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十八章 炸雷劈出個梨花井 文 / 張金良
當那口井打到兩丈五的時候,便遇到了一塊大石頭,青白色的石頭堅硬如鐵,十二磅的大錘砸上去,濺起一團火花後又彈起來,低下頭來一看,才不過一個小白點。幾個人給維貴說了下邊的情形,他也大半天沒有吭聲,當他把那最後一口煙霧吸溜到嘴裡,在鞋底子上磕去了煙袋鍋裡的煙灰後,說:「明兒早點兒到大圪梁找倆石匠來,一天下一尺,每個人工錢加一升米,五天滿五尺,每人再加一升黃豆。從明兒起,每天晌午一頓肉菜,能幹就干,不能幹另找人。」
幾個人幾乎一齊聲地說「能幹」。果真第二天就從大圪梁村找來了兩個上好的石匠,當吊籃吊上一筐筐杏核大小的一大堆石子後,到了半夜時分,竟打下去一尺有餘。
第五天的頭上,那塊不足五尺的石頭竟被打穿了,幾個人便一齊找到維貴:「這往下是越挖越深了,越深就越不好挖,說實話,倒都比那青白石頭軟,看這工錢……」維貴想也沒想說:「說了就算,規矩不變,碰見軟的是福氣,碰見硬的也嫑埋怨。」
當那口井打到三丈六尺,掏上來一桶一桶帶著水滴的青沙時,維貴早早地叫幾個人收了工,又從燒鍋酒樓裡叫了幾個菜,幾個人吃飽喝足以後便都倒頭睡去了。維貴叫了炳中,半夜時爬到井口上聽動靜,井下竟傳來滴滴嗒嗒的滴水聲,父子倆便過一會兒聽聽,過一會兒聽聽,將近黎明的時候,滴水的回音越來越厚重。
黎明的彩霞紅彤彤地照亮了整個天空後,父子倆將一隻水桶繫在轆轤上,只聽得咕咚一聲,水桶就全浸到了水裡,兩個人小心翼翼地絞上一桶清冽透亮的水來,維貴舀了一碗喝了兩口,一股穿越胸膛的透心涼令他連打了幾個寒戰,細細一咂,竟甜甜的有些梨子的味道。維貴讓炳中把大家喊了來,一嘗,都說確實有一股梨味兒,——涼陰陰,甜滋滋。
為了防止井口和井壁天長日久後坍塌,維貴索性自井底向上的周圍,全部用半尺來長半尺來厚的青石砌了起來,還給井取了個文雅的名字:梨花井。
一日,炳中和維貴在井邊轉悠,炳中忽然問:「爹,開始打井的時候你咋知道下邊就有水?」——也的確,在大坡地村的西北角一帶,比維貴更倔拗和硬骨的人也不少,除了留下一個個黑窟窿之外,就沒有誰打出過一個見水的井。維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說:「俺又沒長著翻地眼,只覺得那個劈下的大雷在心口上剜了一刀,不弄出個道道兒,總不算個交待。王家的人,從俺爺爺的時候起就是這個脾性,——賭錢鬼的筋,大起大落的命。唉——」維貴象忽然想起什麼的樣子,扭過頭說:「哎——,咱家的燒酒要是用這井水去做,味兒該不一樣!」
後來一試,梨花井水釀出的酒還真的不一樣,入口火爆,回味綿甜,不灼胃不上頭,父子倆合計一番,便取名「梨花燒鍋」,連那石碾街上的燒鍋酒樓,也改成了「梨花酒樓」。
當那香噴噴的梨花燒鍋一罈罈地被人們買去以後,雷公給王家劈出一個神井的故事便在大坡地一帶瘋傳開來,會喝酒的買了一壇去,細細地品嚐著梨花燒鍋的**和幽香,不會喝酒的人只要有閒錢,也買了一壇去,找個空閒的地兒挖個坑埋進去,當了個神奇的物件一般藏了起來,更有那個被找回來的酒坊師傅孫老六,在買酒的人積成堆的時候,他總愛放下手中的活計,一手叉了腰,一手繪聲繪色地比劃演繹著:「那天的雲,黑壓壓的嚇人,不信?俺親眼見的,一道閃電過後就是一溜火光,隱隱約約的一個花白鬍子老頭兒,騎著一頭彎角角牛——」眾人便都睜大了眼,一齊問:「真的?真看見了?」老六拿起舀酒的提子,舀上小半兩酒,咕咚一聲喝了下去後,再叭嘰叭嘰地咂一陣子嘴,然後讓人們挨個兒地聞了聞酒舀子後,神秘無邊地說:「那還有假!聞聞,給,聞聞,香不香!俺做了多半輩子酒,就沒有碰到這好的水!還甭不信,——那老神仙,你不仔細看,還真的看不清,就尿泡尿的工夫兒,騎著彎角角牛便來到花園上頭,一伸手,一道閃電夾著一個炸雷,嗨!——這井就成了,等你再一眨眼兒,就啥也不見了!」
屏聲靜氣地聽著的人著急地問:「沒了?」孫老六一臉春風地比劃著:「有了井,就有了這水,有了這水,就有了這酒。——還想有啥!」有人問:「能不能領咱看看那井?」「你以為那是個耍物兒?想看就看看,想弄就弄弄?——除了人家王老掌櫃,誰消受得起吔!」一邊說著,一邊扭頭做活去了。
伴著炳中家梨花燒鍋的陣陣酒香,田野間碧波一般的谷穗漸漸地化作一片金黃。學堂那邊林先生也放了幾天假。早來吃過早飯後,非要跟上送水的廷妮兒到地裡逮蚰子。昨日滿倉下地回來,從谷地裡抓了兩個肚皮鼓脹鼓脹的長尾巴蚰子,放在火上燒成焦紅色的時候,一股噴香的香氣便撲鼻而來。滿倉蹲在牆根兒下用手扒開蚰子的肚皮,抽去中間黑色的腸胃,便露出滿肚的金黃,成熟的籽一粒粒的略略發黑,放在嘴裡一嚼,咯崩崩的滿嘴噴香。早來看著眼饞,滿倉便把剩下的一隻剝淨後給了他。吃過早飯後,早來看到要去地的廷妮兒,就非要一塊兒去地再逮幾隻長尾巴蚰子回來,炳中拗不過,囑咐廷妮兒幾句,便由他去了。
到了晌午,短工們都吃罷飯,也喝足了水,到了又要下地的時候,卻仍然看不到滿倉。炳中便問廷妮兒:「滿倉呢?咋也不吃飯,有事兒了?」廷妮兒張了幾張嘴,竟沒有說出什麼,見炳中真有些急了,她才說:「前晌早來和有良都在地裡耍,開始有良想吃早來的饃饃,後來不知咋的,早來就把一個螺絲帽兒套在了有良的那個上邊,還給人家孩子拿貓貓兒眼的水兒住上擠,腫得——像個核桃,螺絲帽兒摘不掉,滿倉抱了有良看先生去了,這會兒不知咋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