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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葛邏祿人南遷引發的危機 第四百六十一章 碎葉消息 文 / 高月

    第四百六十一章碎葉消息

    崔曜慢慢睜開了眼,他的眼前依然是一片迷糊,過了一會兒,漸漸地眼前變得清晰起來,他看見了蔚藍的天空,看見一群鳥兒從自己眼前飛過,他又感受到了清涼的風,和風吹過蘆葦發出的沙沙聲。

    『我在哪裡?』

    崔曜慢慢轉過頭,看見一泓波光粼粼的湖水,他隱隱感覺有些眼熟,這裡似乎就是他昨天下午休息的綠洲,可是昨晚那些追兵,還有最後該死的兩個傢伙,他們都到哪裡去了?他掙扎著要坐起來,忽然左胳膊一陣劇痛,這種鑽心的疼痛使他大汗淋淋,幾乎再次暈厥過去。

    「啊!你千萬別動。」耳畔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聲音中帶著焦急,但崔曜卻恍若被雷擊一樣,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她嗎?她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可真真切切是她的聲音,崔曜忘記了胳膊上的疼痛,他慢慢轉過頭,一張憔悴而又不失秀麗的臉龐出現在他的眼前,那高挺的鼻子、那寶石般的眼睛、那粉白的肌膚、那讓他夢縈魂牽的嘴唇,夜夜潛入他夢中,令他刻骨銘心的愛人,此刻,她甜美的笑容就彷彿是沙漠中的睡蓮,綻放開了。

    「古黛.....」他聲音顫抖地喊出了這個只能在夢中出現的名字,「真是你嗎?我不是在做夢嗎?」

    古黛禁不住喜極而泣,她緩緩跪在他身旁,一邊擦拭眼角幸福的淚水,一邊撫摸他黑瘦的臉龐,哽咽著道:「你這個傢伙,我以為你活不成了呢!你知道你昏迷多久了嗎?」

    崔曜只覺渾身虛弱之極,他伸出右手和她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心中湧起了萬語千言,可嘴唇動了動,最後只說出了一句話,「為了你,我就絕不會去死。」

    古黛撲簌簌的淚水滾落下來,一個月的艱辛跋涉,一個月的風雨兼程,一次次危險的遭遇,一次次令她想回家的軟弱,都在愛郎這一句斬釘截鐵的話中煙消雲散了,她忽然捧著臉痛哭起來,滿腔的幸福和委屈,都融入進這滾滾的淚珠裡。

    「你知道嗎?你已經昏迷了三天四夜,每天我都想法讓你能喝下水,維持你的生命,我擔心得要命。」古黛一邊說,一邊用小勺子將泉水泡軟的麵餅一點點餵給他,抿嘴一笑又道:「我其實在木鹿城就看見你了,我覺得穿黑衣服蒙面人很是像你,可又不敢肯定,便一路跟隨,好險,要不是我這一念之間,可能我們就陰陽相隔了,你知道嗎?我聽說你被大食人抓走了,就想著要把你救出來,可是到現在我也沒有想到救你的辦法。」

    說到這,她幾乎要笑出聲來,在旅途上寂寞了一個月,又在沙漠中偶遇到了情郎,古黛的話似乎特別多,目光顯示著難以抑制的興奮,她忽然眉頭一皺,又問道:「那些大食士兵為什麼要追殺你?難道你是逃出來的嗎?」

    崔曜的左臂除了刀傷外,還骨折了,被古黛找了幾塊木板綁牢固定住,一點也不能動,他舒服地半躺在一塊用花和青草編製的草墊上,著實有些餓壞了,津津有味地吃著麵餅,嘴裡含糊不清地道:「是巴格達有人要殺我,我捲入了他們國內的權力鬥爭,總之是一言難盡,對了,我那些隨從可有活命之人。」

    「還有七人活命,今天早上才聚攏來,現在都回出事的地方去尋找東西了。」

    崔曜一怔,他驚訝地問道:「怎麼?這裡難道是另一個綠洲?」

    「你現在才知道麼?」古黛白了他一眼,嬌聲笑道:「這裡離你們被襲擊的綠洲已經相距五十里外了,我們殺了大食士兵,不逃遠一點還能活命嗎?」

    崔曜想了想,確實如此,大食士兵騎馬,不能深入沙漠,所以他們才逃得一命,他忽然想起一事,慌忙向懷裡摸去,不由臉色大變,那封拉希德的親筆信竟然不見了。

    「你是在找這個嗎?」古黛從旁邊的革囊中取出一隻金盒,打開,拉希德的信仍然完好無損地躺在金盒裡,崔曜這才長長鬆了口氣,伸手接過金盒,小心得揣進自己懷裡,他沉思片刻便對古黛道:「我身上負有重要使命,不能在路上過多耽誤,等從人們回來後,咱們就立刻啟程,早一天返回長安。」

    關中平原又一次進入了收穫的夏季,到處是黃澄澄的麥田,一眼望不見邊際,田野裡到處是忙碌收割的百姓,隨處可聽見喜悅的笑聲,去年關中遭了旱災,小麥減產了四成,碎葉戰役後幾乎造成了糧荒,斗米曾漲到三百五十文,全仗從淮南運來的三百萬石米才解了燃眉之急,而今天卻是一個豐收年,一直到小麥收割的前夜都沒有出現災難,整個關中平原上一片歡騰,從六月中旬開始,關中平原甚至整個大唐都進入了麥收季節,在麥收結束後,淮北全境以及關中、河東、隴右等部分上田開始種植水稻,而中田和下田則種一季豆子,而淮水以南的糧食產區則全部種植雙季稻,也正好在此時收割早稻。

    儘管朝廷一直在鼓勵工商業發展,但農業始終是立國之本,民以食為天,這已經牢牢的銘刻在每一個百姓的官員的心中,每年六月是大唐官員們最忙碌的日子,上至皇帝,下至九品主簿,每一個官員都必須出現在田間稻埂,他們戴著草帽,手執鐮刀,揮汗如雨地和百姓們一起收割,這是盛世皇朝時的常景。

    長安城東郊至新豐縣的沿途,這裡靠近渭河,自古就是關中的豐腴之地所在,原本分佈著大大小小一千多個農莊,絕大部分都是皇親權貴的私產,但隨著大治元年的皇室大清洗和大治四年開始的廢奴令,農莊大部分都消失了,現在僅剩不足百個農莊,絕大部分都是大家族世襲的永業田,而更多的土地被分給農民成為了他們的私產,每戶授田十五畝至二十畝不等,軍功和官吏除外,他們向朝廷繳納二十稅一的賦稅,其他的收入都歸自己,朝廷並且正式發佈了聖旨,授田標準和納稅標準將五十年不變,這無疑給天下百姓吃下了定心丸。

    而精明的人家立刻發現了其中的奧秘,無論每戶人口多寡,皆以同一標準授田,這樣一來,小戶化和多生子女便蔚然成風,這恰恰也是朝廷所希望的事情,希望在五十年內大唐人口和耕地能恢復到天寶初年五千萬人的水平。

    一大早,張煥便率領百官來到長安東郊幫助百姓收割麥子,他頭戴斗笠,腳穿厚底布鞋,一身短衣打扮,手握一把鐮刀,和百姓們一起收割麥子,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割麥,從在武威、在隴右開始,他便年年帶領官員參加夏收,已經成為定例,官員們能否參加麥收也並不是強迫,願來則來,不願也不勉強,但這卻是官員考核體系中四善的最重要一善:德義有聞。

    參加麥收未必就一定能得到德義有聞,但不參加麥收或者僅做做樣子是絕對得不到德義有聞一評,每年都有監察御史赴各地調查地方官情況,他們一不問官員,二不進衙門,就在田間地頭詢問普通百姓,另外還有監察室的秘密報告,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不會容忍貪官污吏和懶惰的官員,故麥收時,幾乎所有的大唐官員都出動了,和百姓們一樣在田間勞作。

    「陛下,歇一會兒吧!」韓滉站起身,擦了一把汗笑道。

    張煥笑著點了點頭,「好吧!就歇一歇。」

    他遠遠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李琪,見他正向一個老農請教割麥技巧,便也不打擾他,自己在田埂上坐下,他接過侍衛遞來的水壺,喝了幾口水,又瞥韓滉一眼笑道:「韓相國穿的農服似乎還是去年的吧!」

    韓滉訝道:「臣去年穿的是白服,今年特地漿染成藍色,陛下怎麼能看出來?」

    「因為這個補丁。」張煥指了指他袖子上的一道縫補處道:「朕還記得很清楚,去年相國不小心撕壞袖子,就是這裡吧!」

    說到這,張煥微微長歎一道:「朕在隴右時便聽聞相國節儉,衣裘十年一易,居處僅避風雨,不為家人置資產,想不到相國已貴為百官之首,依然不改本色,相比之下,朕慚愧啊!」

    韓滉連忙起來躬身施禮道:「陛下不必自責,陛下已經是少有的勤儉帝王了,至今後宮不過十人,宮女宦官五百人而已,而玄宗皇帝之後宮卻有四萬餘人,每年耗費國家錢物數百萬貫,也不得不說這是安史之亂的根源之一,而陛下登基五年,重桑農、興工商、低稅賦、廣教育,實得天下民眾之心,臣之所以甘為儉樸,也是受陛下影響,不敢奢侈浪費。」

    張煥默默地點了點頭,良久才道:「孟子曰,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朕幾個月前也曾放縱後宮紡織輕容這等奢侈品,這是朕之過也,朕已下令輕容、蜀錦等奢侈品不得入宮,朕原本還想下旨禁止市場出售細絹、蜀錦之物,可轉念一想說不定回紇需要此物,所以朕又改變了主意。」

    說到這裡,張煥的嘴角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他看了韓滉一眼,看他能否理解自己轉移話題的意思,韓滉也微微地笑了,他當然明白陛下的意思,回紇,這是碎葉戰役後大唐的下一個目標,但陛下顯然不想再用兵,而希望回紇內部自相殘殺,直至最後分崩離析,這就需要用高明的手段,或借刀殺人、或離間分化,將這個對大唐最具威脅的敵人徹底剷除。

    事實上,大唐對吐蕃已經採取了類似的手段,一方面與其贊普會盟,鼓勵其向西擴張,另一方面卻又嚴控與吐蕃貿易,嚴禁將糧食、鐵器等戰略物資賣給他們,並用瓷器、絲綢、茶葉等奢侈品換取他們的牛羊,一步步削弱吐蕃人的實力,使得吐蕃贊普始終無力滅亡那囊氏,最後陷入惡性循環的內戰之中。

    對回紇也是一樣,兩個月前,回紇正式宣佈與大食結成同盟,並視大唐為敵,並將國名改為回鶻,以示和從前的回紇決裂,正是新可汗頡干迦斯這種義無反顧地和大唐決裂,使回紇內部出現了內訌,僕固、渾、阿布思等親唐部族以及藥羅葛靈的族人共數十萬人皆向東遷移到可敦城一帶,並擁護藥羅葛靈為東可汗,請求大唐支持,並與頡干迦斯抗衡。

    這對大唐顯然是個利好消息,但張煥並不急於出兵攻打頡干迦斯,一是大唐戰後疲憊,需要時間休養生息,二是他制定了五步棋戰略,現在僅僅只走到第三步,就是支持親唐派分裂回紇,削弱頡干迦斯的實力,而他的第四步將是對翰耳朵八里實行分類貿易,只開放瓷器、綢緞的奢侈品運往回紇,而嚴禁各種戰略物資北上,當然,這只是堵住一個通道,關鍵還要堵住另一個通道,不能讓回紇從西方得到物資援助,以及不能讓回紇拿大唐的奢侈品去西方換取糧食。

    張煥隨即拿了幾支麥穗在地上擺出了一個簡單的地圖,他指著其中一支麥穗對韓滉肅然道:「假如這裡是夷播海,咱們的碎葉軍現在已經控制了伊麗河流域,朕打算繼續北上,在夷播海南面和西面建三座軍城,徹底斷絕大食對回紇的貿易,可這樣一來,有可能就會在夷播海與回紇發生小規模的衝突,朕就想問問相國,如果朕想調運一百萬石糧食到碎葉,考慮路上消耗,至少也要一百五十萬石,還有五十萬貫錢,不知朝廷能否拿得出?」

    韓滉沉吟片刻,便道:「糧食是沒有問題,今年隴右大熟,可直接從隴右官倉調集糧食,但五十貫錢就沒有必要從中原運去,疏勒就有鑄幣所,可調用疏勒銀幣到碎葉,這樣豈不是更加方便,再者朝廷也不缺這五十萬貫錢,陛下的軍事行動事關大唐的戰略利益,臣以為各位相國都一定會支持陛下。」

    「朕也相信大家會支持,只是碎葉戰役剛剛結束,又要燃起夷播海的衝突,朕確實有些愧疚於民。」

    張煥剛說到這裡,忽然一匹快馬沿著官道疾馳而來,馬上是一名信使,他翻身下馬,快步向這裡跑來,侍衛詢問他幾句,便將他帶了過來。

    「陛下,這裡有碎葉的緊急情報。」

    張煥接過鴿信,展開看了看,眼中露出了又是驚喜又是疑慮的神色,他回頭對韓滉道:「碎葉傳來兩個消息,一個是崔曜已經獲釋,他帶來了大食哈里發的重要信件,另一個消息是從妖龍城傳來,有一個大食的重要人物過境,似乎是他們的宰相,他向回紇而去,此人的名字叫做葉哈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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