,俺還以為侄女兒沒脫開褲襠兒呢,淨弄些耍尿泥的小孩兒們思謀的事兒!——你總要有個七老,你就能保證王家的那個兔崽子,能抱著你這塊老草毗一直到死?你咋給雷月琴一個樣兒,——淨辦些瘋事兒,說些瘋話!」
韓老等忍不住也在一旁插話:「是吔,是吔!聽清恁叔的話沒?恁娘來咱家以前,就坐在房簷邊上眊了恁爹兩眼,還不是呼雷打閃的就過來了!」
在炕上坐著的山花不滿意地將身子扭到了牆邊,把早來給她的那塊雙子獻壽的羊脂玉扔了過來:「這東西兒誰能耐誰安置人給人家送回去,俺沒臉給人家送!」趙老拐拿起那塊羊脂玉的長命鎖看了又看,說:「叫叔叔送,他王家就是給放上幾個大個狗臭屁,叫叔叔給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