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十二章 娃娃日後見不見得人 文 / 張金良
除了長青的松柏,四周山上的樹都掉光了葉,光禿禿的枝丫在北風中開始打起了呼哨。
魏老大又把裹腳垴的地重新進行了修整,長了兩棵楮桃樹的石堰又加高了三尺有餘。那近一畝的坡地就變為平展展一片了。那塊地原為一傾斜的坡,秋天的時候,王炳中的騾子吃了他一片豆苗,老大補種了蕎麥,蕎麥長到一筷子高的時候兒,一場大雨又將魏老大的心頭之肉給搗騰了個面目全非。落下的雨滴在裹腳垴的山坡上漫天遍野地聚在一起,一股一股的水漸漸匯成一片,再形成滾滾洪流,自坡而下的水嘩啦啦地漫過老大的地,裹挾著草籽、石頭滾滾而來,那塊地被沖塌了小半,淤蓋了大半,石子伴著的黃沙泥土上,就只能看見幾個零零星星且痛苦不堪的豆葉了。
這年伏天的雨水不算大,土質厚實肥沃一點的地種上了麥子,灰黃的山川上蘊育著一片片綠茵茵的生機,土質薄一點的地則還是空寂冷清的一片黃土,有幾塊地裡的高梁桿子和玉米桿子還未砍倒,寒風中呼啦呼啦地響著,像是在向蒼天苦訴著從生到死的輪迴宿命。
魏老大壘好最後一塊石頭,從腰間抽出煙袋,把煙袋鍋伸進小桃給他縫製的煙荷包裡摳了半天,竟也沒有摳上一點煙葉,他俯下身去,用那只蒲扇一般的大手,在靠近坡根的背風處劃拉了一把豆葉,撿了撿捏碎後塞進煙袋裡,當兩個鼻孔一樣冒出藍煙的時候,心也漸漸地舒展開來。
老大近段時間煙抽得很稠,內心雜亂而苦痛,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河灘岸上的那個小石房能把他的地聯在一起。
那天,他也只是蹭了一下小桃的胸,那個在他心中劃下了第一條印記的綿軟和溫熱,竟一下子將他的一畝地給裹挾了去。在那件事情之前,她的秀色曾無數次地為他編織了那些蕩人心胸的夢,當真的要走向一個轟轟烈烈的時候,只一個軟綿綿的感覺,便將他心中的那個美麗如夢四分五裂地迸散了。當東灣那塊地裡的谷穗變成谷粒,再裝入趙世喜家裡的糧囤的時候,牛一般憨厚的魏老大心中才漸漸地湧出一種野性和雄壯,他想,如果真的能再有一回小石房一樣的機緣,他一准像平時掂耬扶耙一樣,管他是誰家的地,該犁就犁該耩就耩!
和魏老大相反,趙世喜正像脫去了穿在腳上的一雙小鞋,雖然疼痛猶在,卻掩蓋不了那種難得的舒暢和愉悅。自從鴿子嶺的那件事之後,他除了偷偷地在王維貴的青磚丘子上撒了一泡尿,收穫了一次無盡的暢快淋漓之外,再就是收回了白送給魏老大東灣的一畝地,他就勢作出的那件事就像眨巴了一下眼,略動了動手指頭,就讓魏老大栽了個嘴啃泥,心頭久久地蕩著一種揮灑不去的快慰與自樂,他不僅一腳踹翻了魏老大埋在地裡的界石,他連地上的谷穗也收了回來!——精明的他不僅牽回了丟失的馬,還領回了馬生的駒子,那豈能不快。
趙世喜沉浸在一個勝利者的驕悅之中。
老拐和紅梅的吵鬧聲打碎了他那一份好心情。「要當爹的人唻!整日價晃裡晃蕩,淨幹些摸腿扣屁股的事兒,娃娃日後見不見得人?今日個哪也不能去!」
「呦呵——哪兒不能去,關在家裡頭憋死俺?摸腿扣屁股,當你看見似的。」
「沒的見?拿了胭脂送給了哪個?誰使了勺勺往人家嘴裡喂?也不嫌膈應,渠溝溝臉,太婆婆嘴,圓圈圈腿,雞爪爪手。少腰沒胯,恓惶得像根麻桿兒,爛菜糰子一個唻,還領了到處遙串(遙串:閒逛的意思)滿世界諞,聽人說甚沒?對了屁股親嘴——不曉得香臭唻。——拿拐棍作甚個?兀的下個死手,一死一雙哩!」
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老拐說:「就你能,就你俊,就數你臉大屁股白,守著你,撐死眼餓死**!」。
隨後就聽得一聲響,好像在摔什麼東西,趙世喜急急忙忙地下炕,卻少了一隻鞋,等找到穿上以後,紅梅拉著老拐的拐棍已到了院子中。紅梅腆著大肚子,見世喜立在門外,手就鬆了拐棍,說:「你父子爺兒們商量去,這家也該整理整理了,老是沒個正形,就叫餓走,要不想要咱們了,也早遞個話兒,甭光拿不快刀子割剺(剺:讀li,用刀子拉)人。」說完就回自己屋了。
世喜把老拐叫進了自己的屋裡,倒背了手在屋中轉了幾圈,然後用手一點一點地指著老拐說:「聚財——聚財!你也老大不小了,叫爹說你個啥?這人是不是你先看上的?」老拐說:「是,那時候稀里糊塗給弄到山上,連驚帶怕的,也就稀里糊塗給看上了,嗨!——看錯了也正常,神仙還打個盹兒呢!」
世喜又倒背了手,正準備轉圈的時候,好像想起了什麼,這次不僅把手,而且把臉也湊到老拐跟前說:「你望鄉台上唱蓮花兒落——不知死活的鬼,那條腿,俺看你也不想好好兒長著了,早知道這樣兒,小小兒的時候兒扔尿盆兒裡淹死也省心了,俺咋給你當了個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