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十四章 琴中自有太古聲 文 / 張金良
來王家之前,她也曾勾勒過一幅未來的圖畫,過門兒之後,處心積慮地要自己成為一個賢淑而溫順的女人,但每次的努力都和她在戲班時一樣,滿懷激情地上場,精疲力盡地卸妝,甚至無論如何地傾心傾力,卻聽不到一聲輕微的喝彩。尤其是那次回了趟娘家之後,她的生活似乎完成了最後的謝幕,她越來越明白,她只不過是王家的一件用具或擺放,早先的那些構想,也只不過是在戲裡過了太多的生活,按照戲裡的路子又去找尋了生活。她甚至有些恨那些編戲的人,把許多閒磨牙的東西拿了來流傳,枉害了許多和她一樣的人。人世上根本沒有《趕女婿》裡的蘇章,——正好像她的父親,把見過的幾件小事總結了一個「船底和船幫」的學問後,她就在一千個祝福和一萬個好意裡,無可奈何地縱身到一個萬劫不復的深淵裡了,也正想過去女人們的那一雙雙小腳,有哪一雙不是親爹親娘給親手包裹出來的?!對於那些好與不好的感懷,其實和人悶了想唱,鳥兒閒了要叫,春天到了樹要長葉是一個道理。至於那些喜歡和高興,也都在自己手裡,不該鬆手的東西就不能鬆手,正像她見了石小魁,一萬個好是自己撒手扔了的,要找回來,正像那落入花園裡的雷,一聲響過之後便啥也沒有了。
月琴在被窩裡哭到半夜,心裡忽然有了一個難以抑制的衝動,做不做夫妻,只不過是脫不脫衣裳的一件事,能和小魁同台再唱一回戲,死了也值了!
唱戲的幾天,月琴一直呆在屋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不願意見到石小魁。可是,一天三場的戲,但凡有些空閒,小魁便到前院林先生的學堂裡晃蕩一陣子,月琴從門縫裡看見兩次,後來她便把院裡的門閂了。
自從上次見了小魁,她便一直在興奮和惶恐中掙扎了好多天,她知道有好多事是萬萬碰不得的,正像父親和鴉片膏子,有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最後在惶恐和無奈中,走向不人不鬼的境地。
房後邊傳來了激越鏗鏘的鑼鼓響,那如泣如訴的弦子聲,尤其是石小魁那優美的二本腔,激越而豪邁,聲聲彷彿都在唱給她聽。她幾次拖了那把玫瑰椅想出去,最後又退了回來,最後的一個想法使她堅定地打消了看戲的念頭。
她想起了王炳中,他對於女人的算計就像一頭發瘋的叫驢,下流的醜態還不如廷妮兒養的那只紅公雞,他就是因為看戲,自己才有了今天。她無論如何不能和王炳中一樣,騷臭如同一個黃鼠狼的臭屁!
永順班的戲後來唱的是《馬三保征東》,戲的內容和太行山緊緊相連,說的是太行山的辛鳳村有個人叫馬三保,馬三保的祖父原給一財主放羊,是個羊倌。一天,一風水先生給財主看墳,看準了一塊穴地,財主卻不太相信。風水先生說,你不信可到河邊折一柳枝來插到這裡,如明日清早起來看,柳樹發了芽我便看準了,財主真的插上了柳枝。羊倌聽見後,半夜跑到那個地方去看,果然那柳枝長出了一個個的幼芽,羊倌連夜把自己的父親埋到那裡,又插上一個不發芽的柳枝。第二天一大早,財主拔了柳枝一看沒有發芽,便不再用那塊穴地。羊倌第二天便舉家逃荒而去,後來生了馬三保。馬三保長大後果然成了大將軍,後來被奸臣誣陷,東征高麗,奸臣就乘機來到辛鳳村挖馬家的墳脈,不料,第一天挖斷,第二天那山便又連上了……
當戲唱到開始挖山的時候,廷妮兒非讓月琴給說說後邊的事,月琴說自己一截一截慢慢看,那才能品出味道來,和活人一樣,要是早知道了後邊的事,就啥意思也沒有了。廷妮兒說:「今兒黃夜俺看不成了,東家有事兒讓俺做菜。」月琴說:「俺明日再給你說吧,困了。」
月琴要走的時候,廷妮兒說:「有人給你捎了件東西兒,怪稀罕的。」月琴一看是一塊沉甸甸的石頭,那塊石頭也是奇怪,正像一把月琴:滿月一般的琴箱,短小的頸項,彎曲如龍的琴頭,琴頭兩邊各有兩個弦軸,通體的暗褐色,透著一層油油的光。最神奇的是在琴箱通往琴頸的中間,明顯地生著四道白線,正如那四根琴弦,仔細翻看,竟是一塊天然的石頭。石頭的背面還刻了兩行規整的行書:絲桐合為琴,中有太古聲。
月琴問廷妮兒是誰給的,廷妮兒說:「戲上的一個人讓俺給你,說是恁娘家捎來的。」月琴猜想那人一定是小魁了,心想這樣一件東西,肯定不是三兩個錢就能買得到的。內心便有些急,對廷妮兒說:「可能是捎錯了吧?同名同姓的人多著呢,你給人送回去吧。」廷妮兒似乎有些為難,說:「散了戲後東家叫俺捎罈酒回來,俺去搬了酒,一出大門兒,就有一個唱戲的攔住給了俺,還打著臉子(畫著臉譜),一晃就又走了,咋能認準哪個是哪個?——俺思謀著該也不會差。」月琴想了想說:「那你甭管了,再說吧。」於是便回到自己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