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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八章 媚兒和太行花下的家 文 / 張金良

    趙文盲無目的地在胡亂轉悠著,忽然發現地邊的土堰上長著兩棵綠油油的生地,當地人叫炮掌花兒。炮掌花兒開花的時候,是小喇叭型的紫紅的圓柱狀花朵,橢圓的鋸齒狀的葉子,和太行花相比,花雖不像,葉子似乎也太大了點,畢竟有些彷彿,於是連根挖了幾棵帶了回去,種在了花園的一角。趙文思謀著那牛糞裡的花籽是多半沒有,即使有,那牛的五臟遠不比鳥的腸子,況且牛還倒嚼,即使有也早變成了牛屎,沒變成屎也不見得能活,於是將那一坨牛糞順勢順手撒到了花園內假山石的下面。

    一冬無事,趙文便整日地在花園裡晃蕩。漸漸地和防禦的小女兒媚兒熟了起來。媚兒和杜防禦一樣,個頭不大,小小的眼睛,曾嫁於一府丞的兒子,因出了些端倪被休後回到了娘家。趙文經過那一頓痛打,壞事卻變成了好事,肚子也恢復了正常,他雖無十分的英俊卻也能說會道,或者是因為最焦燥的時候撈飯也解渴,沒有了硃砂黃土就為貴,陰錯陽差的趙文很討媚兒的歡心,日子久了,二人眉來眼去地便有了些意思。

    待到第二年春天,楊柳又吐新綠的日子,趙文種下的生地漸漸地吐出嫩葉之後,千總便發現了其中的欺詐,老大不高興地對媚兒說:「如若長不出太行花來,再不許和趙文往來,留條性命便是謝天謝地的事兒了。」誰知三月末的一天,媚兒又悄悄地溜進小花園,只見頹廢的假山下,一株綠茵茵的植物開著雪白雪白的花!那花兒每朵五片花瓣,黃澄澄的花蕊,橢園形鋸齒狀的葉子翠綠翠綠。趙文一看,一把抱起媚兒,興奮地大叫起來:「太行花!太行花!」

    原來那太行花本為耐陰植物,一般生長在溝谷上部的懸崖上或在峭壁下的瘠薄土壤中,不喜歡太多的養分和光照。過去種植的人們給了太多的嬌貴反而不能生長,而趙文拋到假山石下的牛屎坨正好應了這個特性!

    媚兒嫁於趙文後,杜防禦給趙文謀了個鹽運司經歷的差使,官兒不大,卻不僅實實在在地管錢,還實實在在地管那些稀缺之物,是個萬人有求坐地收利的營生。趙文和媚兒後來生了牛保,這牛保的名字究竟是撞姓撞到了一個牛姓人手裡,還是為了紀念那坨熱騰騰的牛糞,是一件不得而知的事。

    奇怪的是,那太行花在小花園中綻放之後,花園裡的其他花屬當年竟一枝也沒有開放。第二年,小花園裡的太行花便銷聲匿跡了,趙文想盡了辦法竟沒有一棵生長出來!

    頭天晚上睡得早,雞叫三遍過後不久魏老大便醒了,他常和別人說自己天生的賤命,覺自小就少,無論冬夏,頭挨著枕頭即睡,五六個小時的覺,到時即醒,睡的時間一長,起來便頭昏眼花精神不振,即使漫長的冬夜,天明得遲,也得起來活動活動,外面天寒地凍,他便在自己的小屋子裡來回的轉悠,躺的時間長了,老感覺身子的下面有東西在跑,夏官井的轆轤幾乎每天都是他第一個搖響。

    一天,魏老大正在井上絞水,一個人坐夜坐得深了,先是嚇了一跳,看清是魏老大後便說:「趙家使喚人也太枯了,幾點了?還不叫睡!」

    一般的時候,魏老大早起起來後,先擔滿院子缸裡的水,然後把院子的角角落落打掃乾淨,閒著沒事,便聽那棚裡的牲口咯崩咯崩嚼草料,咚咚地用蹄子槌擊驢圈,嘩嘩啦啦地撒尿,每天如此,歌謠一般地陪伴老大送走寂寞,迎來新一天的曙光。

    老大閒著無事,早早地便學會了抽煙,不知從哪裡撿來幾個黃澄澄明晃晃的彈殼兒,請村北的趙鐵匠精打細造了一個煙袋,從煙袋鍋到煙袋桿,全用黃銅的彈殼兒連接起來,煙袋經天長日久的摸索,太陽下閃著耀眼的金光,去年少東家進財的媳婦小桃找了一塊花軟緞,小針細縫做了一個煙袋包兒,用來盛裝自產自銷的旱煙葉,煙袋包兒厚厚實實的,用了雙層的緞子縫製而成,柔軟而透亮,陽光下反射出五彩的光,織就的暗花,正看和斜看會有不一樣的顏色,繡花的黑絲線搓了一根繩子繫了,綁在煙袋桿上,那是老大唯一姓魏的家什,除了睡覺放在枕邊以外從不離身,也是老大唯一的伴當和心愛之物。老大心中認為和自己關係不一般的人,他才會送你抽上一袋,遇煙癮小點的,一鍋子下去便會被嗆得鼻子眼淚的一大把。

    老大每日起來後,做完手中的活計,掂著自己的黃煙袋在寂靜而空曠的屋外屋內轉悠,倒背了一隻手來來回回巡視檢閱一般地走動,也只有這時,一種活人的感覺和滋味才會在心頭慢慢地升騰起來。等趙世喜夫婦打開那扇沉重的屋門後,除非外出做活,老大便會不由自主地拿回放在後背的手,靜悄悄地蜷曲在自己的小屋內,冬眠一般地蟄伏起來。所以老大熟悉趙家的角角落落,他甚至能知道趙家的每個院子裡鋪了幾塊方磚,甚至查得清自己的小屋內有幾隻老鼠。他在趙家,就像一頭鍥而不捨的耕牛,無論負重前行,還是卸載歸來,永遠的那一副不慌不忙紮實穩健的腳步。在由生到死的遙遙行程中,在一切生靈裡,原也是應該數得上的龐然大物,卻很少見到煩燥與不安。

    老大年紀雖不太大,但勁頭不小,世喜買下三百斤的煙膏子,老大一肩便從四十餘里外的白口鎮挑到了大坡地村,只是那平日一頓五個窩頭的飯量會增加到七個,吃飽喝足後就早早睡下,第二天又早早地下了地。

    這天,老大和往常一樣,擔滿水,掃完院子後,一隻手倒背了後去,一隻手掂著銅煙袋在院中來回踱步。從外觀看,老大應是一個端端正正的爺兒們,雖然只有十七歲,一年四季的慇勤勞作促使他的每塊肌肉、每塊骨骼迅速地成長髮達起來,方方正正的臉,五尺四五的個頭,粗壯的胳膊和碩壯的腿伴著一副大手和大腳,彰顯了一種洶湧澎湃的力量;一身疙疙瘩瘩的腱子肉,有時連楊旗旗都願意多瞅上兩眼,如若換上一副像樣的行頭,或許將是一棵臨風的玉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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