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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葛邏祿人南遷引發的危機 第四百六十五章 扣留葉哈雅 文 / 高月

    第四百六十五章扣留葉哈雅

    夜幕悄悄籠罩了大明宮,退朝的時間已過去了很久,但就在夜色中,幾輛馬車在侍從的護衛下再次來到了大明宮,隨即一盞盞橘紅色的燈籠出現大明宮內,大唐相國們的身影再一次出現了,裴佑、崔寓、韓滉、楚行水、元載、張破天、楊炎皆依次而來,神色嚴肅,顯然是被臨時召進大明宮,當值士兵默默看著相國們匆匆遠去的身影,許多人都隱隱感到,大唐一定又是發生什麼大事了。

    紫宸殿內,七名相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幾天朝中很平靜,並沒有什麼大事發生,這時,崔寓忽然看見在殿角竟坐著自己的族孫,他正在和今天當值的中書舍人韓愈聊天,崔寓不由愣住了,「曜兒,你是幾時回來的,在這裡做什麼?」

    崔曜連忙上前給二祖父施禮道:「回稟二祖父,孫兒是今天中午剛到長安,下午陛下召見了我,又命我參加今晚的會議。」

    「原來如此,我已明白陛下叫我們來的用意了。」楚行水呵呵地笑了起來,他回頭對幾位相國道:「我聽說大食的宰相已經來我大唐,曜兒又在這裡,不用說,陛下召我們前來一定是為了大食之事。」

    眾人皆恍然大悟,楚行水說得有理,這時,殿內傳來了侍衛的高喝聲:「陛下駕到!」

    七名相國立刻安靜下來,後面的韓愈和崔曜也站了起來,片刻,張煥快步走進了大殿,他身著一件普通的常服,看得出心情不錯,張煥掃了一眼眾人,點頭笑道:「眾愛卿都到了,倒是朕來晚了。」

    「臣等參見陛下!」眾人一齊躬身施禮。

    「眾愛卿免禮。」張煥坐了下來,他擺擺手道:「各位愛卿請坐,現在是下朝時間,大家可以隨意一點,不必太拘禮。」

    眾人一一坐了自己的位子,韓愈則坐在記錄桌前,展開了素箋,提筆準備記錄,十幾名宦官將燈都點亮了,大殿裡變得燈火通明,儼如白晝。

    張煥沉吟一下,緩緩道:「今天把各位召來,是有一件重大的國策要和諸位商量,今天朕收到了大食哈里發的親筆信。」

    張煥話音剛落,好幾個人都回頭向崔曜望去,張煥見了,便微微一笑道:「不錯,這封親筆信就是崔曜從萬里之外帶來,是大食文所書,現在先讓崔曜讀給大家聽。」

    崔曜立刻站了起來,他從宦官端來的盤中拾起信,便有些緊張地念了起來,「致大唐皇帝陛下,我是阿拔斯帝國第五任哈里發哈倫.拉希德,為建立兩國長期互信互利的平等關係,特致信皇帝陛下......」

    崔曜念得很慢,一封兩千字左右的信他念了幾乎一刻鐘,韓愈奮筆疾書,將拉希德的信記錄下來,七名大臣至始至終都在全神貫注地聆聽崔曜的宣讀,沒有人感到不可思議,他們知道,這並不是一個玩笑,這將是大唐的重大決策。

    崔曜念完後,便默默地退了下去,張煥看了一眼眾人,首先開口道:「這件事朕整整考慮了一個下午,大食君相之間發生了深刻的矛盾,哈里發為奪回屬於自己的權力,希望能得到我們的協助,作為回報,他承諾大食將放棄對回紇的支持,朕的本意是同意這個方案,但事關重大,朕特地將各位召來再磋商此事,希望各位能提出自己的意見。」

    這件事來得實在很倉促,眾人都沒有思想準備,大殿裡一時寂靜無聲,張煥也不催促,他知道大家需要時間考慮。

    「陛下,我來先說幾句。」站起來的是兵部尚書元載,他向眾人點了點頭,徐徐說道:「五年前我曾受陛下之托前去處理契丹人問題,將契丹人打散後安置在河北及河東的十五個州內,現在五年過去了,年初我又專程去查看安置的效果,結果實在讓我感到驚訝,才短短五年時間,大多數契丹人和漢人已經融為一體,他們彼此通婚,穿一樣的衣服,說一樣的方言,也一樣的種田納稅,尤其是年輕人,你根本就想不到他們曾經是契丹人,我也問過不少人,他們也並不在意自己是契丹人還是漢人,關鍵是能讓他們吃飽穿暖,有自己的土地,從這件事我便明白過來,其實反對契丹南遷的人是他們的貴族,一些損失了既得利益之人,真正的貧苦契丹人是不在意當誰的子民,他們生活在我們的文化之中,就會主動去調整去適應我的文化,久而久之,這種文化認同感就將他們熔化了,如果我們反過來,當初若對他們處處遷就,給他們錢米,給他們優待,到頭來會驕縱了他們,反而給他們一種不平等的感覺,稍有不如意就會起義獨立,他們會認為對他們優待是一種歧視,所以陛下用強硬的手段殺掉他們的貴族,強制將他們族人打散分地安置,和漢人平等待遇,雖然開頭他們會有些不滿,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就會漸漸融入漢文明之中,徹底消滅了契丹人的威脅。」

    元載一口氣說到這裡,他發現自己有些跑題了,便歉然地笑了笑道:「我為什麼說這些呢?因為我想到了回紇人,他們人口其實並不多,最多也就百萬人,不僅是他們,匈奴人、突厥人,這些漠北的遊牧民族從來都是我們中原的心腹大患,一千多年來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對中原的入侵,可是我們歷朝歷代都沒有辦法解決北方的威脅,我認為這其中最關鍵的一點,是我們從來沒有把漠北納入我們的版圖,如果能借這次機會一舉蕩平回紇,我希望大唐繼續向北進發,修建『唐直道』,以軍鎮的方式向北方移民,將回紇人南遷入中原,打散安置,徹底解決北方遊牧民族對漢文明的威脅。」

    元載說得慷慨激昂,這是他整整考慮了三年的方案,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提出來,今天,他終於找到了提出自己見解的最佳時機。

    或許是受元載的影響,大殿內的氣氛開始活躍起來,裴佑和崔寓都表示大唐積弱已久,一場碎葉戰役已經耗盡了剛剛恢復的一點點國力,大唐要恢復到開元時的強盛,至少需要三十年的時間積累,應勵精圖治搞好內政,二十年內不宜再進行大規模戰爭,吐火羅和藥殺河以西地區和碎葉不能相提並論,並不屬於大唐的核心利益,不值得為了它們罄盡國力和大食爭奪,應該與大食締結和平條約,倒是回紇一直就是懸在大唐頭頂上的一把劍,這次回紇發生內訌正是絕好的機會,若錯過這次機會,將來大唐再攻打它必將付出沉重的代價。

    對於裴、崔二人放棄吐火羅的意見張煥也笑而不語,這並不代表他的觀點,雖然吐火羅和藥殺河以西的康國、安國等地現在大唐暫時無法奪取,但並不等於就要放棄它們,國與國之間是不會有永遠的朋友和永遠的敵人,有的只是國家利益,大唐和大食之間現在或許會締結和平條約,但將來事誰又能預料得到呢?

    張煥沒有說話,一直默默地聽取眾人的發言,他發現楚行水幾次欲言又止,便微微笑道:「楚愛卿有什麼話就請直說,朕需要聽取每一個人的意見。」

    楚行水是上一代七大世家家主中唯一在世之人,是相國中資歷最老的一個,他也已經六十多歲,快到退仕的年齡了,見張煥問他,楚行水便站起來笑道:「我和大家的觀點是一致,大食離我們太遙遠,即使征服了它,也無力治理,我贊成先滅回紇,不過我還有另一種想法,那就是大唐應同時與拜占庭帝國也保持一種良好的關係,這種關係最好的媒介就是貿易,朝廷應大力鼓勵大唐商人走出國門到西方進行貿易,而不僅僅是胡商來到大唐,同時也應擴大海路貿易,以揚州和廣州為海港放開民間商人到西方獲取利潤,大量海外貿易不僅可以帶來手工業的繁榮,更能為朝廷財政帶來新的收入渠道.....」

    這次會議一直開到次日凌晨才結束,眾人暢所欲言,最終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國家戰略方案,包括對大食、拜占庭、回紇以及吐蕃的基本國策,對大食、拜占庭以和為主,雙方建立起良好的貿易關係,大力鼓勵東西方貿易以促進大唐經濟和文化得到更好的發展,而吐蕃獨特的地理環境使唐軍無法進入,則以壓制為先,嚴禁中原的物資流入吐蕃,盡可能地保持吐蕃國內的內訌狀態,讓吐蕃在內訌中逐漸削弱消亡,而對回紇則達成一致意見,大唐應在二三年內徹底滅亡這個草原民族,將大唐的疆域向北擴張,以軍鎮、移民、直道的方式將漠北與中原聯繫起來。

    天剛剛亮,一道緊急命令從長安發向了靈州。

    靈州,就是從前的靈武郡,朔方節度使所在地,統率經略、豐安、定遠三軍,三個受降城,轄靈、夏、豐三州之境,原駐兵六萬四千七百人,隨著吐蕃漸漸走向衰落,大唐的防禦重點開始向西、向北轉移,朔方節度使的地位逐漸提高,在年初進行的兵力調整中,西域都護府一躍成為大唐第一駐兵重地,共駐兵十二萬,並在其下成立了北庭、安西、碎葉、大宛四大都督府;其次就是朔方節度使,駐兵達十萬人,成為大唐的第二大節度府,同時削減了隴右、河西、河東以及范陽的兵力。

    為防止形成新的節度使專權,朝廷採取了三個有力的措施,一是各節度的軍費和糧食皆由朝廷負擔(西域都護府用軍戶屯田制除外),嚴禁軍方擅自在各駐地謀利;其次就是由御史台定期派駐軍事監察使,監察各軍可能出現的違規舉動;第三則是實行節度使輪換制,由中央朝廷十六衛各大將軍輪流擔任各地節度使,以及西域都護府轄下四大都督,每屆任期四年。

    目前的朔方節度使是左監門衛大將軍李雙魚,這位張煥的老部下向來以忠誠、謹慎而著稱,這天中午,他收到了由長安發出的八百里加急快報,是張煥的一份手諭,命令他就地扣留大食使者葉哈雅。

    這個消息應該說來得非常及時,葉哈雅已經抵達了百里外的定遠城,李雙魚正準備率軍前去引領他們渡黃河,葉哈雅帶來了三千護衛,這違反了大唐關於外國使臣護衛入境不能過千的規定,經反覆協商,李雙魚同意葉哈雅護衛削減分成兩步走,第一步是在九原減少一千人,第二步則在靈州再削減一千人,由唐軍負責沿途安全。

    為了不引起對方的懷疑,李雙魚做了兩手佈置,他在黃河東岸部署一萬軍隊,而他自己則親自率一千輕騎渡河去迎接大食宰相的到來。

    葉哈雅從翰爾多八里出發後,先到了九原,從九原到長安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沿原來的『秦直道』南行,這是最便捷的道路,騎兵甚至只要半個月就能抵達長安,另一條則是沿黃河南下,在靈州渡河,路途就遠得多,因為葉哈雅有軍隊護衛,因此唐軍不允許他們走『秦直道』,只能沿黃河南下。

    他們又走了近大半個月才終於抵達靈州,八月下旬的靈州已經秋意十足了,強勁的北風掃過黃土高原,常常刮起漫天的飛塵,天空總是帶著一絲昏黃。

    馬車裡葉哈雅饒有興致地打量車窗外的景色,左邊是低緩的丘陵,厚厚的黃土上溝壑縱橫,彷彿被刀劈出的痕跡,數里外就是大唐人的母親河—黃河,從蜿蜒盤旋中可偶然看見她的身影,雄渾、凝重、奔騰萬里之勢,而右面可以看見遠方巍巍群山,那裡就是賀蘭山。

    「維齊爾殿下,前面再走二十里就是靈州渡口,我們將在那裡渡過黃河。」

    給葉哈雅作翻譯的是一名五十歲左右的粟特商人,他長年往來於大食和大唐之間,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是葉哈雅專門從巴格達帶來,他做了三十年貿易商人,到過大唐許多地方,當年吐蕃佔領安西時,絲綢之路曾改走回紇,許多商人就是從這條路進入大唐腹地。

    他見葉哈雅興致很高,又笑著介紹道:「這裡植被稀少,大量的黃土被捲入河中,使河水呈現出渾濁的黃色,因此叫做黃河,不過再向南走就是大唐農業發達、人口密集的隴右,當年大唐皇帝就是在這裡起家。」

    「你見過他們的皇帝陛下嗎?」葉哈雅溫和地笑道。

    商人搖了搖頭,「我只聽說他比較關心百姓疾苦,經常去民間視察,不過我從未見過他。」

    「這一次我與他會談,就需要你來做翻譯,到時你就可以見到他了。」

    葉哈雅剛說完,忽然有人指著前方大喊,「大人快看,是唐軍來了。」

    葉哈雅探頭向前方望去,只見前方滾滾黃塵飛騰,一支軍隊正迅疾向這邊馳來,葉哈雅笑道:「不用擔心,這是來引我們渡河的唐軍。」

    很快,唐軍駛進,李雙魚翻身下馬,大步走上前來施禮道:「在下朔方節度使李雙魚,奉大唐皇帝陛下之命,前來引領貴客渡河。」

    翻譯給葉哈雅低語幾句,葉哈雅點了點頭笑道:「原來是李將軍,辛苦你了,我就是大食國維齊爾葉哈雅。」

    翻譯又將葉哈雅的話翻譯成了漢語,並特別向他指出,維齊爾的意思就是大唐的相國,李雙魚一抱拳道:「我們以準備好船隻,請宰相大人隨我前去渡河。」

    唐軍在前方引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繼續向前馳行,一個時辰後,大隊人馬抵達了靈州黃沙渡口,這裡是靈州最主要的一個渡河,這一帶河面開闊,寬達二十餘里,是黃河水運的主要路段,大唐開國之初,高祖李淵曾下令在此組建黃河水師,以防突厥入侵,現在這裡又成為了黃河水運最重要的碼頭,大量糧食從河東走黃河水道而來。

    渡口已停好兩艘大船,可一次運送三百餘人,李雙魚歉然道:「請相國見諒,我們的船隻都去運糧食去了,只有兩艘船可用,只能分幾次將軍隊送過黃河。」

    這倒有點出乎葉哈雅的意料,他沉吟一下便道:「好吧!客的做。」

    他下了馬車,在兩百名親衛的簇擁下上了其中一艘大船,十幾名唐軍作為引路人也跟了上去,大船隻終於搖搖晃晃地離岸了,破開渾濁的黃河水,緩緩向遙遠的對岸駛去,李雙魚一直目送大船消失,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冷笑。

    大治六年八月二十六日,出使大唐的大食維齊爾葉哈雅被朔方軍扣留在了靈州,護衛他前來大唐的兩千侍衛,也在渡河時被唐軍一一俘獲,全部成為了唐軍的階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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