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二卷 遊學 第六章 兩見佳人 文 / 風簷
. 小河水流並不急,小舟過了一盞熱茶的功夫才慢慢漂過前方的水灣,漸漸地靠近竹樓。舟上坐著一人,戴著斗笠,看不清樣貌,但有白鬚被風吹起,顯然是個老翁,在他身旁站著三隻鸕茲,卻沒有看到有釣桿或漁網。
李煦看得真切,轉頭對陶勳笑道:「陶兄這回看走眼了,雖是個漁翁,卻沒有釣桿,陶兄詩中『釣仙』二字怕是不貼切哩。」
馮耀庭強辯道:「柳公詩中有『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一說,看這漁翁戴著斗笠,也有十分神似,陶兄用『釣仙』二字不算失當。」
周悛已經想好了第四聯,不想因為自己的事得罪陶勳,便也替陶勳開解道:「馮兄說得似乎也有幾分道理,雖然沒有看到這個漁翁用釣桿、漁網,但是我等也看不到他的船艙,或許他的艙內有釣桿也不一定。」
陶勳忽然驚叫道:「不好,你們快看漁舟。」
三人聞言趕緊轉過頭往河上看去,不知何時已經有一艘大船從下游逆流而來,速度快得驚人,如同起飛一般行於河面,小舟正好在航道正中,眼見著就要被大船撞翻,而小舟上的老人似乎睡著了一般不聞不動。
馮耀庭急得從窗子上伸出半個身子衝著小舟大聲喊叫:「老人家,危險,快躲開。」但是舟上之人恍若未聞,仍一動也不動。
兩船越來越近,大船船艙裡已經出來了四個船夫打扮的人,手中卻提著刀劍,冷冷地看著小舟上的人,顯然他們是有意想要撞翻小漁舟。
在四人的驚呼聲中,兩船已經相距不到三尺距離。驀地四人只覺眼中一花,小舟上的老漁翁手上多了一根釣桿,也沒見他如何動作,身子已經站到了舟頭,左手單掌揮出重重地擊在大船的船頭上。
河面上傳過來一聲清脆的響聲,水面上激起一尺多高的波浪,大船的來勢居然被生生地擋住,速度急劇放緩,藉著餘勢才蟻行般緩緩向前滑。船上之人被巨力衝撞後只是往前小沖了一步後就站住,船前一人將一根竹篙插在艄眼裡將船停在河中。小舟藉著這股巨力逆流疾衝了三丈多遠才停下,舟上老翁鶴發飄飄,立在舟頭凝如山嶽壓得小舟一動不動,三隻鸕茲早已跳進了水裡遠遠地劃開。
老漁翁質問道:「諸位,你們的船走得這麼急,莫非是要我的老命。」
大船上為首一人尖聲尖氣地叫道:「釣叟,我們就是想要你的命。識相的乖乖受死吧,免得讓我們西江幫四蛟動手,我們賞你條全屍。」
「老漢我雖然五十八了,不過還想多活幾年,諸位的盛情我可領受不了。」
「老東西,受不了也得受,把爺爺我惹煩了,把你剁碎餵魚。」另一人惡狠狠地罵道。
「老漢我打漁為生,四處漂泊,自問沒有得罪諸位之處,不知為何非要我的老命不可呢?」
「釣叟你他媽的別裝蒜了,前幾天你把我們堂把子的舅爺打傷,也不知道你用的什麼妖法,到現在仍然像個白癡一樣。我們堂把子說了,誰要是取了你性命就可以升兩級賞銀一百兩。你別礙著我們兄弟四人陞官發財。」
「原來那個當街調戲小姑娘的傢伙是堂堂西江幫幫主的小舅子呀,你們幫主素來標榜仁義,怎麼這麼不爭氣,縱容手下丟人現眼不說,我只不過點了他小舅子的軟麻穴讓其幾天不能動彈,他卻要對我趕盡殺絕,有那麼大的仇恨嗎?」
「放屁,老東西,你屢次壞本幫好事,幫主敬你是條好漢,本來不打算跟你計較。誰知你不識抬舉,這次又來多事,而且把我們舅老爺點成白癡。我們幫主說舅老爺雖然有錯,但也罪不至此,分明是你個老東西借題發揮,想要讓我們西江幫鬧大笑話。」
「不錯,我們堂把子說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犯我一尺我必還人一丈,不宰了你難以解我們心頭之恨。」另一人恨恨地大叫。
釣叟皺了皺眉:「你們幫主呢?帶我去見他,我有話跟他說。」
「想見我們堂把子,等你變成死屍再說。」
「你們講不講江湖規矩,其中可能有誤會,我要跟你們幫主當面講清。」
「老雜碎,跟你還用講什麼江湖規矩,宰了你再說。」
「哼哼,就憑你們四人?別人敬你是四蛟,在我老人家眼裡不過是四條蚯蚓罷了,自不量力。」
船上四人聞言臉色變得又青又紫,心中惱怒卻又作聲不得,從剛才釣叟表現出來的功力來看,四人自問不是他的對手。領頭之人偷偷對船艙裡打了個手勢,船頭木板忽然飛起,四個大漢抱著兩門鐵炮對準了釣叟,炮上引信處只留出極短的火繩,一人拿火折湊在火繩旁隨時可以發射。釣叟見狀臉色一變,他看出來這是軍中所用的銃炮,裡面裝填著四五百枚鉛丸,發射之後可以覆蓋十丈範圍,他雖然身手不錯,但是這麼短的距離之內斷斷難以閃避兩門銃炮的轟擊。
「老東西,怕了吧,咱們四兄弟向來鬥智不鬥力,好勇鬥狠那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典型表現,就像你一樣。」一人得意洋洋地嘲諷釣叟。
陶勳在到嶺南有近兩個月,粵語雖然說不好但聽還是聽得懂,聞此言論,莫說釣叟,就是他也有一種哭笑不得、憋得難受的感覺。
馮耀庭衝著四人喊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敢攔路殺人,不怕王法制裁麼?」
一人早就注意到了四人,抬頭罵道:「小崽子閉嘴,呆會兒再教訓你。」
周悛趕快將馮耀庭拉了進來,說道:「咱們還是快走吧,看他們也不是善類,要是他們騰出手來對付我們就麻煩了。」
李煦也有些驚慌:「周兄說得是,咱們快走吧。」
馮耀庭被船上大漢惡狠狠威脅後心裡有點害怕,便沒有反對。
陶勳皺眉道:「他們公然在河上殺人,旁邊看到的人多了,還怕他們找我們的麻煩不成。自古邪不勝正,怕他作甚。」
三人微微臉紅,見陶勳不肯走,也不好意思離開。
「我數三下,你不自行了斷,我們可就開炮了。一……二……」
釣叟雖然惱怒,卻受制於銃炮,心裡盤算了幾回,像是下定了決心,怒吼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手中釣桿忽動,釣線上的鉛垂如同黑色的閃電一般擊向兩隻銃炮,同時身體疾退到舟尾,腳下用勁,整只舟豎了起來擋在身前。
釣叟身形一動,兩炮便先後開火了。先發的一炮被釣叟的鉛垂擊中炮身,炮口被震得歪向一旁,饒是如此,仍有小半的炮子轟在了舟身上,將舟身轟掉了四分之三,釣叟也被幾顆鉛子打中,沁出血來。後一炮則對準釣叟,巨響過後彈丸密密麻麻地向他轟過去,他避無可避,只得閉眼等死。
李煦等人早不忍看下去,別過了頭。耳旁聽到兩聲巨響後又聽陶勳驚呼一聲:「快看,怪事,怪事!」
三人回過頭望去,只見小舟已經消失不見,大船上被銃炮發射後的煙霧籠罩一時看不清楚。片刻後硝煙散去,大船上只有一人站立船頭,銀髮飄飄,不是釣叟又是何人,而其他的人都癱軟在船板上一動不動像灘爛泥。奇怪的是釣叟仍然閉著眼,對周圍的情形似乎毫不知情。
陶勳解釋道:「剛才兩聲炮響後,我看見有一道紅光閃過,釣叟就沒了蹤影,而船上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倒下了。」
眾人正在驚疑時,一個紅衣少女不知何時出現在釣叟的身邊,悅耳的聲音響了起來:「呵呵,老爺子,沒事啦,快睜眼教訓這幾個壞蛋。」
釣叟睜開眼,看到紅衣少女詫道:「怎麼是你?」
少女扮個了個鬼臉,嬉笑道:「那天要不是您出手,我要被那色鬼煩死,謝謝你幫了我,那色鬼過幾天自然沒事。這裡的事就交給你了,我走了。」說罷,紅光閃動便沒了蹤影。
馮耀庭呆呆地說道:「乖乖,是仙女嗎?好美呀。」
李煦和周悛沒有出聲,不過不知不覺點了點頭,顯然三人難得地取得一致的意見。
陶勳已經呆了,雖然隔了段距離,但是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個紅衣少女的音容笑貌跟一直縈繞在心裡的褚小蝶一模一樣,驚喜、失望,諸般情緒湧上心頭,整個人完全傻了。
釣叟從驚訝中醒了過來後,先檢查了西江幫諸人,發現這些人每人三十六處穴道受制,什麼人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一下子制住全船七、八個人的如此多的穴道呀,釣叟只得暗暗咋舌。
略一思忖,釣叟對四蛟道:「大丈夫不乘人之危,你們的幫主在哪裡,我送你們去見幫主,剛才的情形你們也看見了、也經歷了,不用我多說你們也知道是貴幫舅爺是怎麼回事吧?」
四蛟的眼中充滿了驚懼、駭異的複雜神色,只能勉強點了點頭。
釣叟解不開他們身上的穴道,便先撐船離開。
見船走遠了,李煦首先回過神來,對三人道:「諸位,你們說那個古怪的紅衣少女是什麼人?是不是仙女下凡」
「是仙子,肯定是仙子,凡人沒有那麼美麗的。」馮耀庭癡癡地說。
「李兄果然目光如炬、洞燭秋毫,那女子雖然古怪,她的來歷卻逃不出你的慧眼。」
陶勳沒有附合,心裡只是在想:「是不是她呢?她有沒有看到我呢?如果她看到我了還會不會認得我呢?」
李煦見他神色恍惚,故意拍著他的肩頭道:「陶兄醒醒,陶兄醒醒,仙女已經走遠啦。」惹得馮、週二人謔笑不止。
陶勳尷尬地將他的手摔開:「李世兄玩笑了,我好好的又沒睡著。」
李煦一本正經地說:「陶兄說得是,你哪裡是睡著了,分明是魂魄跑啦。」馮、周兩人哄堂大笑。
陶勳臉漲得通紅,怒聲對周悛說道:「周兄,剛才也看清楚了,那釣叟帶著釣桿,我的詩句合式,現在該你了。」
三人聞言愈發笑得厲害,過了一會兒才在陶勳的強烈要求下繼續聯詩遊戲。
陶勳自從見到那個極似褚小蝶的紅衣少女後,心思已經飛出魂魄外,聯詩時遲鈍不少,百韻下來連罰帶勸總共被喝了一斤多酒。
李煦叫店夥計上的是上品的竹葉青,度數不低,這種酒入口甜軟,但是後勁很足,陶勳本不是個善飲酒的人,喝酒時又不知耍手段,杯杯酒都是實打實地喝下,很快醉得東倒西歪。李煦等見將陶勳灌醉了,也不管他,繼續飲酒取樂。
陶勳心裡覺得煩惡,腹中翻騰,獨自歪歪斜斜地出了竹樓,被迎面一股涼風吹過來,忍不住一大口穢物衝口而出。
卻聽見耳中得一聲怒叱:「放肆!」隨後又有個聲音說道:「住手!」
抬頭一看,朦朧中只見一個白影似乎高揚右手站在身前。他勉強將目力集中往白影盯去,原來是個白衣少女,約十三、四歲年紀,雖然年紀尚小,但已秀麗出塵,獨特的是少女的皮膚宛如溫潤的玉石一般透出柔和的光澤,望之若冰雕玉琢一般,飄飄白衣如雪,勝似空谷幽蘭,散發出清新、淡雅的氣息。
陶勳看過少女一眼,脫口稱讚:
「廣寒玉鏡對奩開,繡幾猶溫淚燭台。
前是天庭銷禁令,嫦娥急下九天來。」
白衣少女怒罵:「找打,你這登徒子!」說罷身影動了動,卻似被人拽住。
一個溫和的聲音道:「婷兒,算了,他看他醉成什麼樣子了,他也不是有意的,他這首詩是誇你呢,算不得意圖不良。」
陶勳往她後看去,一個中年道姑捉住了白衣少女的右手,道姑腳前是自己剛剛嘔吐之物,有幾點已經濺到了道姑鞋上。他打了個激靈,知道自己闖禍,連忙對道姑施了一禮賠罪:「仙……仙……長……恕……恕……恕罪……罪則個。」只是醉酒後身子不受控制,歪歪扭扭,可笑至極。
道姑對他笑了笑:「不打緊,我師徒二人趕路,差點衝撞了施主,請施主原宥才好。你能看見我們,料也不是凡人……」
「師父,你被他騙啦,剛才他念淫詩的時候沒見這般結結巴巴的。」
道姑沒有理會她,兩眼盯著陶勳看了一會兒,臉上漸漸露出驚詫的神色,呆了一下接著說道:「我看施主氣色不好,一個月之內不要離開肇慶府城,有急事可到城西水雲庵找我。」說罷拉著白衣少女匆匆走了。
陶勳覺得腦袋發暈,眼皮子上如壓千鈞,支持不住便就地躺倒睡去。恍惚間似過了不多久被人搖醒,模糊中聽到李煦笑道:「你們看陶大舉人醉成什麼樣子了,盡說胡話。」周悛則接口道:「又是嫦娥又是仙長,想必是夢見哪個仙子了吧。」接著他復入沉睡什麼也不知道。
陶勳醉酒醒來之後對那個酷似褚小蝶的少女念念不忘,他忽發奇想,紅衣少女明顯也是劍仙之流,她的出現會不會跟自己要找的樵仙有關聯呢?樵仙會不會知道褚小蝶的下落呢?
王心陽在肇慶府講學一個月,期間周悛通過李煦的關係扮作侍童混進學院,馮耀庭後來只聽了一堂大課便啟程往別處遊學。陶勳的心思已經沒放在聽學上了,等講學一結束便迫不及待地跟李家父子告辭,匆匆趕往高要縣城。
到了高要縣內與王遠江約定的客棧,陶勳沒有看到人,更沒有看到或聽到有留言,問了周圍的人後都說有看到他所描述的人來過。他心裡不免有些煩燥,原來興沖沖地想要從王遠江那裡得到些好信息,現在卻被兜頭澆了盆冷水般,但是陶勳覺得王遠江不是背信之人,猜測也許是什麼事耽擱了吧。
陶勳在高要縣城裡又等了一天,四處打聽王遠江的消息,到了傍晚時分夥計帶著一個人來找他。
來人自稱高福,住在城外三里村,前幾天他進山打柴的時候救了受重傷的王遠江,已經昏迷幾天了,他聽說陶勳四處打聽王遠江的下落所以特意前來相告。
陶勳聞言大吃一驚,王遠江的武功那麼厲害,是什麼人能夠將他打得昏迷不醒呢?趕緊讓來人帶路去見他。
出了城往北走,夕陽西下,空中紅霞萬里,村落房舍上升起裊裊炊煙,景色煞是迷人。
陶勳無人賞景,心急如焚地問道:「高大哥,你請的大夫說王大哥的傷勢要不要緊?」
「公子你這是第七遍問我這個問題了,大夫說了不礙事,可能是失血過多再加上頭部受了撞擊所以昏迷,王兄弟身體特別結實,只要挺過這幾天就沒事了,就怕……唉,王兄弟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陶勳就是因為高福的這聲「就怕」而心中擔憂:「大夫到底怎麼說的?是不是有危險?」
「他受傷很重,我看見的時候渾身是血,以我多年的經驗來看,傷到他那個程度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安然渡過。」
「你知道他是怎麼受傷的嗎?他有沒有跟你說起什麼?」
「他一直昏迷著,只是不停地念叨高要縣,所以我才到縣城裡打聽消息的。」
「那你怎麼今天才到高要縣來呢?」
「唔,我也得等他傷情稍稍穩定了才放心離開嘛。」
「高大哥,還要走多遠?」
「快了,快了,前面那個山村半山腰的房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