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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五卷 青春作伴好還鄉 第一章 太子招攬 文 / 風簷

.    於承宣的案子在刑部審查時起了紛爭,起因在孫彰報送上來的結案文書上,他在審案的過程中先後兩次將審理過程中人犯和人證的供狀、證詞等抄錄報送刑部,跟兩次通報材料相比結案文書裡在一些關鍵處發生了一百八度的轉變,引用的證據、證詞跟前面相比出入比較大,而且在整個文書裡多次出現了前後不一致、自相矛盾的地方。

    刑部的尚書、侍郎等三品以上的官員對面這份結案文書的表情可用目瞪口呆來形容,因為孫彰作為一個在刑部當了十幾年差的老吏出現這樣的失誤簡直讓人不可思議,然而事實是孫彰報上來的材料就那樣白紙黑字地擺在眼前,想不相信也不行。

    與此同時,孫彰報呈皇帝的奏章也遞到了內閣,由於這件案子是根據皇帝欽命審理,內閣大臣不敢怠慢立即召來刑部尚書田慶詢問情況,聽完田慶所介紹的情況後他們也愣住了,於是一方面令孫彰火速回京,另一方面急調廣東按察司用五百里加急將存檔文件送到刑部。

    陶勳在家裡歇了兩天後回到《道典要輯》編纂館銷假,楊廷均、馮鄂和其他同僚們頗吃驚於他挺過了傷寒重症,吃驚歸吃驚,表面上的工夫還要是要做足,眾人先是紛紛表示祝賀和歡迎,而後各人各自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為自己沒有在他生病期間前往探視做一番解釋。

    其實論官職和資歷他們對陶勳根本不屑一顧,更遑論找借口費口舌解釋,之所以多此一舉,有一多半是衝著他過年時送了不少銀子,另一半則是指望著明年過年還能收到同樣豐厚的「紅包」。

    隨後的日子裡,除了每日的案牘工作之外,館裡諸翰林官們談論得最多的是於承宣案的進展。

    這件案子的結局本來其實已經很明白了,皇帝在親信道士的攛掇下肯定不會輕饒於承宣,朝堂上爭的是各派為了自己的利益要從案子中得到些什麼。

    譬如靖寧侯派親信主審辦案就是有心借這樁案子將一些平常有些礙眼的官員扳倒;朝中的清流們普遍持同情於承宣的態度,想要為其開脫、減輕罪罰的不在少數;以太子為首的一派對於承宣的死活並不關心,但強烈反對孫彰按靖寧侯的意思擴大牽連面的做法,同時也想要大力替王心陽開脫,借此事將一些中間搖擺不定的官員爭取過去。

    在此之前,孫彰的審案過程通過定期公文呈報傳送到朝堂之上,各方的明爭暗鬥一直圍繞於對牽連進案件的人的處分之上,可現在正式的結案文書和上報的佐證材料卻連於承宣定罪的輕重也成了問題,事情的進展大大出乎許多人的意料。

    《道典要輯》編纂館的翰林官們總體上屬於清流,但其中也有所傾向:楊廷均老奸巨滑,只談論公佈出來的文書中的措詞和語病,對案情從來不置一詞;馮鄂等人跟於承宣、王心陽都是舊識,為兩人甚是抱不平;其他的人大多選擇跟風。

    每天一大早,眾翰林官先從楊廷均那裡聽一番他對文書裡的語病和漏洞的攻擊,然後聽一番馮鄂為於、王兩人的辯護,做完手頭的事後坐在一起起勁地議論,在兩位長官意見的基礎上盡情發揮。

    還別說,這群書生意氣尚濃的人湊在一起議論、剖析起案件來很是犀利,他們這些人本來就是讀書人中的尖子,鑽文字尖的本事個個一流,往往能在兩位長官的基礎上推論出最細微的可能性,或是推論最可怕的罪狀,尤其是當他們旁徵博引聖賢之書後,孫彰在他們的嘴裡已經體無完膚、十惡不赦。

    議論了兩天後,有人提議等孫彰和案卷存檔原文回京後參劾他一本,這一提議立即得到了最熱烈的響應,有好事的人馬上動筆將眾人議論的精華記錄下來,以備將來起草奏章。

    三月底,孫彰和案卷存檔原文先後抵京,內閣在首輔大學士鄭士錫的主持下接連幾天對於承宣案進行討論,送進京的存檔原文記錄跟結案文書和佐證材料保持了一致,跟之前的兩次通報公文有明顯的出入,於是清流言官們理所當然地對孫彰群起攻之,紛紛呈上了彈劾孫彰的折子,甚至有不怕死的御史言辭激烈地提出要追究推薦孫彰的靖寧侯的責任,一時間朝廷上下熱鬧起來。

    陶勳一大早在館裡聽到最新消息,沒有像其他同僚那樣顯得義憤填膺,也沒有湊過去參加他們的高談闊論。楊廷均今天沒有來,馮鄂主持當天工作,陶勳從他那裡領到當天的任務後靜靜地離開熱鬧的大廳到偏廳做事。

    在翰林官們的生花妙筆之下,《道典要輯》編纂館眾翰林官們彈劾孫彰的奏折只花了半個時辰就起草、謄寫完畢,但是在奏折上署名卻花了近兩個時辰,因為鬧哄哄的翰林官們只顧互相謙讓和吹捧,署名的順序經過過分的謙讓和追及五代的攀比和討論之後,花了近兩個時辰才最終確定。等他們想起來陶勳尚缺席時,已經找不到他的身影。

    陶勳早早做完手頭工作後也沒有跟同僚打招呼便逕自回家。路上因朝政之事一時感慨,填一闋《太常引》:

    紫宸閉暗亂星爭,牛李黨、舊西京。

    兵事禍連行,且攻訐、中興轉傾。

    前朝故事,今時宛似,劾奏以同盟。

    構陷嫉才英,大殿上、諸公正訇。

    填過詞,胸臆已解。快近家門,發覺家中有客,只見門前停放兩頂轎子,其中一頂轎子裡飄出陶勳熟悉的香味,這是朱陰身上的氣息。

    走進家門,只見朱陰熟稔地坐在正屋椅子裡品茶,另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子背著手欣賞中堂字畫。聽到陶勳進門的聲音,朱陰站起來快走兩步迎上前。

    陶勳對她拱手施禮道:「朱大人蒞臨,令寒舍蓬蓽生輝,請恕下官失禮,未曾灑掃庭除以待。」

    朱陰輕笑道:「不用這麼做戲了,這裡也沒有外人。我給你引薦,這位是太子府左中允、青棲先生朱公松柏。」

    陶勳聽說過朱松柏是太子府的是太子智囊團的成員,也是太子的心腹之一,屬太子府中的實權派人物,為人老成多謀。按朝廷慣例,太子府詹事之職多由朝廷重臣,例如尚書、侍郎、都御史兼掌之,其協理者亦由天下名儒任之,朱松柏並非翰林官出身而能進太子府任官職,可見太子對此人期許之深。

    朱松柏早已回過身來,他五十幾歲模樣,鬚髮斑白,相貌平凡,但是雙目犀利有神,他主動向陶勳施禮:「陶大人太客氣了,青棲和朱侍衛拜訪府上乃不速之客也,實在冒昧得很,打擾之處尚請見諒。」

    陶勳跟他客套了兩句,告了聲罪,進後房換下官服。

    朱松博等陶勳出來後笑道:「我常在太子殿下身邊聽到朱侍衛提及大人之名,於大人神交久矣,今日相見更覺大人少年才俊、英氣勃發,令青棲頓生親近之心。」他擔任的左中允是正六品的官職,論品秩比陶勳高出兩級,年紀亦比陶勳大,現在跟陶勳平級、平輩論交,擺明了是一副折節相交的姿態。

    「不敢,不敢,學生何德何能敢當青棲先生如此抬舉。」

    「我曾親耳聽太子殿下讚許大人,道是大人年輕有為,才氣膽識皆非凡品,乃冠絕當代之青俊。」朱松柏笑道。

    「殿下謬讚了,學生不過一孺子而已,既無經世之才,亦無緯國之能;文不能興邦,武不能安國;才識高出學生者多如恆河沙數,家世貴於學生者勝過浩翰繁星。是以論天下之青年俊彥之才,怎麼排也排不到學生呀。」

    「大人年紀輕輕,卻能謙虛謹慎,真是難得之至,不過以余觀之卻過矣,大人高中今科殿試第六名、進士出身,此足當殿下之盛讚矣。」

    「學生不才,今科會試中式,只是運氣好罷了。」陶勳一個勁地搖頭:「十年前家嚴曾請得峨嵋山得道仙人為學生算命,算定二十歲前鴻運當頭,有科場得意的命,過了二十歲就過了運頭,以後注定碌碌一生。」

    朱松柏聽得一愣,轉頭看了朱陰一眼。

    朱陰對陶勳比較瞭解,知道他剛才這番話有九成九不能信,便笑道:「亭淵,該不會是沐姑娘替你算的命吧。」

    「當然不是她,是峨嵋山仙雲宮清易道人。」陶勳一本正經地道。

    「仙雲宮?清易道人?」朱松柏低聲重複一遍後問道:「亭淵知道峨嵋仙雲宮麼?可有往來?」

    「仙雲宮這個名字我也是從給我算命的道人那裡聽來的,他自稱峨嵋仙雲宮藍眉真人門下弟子,如今一晃十年過去了,學生再也沒見過那個道士。聽青棲先生的語氣,似乎對仙雲宮比較熟悉。」

    「哪裡,哪裡,我也是第一次聽說。」朱松柏的不動聲色地道。其實他此刻對陶勳的話信了幾分,他是太子身邊的親信,知道的事比普通人要多得多,峨嵋仙雲宮、藍眉真人在仙道界固然名聲顯赫,凡人知其名者卻極少,太子也是花了很大功夫才能打聽得到一星半點,而陶勳不但能夠說出來,還知道藍眉真人的弟子以「清」字排行,看來其所說的可能確有其事。

    朱陰忽道:「我記得沐姑娘好像也是峨嵋仙雲宮出來的人吧?」

    「我曾承蒙沐姑娘危難時解救性命,至於她的來歷我不清楚,她的話也沒法證明,是與不是,我不好妄下結論。」陶勳繼續裝糊塗。

    朱松柏見陶勳一個勁地將話題扯遠,輕咳了一聲道:「亭淵,你說得對,朱大人早已將你的事跡向殿下報告過,余亦曾聽聞。去年殿下遣人奪取武昌道白蓮教聖經成功,令邪教大受打擊、氣焰頓滅,活動大為收斂,這件事於國於民都有利,你在其中立下大功;前陣子截下靖寧侯與北戎秘使秘約書的行動裡你也居功至偉,這兩件大功殿下一直記在心裡,想找個機會給予獎賞。」

    「學生一介書生,武昌之事若要照學生的意見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來不想插手其中的,全憑船主和水手出於義氣庇護朱侍衛;至於北戎秘使之事,學生事前並不知情,只是應朱侍衛之邀幫她引開了幾個探子,哪裡談得上功勞呀。」

    朱陰有些薄怒:「照你的意思,是我說謊了嗎?」

    「豈敢,豈敢。那兩次都在晚上,天太黑,大人看混了也是有可能的。」

    「你……」朱陰見陶勳故意裝糊塗,一點不給她面子,不禁有氣。

    朱松柏心裡也有氣,他在太子面前是紅人,陶勳一個小小的翰林編修卻沒將他放在眼裡,揣著明白裝糊塗,不停地將話題扯遠,他要不是身負使命恐怕就拂袖而去了。

    朱松柏咳了一聲,朱陰聽到之後斂起怒容,坐在椅子上掉過頭不理陶勳。

    朱松柏對陶勳道:「亭淵,不管怎樣,邪教聖經、北戎密使兩事,殿下是不會忘記你的功勞的,更何況殿試之時殿下奉旨主試,於你也有師生之誼,所以待你自是跟他人大大不同。殿下早就想要親自前來拜訪,無奈朝廷制度不許,又兼公務纏身,所以才委託我走這一趟,殿下殷殷叮囑要我代為致歉。」

    陶勳連忙恭敬地朝東宮方向行禮道:「臣惶恐、臣謝殿下垂顧。」

    朱松柏點點頭,道:「亭淵,我早就想來,是殿下擔心會給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讓我緩緩。如今形勢緊急,我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陶勳心道:「得,該來的還是來了。」口頭上可不敢這麼講,故作驚訝地道:「先生此言何指呢?」

    朱松柏看了朱陰一眼,從她的表情上看到否定的信息,這才道:「亭淵不必瞞我,朱侍衛早已經將你牽連進於承宣案一事告訴你,也告訴你孫彰結案文書進京的線路和時間,相信你不會在此事件中無所作為吧?」

    「青棲先生此言差矣,下官位卑職小,在京城孑然一身、無依無助,又能有什麼作為呢?更何況廣東離此遠隔萬里,下官心有餘而已,只能聽天由命。」

    朱松柏笑道:「這話可不對,亭淵在京城絕不是孑然一身、無依無助,你有功於太子殿下,殿下又怎麼會讓你陷此不白之冤呢?」

    陶勳故作驚訝狀:「何謂不白之冤呀?朱侍衛所言之事令下官前陣子一直憂心如焚、食不甘味、寢不安席、戰戰兢兢、如臨深淵,但結案文書進京之後刑部、內閣對此案進行審查,傳出來的信息並沒有對下官有不利之處,更遑論著有司對下官行拘押。可見朱侍衛之前所得到的消息並不太準確呀。」

    朱陰回過頭氣呼呼地、狠狠地瞪著陶勳,眼睛裡滿是怒火。

    朱松柏輕輕搖手道:「亭淵若是以為現在已經安全,那可就大錯特錯。」

    「下官洗耳恭聽。」

    「孫彰審理於承宣的案子雖然出了大紕漏,但是聖上處死於承宣的決心並沒有絲毫動搖,只要有這一條,有心人就可以利用此掀起大風大浪。於承宣的奏折上白紙黑字地引用王心陽狂悖犯上的言論,所以王心陽亦是在劫難逃,你聽過王心陽講學,有這層關係只需稍稍加以利用不怕不能將你削職下獄。」

    「王心陽是當代大儒,講學足跡遍於天下,聽過他講學的學子不可計數,聽學次數多於下官者亦不可計數,再者下官也從來沒有講過不當的話、寫過不當的字,何以會牽連其中呢?於理不合,於情不通嘛。」

    「此言差矣,你以為沒有把柄別人就不能奈何你嗎?據我們得到的消息,孫彰奉旨到廣東審案,臨行前從某人那裡拿到一張名單,共八十有七人,他受命要將名單上的人通通牽連進此案當中,你的大名亦在其中。孫彰在廣東其實辦差辦得挺不錯,前兩回傳回來的公文上已經列出對你不利的人證口供,只憑著那些證供便足以給你定罪,令你遭遇不測之禍,這一點你或許已經知道。」

    「可事實是孫彰如今自身難保,他的結案文書和證供原、副件上都沒有對下官不利的內容。」

    「這就是蹊蹺之處,從內閣和刑部傳過來的消息,孫彰指天咒地發誓結案文和證供原副件都被人改動了,參與審理此案的官吏人等亦證明孫彰之言,文書的內容跟封存前有所區別,肯定遭人改動。」

    陶勳肚子裡暗笑,他利用銷假前的兩三天時間再次往返了南北一次,將證供改得亂七八糟、前後矛盾。不過他口頭上故作吃驚地道:「怎麼會這樣?何人如此大膽呢?文書、證供前沒有進行封存嗎?」

    朱陰大有深意地望著陶勳道:「怪就怪在這裡,所有的文書、證供都經過嚴格漆封處理,刑部驗看也找不出絲毫被拆封的痕跡,而且兩地的證供文檔內容都保持一致,並沒有衝突、不符之處,當真如有鬼神作祟一般。對了,沐姑娘或那個清易道人最近有沒有來找過你?」

    「我可以對天發誓,自今年以來絕對沒有見過這兩個人。」

    「那你敢發誓這些文書、證供不是你改的嗎?」

    「朱大人這就不對了,平白無故的,你怎麼能將這些重罪扣在我頭上呢?」

    「別扯遠了,你就說你敢不敢發這個誓吧。」朱陰不依不饒。

    陶勳拂袖道:「荒唐,我為什麼要為與自己無關的事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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