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十五章 天上拋下個大火球 文 / 張金良
王炳中進得門來,車店裡人不算多,只停靠著兩輛馬車,幾個人正圍在一個磨盤上吃飯,南腔北調的什麼口音都有,炳中惦記著那跑掉的酒坊師傅孫老六,便直接來到酒坊。
周大中正蹺著二郎腿指手劃腳地比劃著,見炳中進來便慌忙地將坐著的那把木椅搬了過來,炳中並不坐,周大中兩手垂著,向炳中說了酒坊師傅走掉的原委,說到要害的時候就吞吞吐吐,酒坊的其他夥計也紛紛各忙活計去了。
原來是山東一皮貨商住店,一男一女合作買賣,來到大坡地時,那女人染了瘧疾,在店裡住了多日也總不見好,二人商量一下後,便將那女人留在了馬車店,男人獨自領著夥計上了山西。不想,回行的路上先是遭了匪劫,本來就虧了個血淋淋,來到太行山上又有兩匹騾子連同馱運的貨物一齊落入山澗,回到大坡地後,連女人的飯費也無力償還了。
在男人西行的那一段時間,不知是酒坊的孫老六尋花問柳還是那女人耐不住寂寞,兩個人竟做出了些風流的事,男人回來以後發現了些端倪,便要討要說法兒,經多方說合,最後說定了由孫老六代償店款後兩清不欠,不想孫老六把餘下的工錢全搭進去還欠十多塊銀元。
王炳中舀了半碗燒酒,咕咚一口嚥了下去,說:「沒有金鋼鑽兒,硬攬瓷器活兒,看!大掌櫃背了二掌櫃的傷不是(背了…傷:被…傷害或吃了…的虧)?算啦,大中你來辦這事兒,把老六找回來,佘帳店裡結清,叫老六該幹啥幹啥去,——做買賣的也不容易,欠帳不提,走人。」說完後便走了。
因前幾天早來出天花,牛文英點焟上香的整日鬧鬧哄哄,她怕驚擾了痘奶奶於孩子不好,便讓炳中一人睡在套間外的一張木床上,早來身上的痘痘昨日後晌便大見回落,也開始大口地吃開了飯。炳中回家後徑直走向月琴的房間,月琴正在繡枕頭,炳中進來眼也沒抬。他便倒背了手,在屋中來回踱著步,見月琴仍舊低著頭一聲不吭,便說:「哪兒不舒坦?」月琴挪了挪屁股,身子歪向一邊,說:「沒有。」「沒有咋不高興,誰惹你來?」炳中彎下腰看月琴手中繡的花兒。「誰不高興,不愁吃,不愁喝,沒工夫兒找不自在,高興得很,作夢都笑呢。」一邊說著,一邊一手扯了腮幫子,對著炳中嘻嘻嘻地來了兩下子。炳中一把拿去月琴的繡花撐子扔向一邊,一把將月琴抱了起來,坐在床上說起了悄悄話。二人正在鬧著,文英卻對了窗子喊:「下雨了,下雨了!」
這雨來的也真是時候,開始,兩個人還以為是文英又在悄悄地偷看那些不該看的事,月琴哼哼唧唧地捂著頭,生氣地埋怨炳中:「總說你不聽,就是不聽,叫俺搬回去,就是半夜叫土匪砍了,也比在這兒丟人敗興強!哼!——再說也是恁家大花轎把俺抬了來,又不是誰跑到恁家,總跟做賊似的,成天提心吊膽的不展泱,你也是——成天淨弄些啥事兒。」炳中嘻嘻地笑著,說:「誰叫你淨出些騷狐狸的樣兒,——也是,這一個槽上拴不了倆叫驢,嘿!——拴倆草驢也不是個事兒!」二人正說著話,窗外邊還真辟哩啪啦地下了起來,兩人趕緊出去收拾,說話的工夫兒,濃雲伴著兜頭的大雨便傾瀉而下。
雷鳴電閃的大雨下得怕人,雨點子夾裹著一股嗖嗖的涼氣,月琴便去關了門,上床拉了被子捂了下半個身子,斜身躺在床角,炳中搬了把椅子,隔窗看著霧氣濛濛的天。
月琴在床上躺了一陣子,忽然感到有些肚餓,便爬起來準備找些吃的東西,剛打開一扇門,一股透骨的涼氣便撲了過來,整個天空淨是一片擔擔繩子般粗細的雨線,雨點打在房上和地下的聲音,彷彿正月裡遠遠敲響的鑼鼓。月琴正要關門,卻見天空一溜火光,一個火炭般的圓球拖著個長長的尾巴向西花園落去,緊接著傳來一聲巨響,彷彿腳下的地和頭頂的房都在劇烈地抖動,月琴尖叫著蹦了幾蹦後,沒等王炳中反應過來,便像被貓追著的老鼠一般跳上了床。
王炳中其實也看到了那顆巨大的火球,定下神來後也上了床,幫瑟縮成一團的月琴拉了被子蓋上,說:「看見一個火球沒?」月琴點點頭,「是不是落到西邊兒了?」月琴又點點頭。「聽響聲兒那火球落的不遠。」月琴還是點點頭。正說著,一股濃濃的燒硫磺的味道便撲鼻而來,炳中似乎感覺不對頭,給月琴又壓了一條被子說:「俺要不叫你,可記著嫑起來,聽清了?」月琴仍是點頭。炳中翻身下床,從櫃櫥裡拿出一把油紙傘,撐起來便出去了。先是來到北房,文英正摟了早來,母子倆捂了被子在炕角坐著,炳中說:「就在那兒坐著,俺不喊嫑出來,聽清了!」說完便又鑽入雨中,來到西院。
王維貴搬了那張太師椅坐在屋子中央,手裡拿了那把長煙袋,叭噠叭噠地在抽,廷妮兒坐了一個小凳,在維貴身後的桌子旁瑟縮著,像一隻受了驚嚇的貓。
見炳中過來,維貴往邊兒斜了斜身子,怒氣沖沖地說:「這大的雨,亂跑瞎撞個啥!」炳中收起雨傘,傘上的雨水淅淅瀝瀝地流了也有少半盆。他脫掉已濕透的上衣,一邊擰水一邊說:「俺看見一個火球落西邊院兒了,過來看看。」維貴並不說話,將那大煙袋遞給身後的廷妮兒,說:「給他找身兒衣裳換上。」廷妮兒把煙袋裝上遞給維貴,擦著火鐮點著,便給炳中拿了一身維貴的衣裳。
父子倆個頭兒差不多,炳中胖些,穿在身上稍有些緊。「俺到花園看看?」炳中問。王維貴叭噠叭噠地吸著大煙袋,大煙袋鍋裡的煙葉一明一滅地忽閃著,等他抽完了,在地上磕去煙鍋裡的煙灰後,才慢慢地說:「不忙,天上掉塊石頭,地上砸個坑兒!該來的,攆也攆不走;該去的,拽也拽不住。等等兒再說。」言語中瀰漫著底氣十足的自信。
三人坐了一會兒,見雨略略的小了些,維貴對廷妮兒說:「你去給滿倉說,啥時候兒雨住了啥時候兒吃飯,把大門上好,誰叫也不能開,鎖住娘給拿來的點心各人分點兒,俺不叫都在各屋嫑亂走,也嫑亂說。順便找副象棋,俺爺兒倆殺兩盤兒。」廷妮兒拿起雨傘要走,炳中說:「讓俺也到那邊兒看看。」便一塊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