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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略河隴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中原亂起 文 / 高月

    第三百四十三章中原亂起

    張煥在抵達京城時的一句話:『欲到太廟先帝靈前告慰』,足足使裴俊幾乎一夜不眠,張煥之意他比誰都明白,豫太子之殿剛剛建立、正萬眾矚目之時,他卻想去太廟祭祀,這其中透出的信息誰又能不明白呢?這比盧杞折台還要讓裴俊緊張,中原大戰爆發在即,朝廷的穩定比一切都重要啊!

    天剛亮,裴俊便命人去兵部刺探張煥的動靜,得知他雖然進了兵部,但他的馬車卻停在大門外,親衛策馬等候,似乎隨時要離去,心急如焚的裴俊終於按耐不住,便親自上門勸告。

    「不請自來,還望張尚書不要見怪!」

    裴俊跨進大門,卻發現了讓他尷尬一幕,張煥正在肅整兵部秩序呢!使他有點進退兩難。

    張煥卻笑得像隻狐狸一般,裴俊的到來不正說明他對解決崔慶功和韋德慶之事的急切嗎?

    「大家回朝房去吧!下午我會定個細則發給大家。」

    張煥揮揮手,命大家先散了,他快步迎上去向裴俊拱手施一禮,歉然笑道:「本想處理完一些部裡的瑣事便去中書省,卻讓相國親來,實在是慚愧。」

    「哪裡!本相也是路過這裡,見兵部裡頗為熱鬧,便進來瞧瞧,正好遇到尚書清理家事,早知我就不進來了,哈哈!」

    兩人對望一眼,皆會意地仰天大笑起來,張煥連忙將裴俊讓進房中喝茶小坐,裴俊此時已經能確定張煥暫時不會去太廟,緊張的心情也略略放鬆下來,他喝了一口濃濃的熱茶便笑道:「尚書可知那武元衡可是則天皇帝之後?」

    「一個小小的兵部主事便能讓裴相國記住,由此可見裴相國明察秋毫,張煥自愧不如。」張煥輕描淡寫地暗諷了一句,不等裴俊答話,他話鋒一轉便肅然道:「我以為讓誰來做兵部監察倒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扭轉朝中頹廢的上朝風氣,我想裴相國應該比我更深有體會。」

    他說得如此坦率露骨,裴俊一時不防,尷尬地笑了笑,卻找不出話來對應,張煥卻並不由此止步,他繼續向裴俊施壓道:「若裴相以為官員上朝時間太早,重訂製度就是,而不是任其所為,一旦京官如此,那地方郡縣又如何,官員在家中判案,且不說枕邊人容易干政,告狀之人恐怕就連那門房書僮一關也難以通過,此風不剎,我大唐朝綱危矣!」

    裴俊長歎了一聲,「唉!我何嘗又不想約束朝官呢?」

    他搖搖頭無奈地說道:「只是崔慶功始終是我心腹大患,他一日不除,我就一日不敢輕舉妄動,更談不上整肅朝綱,唯恐朝中大亂被他利用了去,眼看崔慶功與韋德慶火並之勢已成,中原將再遭塗炭,我日日為之殫精竭慮,此事還須張尚書助我一臂之力才是。」

    繞了繞去,裴俊還是將話題繞到了今天的來意上,一個破碎的大唐對誰都沒有好處,他已決定和崔小芙聯手剷除崔慶功這個毒瘤,同時也能將韋家扶起,以增加對付張煥的籌碼。

    但他又害怕張煥趁機發難河東,重施當年三大世家進攻朱泚時的故技,所以今天他特地來找張煥,希望他能顧全大局。

    「岳父大人希望我怎麼相助?」張煥微微笑道。

    裴俊聽他叫自己岳父,不由略略一怔,轉念他便明白了張煥的意思,言外之意,他們可是一家人,一家人是不會內耗的。

    裴俊心中忽然有些慚愧,但這種慚愧瞬即便消失了,翁婿之情遠遠比不上他對獨攬大權的渴望,他沉吟一下便道:「崔慶功已漸漸對手下失去控制,他手下的大將個個驕橫跋扈,一旦崔慶功大軍分裂,中原便會出現無數大小軍閥,安史之亂將再起,所以我們必須趁現在崔慶功兵力虛弱時徹底除掉這個心腹大患,我對賢婿也沒有什麼要求,只希望賢婿能助我控制住大局不亂,如此足矣!」

    說完,他滿眼期望地望著自己的女婿,希望他能答應下來。

    張煥卻沒有立即慷慨應允,本來他的計劃是在襄陽戰役後便開始著手剷除崔慶功和李希烈,使襄陽和江淮連為一片,同樣,對韋德慶也不能讓他坐大。

    但安西之變打亂了他的計劃,使他不得不提前實施安西戰略,而現在他剛剛拿下安西,尚須時間鞏固安西和河西的戰果,另外主力大軍也要調換回來。

    崔小芙和裴俊就在這個時候聯手對付崔慶功,他想插手中原,時間上已經來不及了。

    不過他也知道完全有辦法可以拖住裴俊,但他並不想這樣做,他寧可迂迴走些彎路,也不能在政治上再失分,況且事情未必像他們想的那麼簡單。

    政治如兵法,也講究忍、等、狠,張煥已經忍了三年,所以現在對他來說,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個字:『等』,耐心地等待著機會出現。

    想到這,張煥輕輕歎了一聲道:「我也知中原之亂將起,張煥確實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安西之戰雖獲小勝,但遠遠談不上戰役結束,大食態度不明,安肯止戈修好否?回紇內亂已平,怎能保證它不捲土重來?吐蕃贊普身喪安西,吐蕃又豈能善罷甘休,還有要防止沙陀人借口返鄉造反、還要鎮壓安西各族的蠢蠢自立之心,以上種種危機都讓張煥焦頭爛額,比岳父還要寢食難安幾分,隴右的軍隊早已枕戈以待、準備隨時西進,中原之事只能拜託岳父和太后一力承擔,張煥也希望崔慶功能早日被剷除。」

    裴俊緊緊地注視著張煥的眼睛,從他的眼睛裡裴俊看到一絲誠意。

    戰爭陰雲籠罩下的汝陽城,崔慶功在與韋德慶對峙了近兩個月後終於失去了最後的耐心,他剛剛接到消息,韋德慶竟將他的愛妾重新賣到青樓,並明碼標價:汝陽郡王之妾、每次兩百文,使得陳留人趨之若鶩,如此奇恥大辱令崔慶功暴跳如雷,發誓定要將陳留郡的男人全部殺光。

    當下,他著令大將楊鐵曼為左路元帥,加封撼天大將軍,率三萬軍進軍許昌,命馬大維為右元帥,加封逆天大將軍,率四萬軍進攻譙縣,他本人則親率十二萬大軍揮師北上、進軍陳州,三路大軍夾攻陳留韋德慶部,由於軍糧一時難以湊齊,崔慶功便下令軍隊沿途就食。

    崔慶功的謀士馬思疑正在廣陵郡購買硝石,在回程路上得知崔慶功終於下令北進,他不由大驚失色,快馬加鞭連夜趕路,終於在崔慶功出兵的當天趕回了汝陽城。

    「王爺萬萬不可!」馬思疑幾乎是滾跪在崔慶功面前,他連聲哀告道:「韋德慶想法設法激王爺先出兵,目的就是要讓王爺背上不義的罪名,現王爺命大軍沿途就食,必然會生靈塗炭,重走朱泚老路,令王爺失盡天下民心,這是不智之一;王爺又給楊、馬二將軍冠以撼天、逆天的封號,這分明有謀反之嫌,只會讓朝廷震怒,從而支持韋德慶,這是不智之二,王爺豈不聞國以民為本、得民心者得天下嗎?若王爺糧草不足,可削減兵馬、勸農於桑田,三五年後必有所得,切不可沿途就食,仿桀紂之禍民啊!」

    「夠了!」崔慶功一聲斷喝,「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自古做大事者何患小民!我不放縱士兵就食,士兵哪來的戰力?朝廷數次玩弄我於股掌,就因為我過於軟弱所致,張煥實力強大就能擠身為相,我實力弱小只能委身為賊,我現在已經看透了這幫欺軟怕硬的小人,在我面前,以後收起你那酸腐的一套。」

    崔慶功越來越覺得此人迂腐不堪,前幾年還能給自己出點陰謀詭計,而現在只會拖自己的後腿,什麼得民心者得天下,自己已走到今天,還能再收回什麼民心嗎?此人真就像楊鐵曼的評論,整天小肚雞腸盤算,不堪大用,又想起他曾寫信效忠裴俊,崔慶功更是厭惡之極,他眼一瞪道:「我來問你,你說火藥煙太大因為硫磺不純的緣故,我便給你錢去廣陵購買,現在呢?你的火藥在哪裡?」

    幾經試驗,馬思疑終於能確定張煥的霹靂雷就是道家煉丹的火藥,但他得到的火藥卻並不是張煥軍中所傳聞的『聲如巨雷、赤焰騰空,城石皆成齏粉』那種,而是只冒黑煙、不見火焰,甚至燃到一半便熄滅了,讓期待極高的崔慶功失望異常,一怒之下將他招募的煉丹道士統統殺了,又責令他三個月內搞出張煥軍中的那種火藥,他多方打聽,又得高人指點,說是中原所產硫磺不純的緣故,一個多月前,他便去廣陵訂購了一批日本硫磺,尚沒有到貨。

    「王爺莫急,此事屬下已經有了一點眉目,再給我半年時間,我必能研製出軍用火藥。」

    「半年!」崔慶功勃然大怒,他掄起馬鞭就要抽下去,但他最終沒有抽下去,只把馬鞭狠狠砸在桌上,指著馬思疑的鼻子令道:「限你一個月內給我製成火藥,否則我要你的腦袋!」

    「可是一個月我哪裡來得及?」馬思疑失聲叫了起來,一個月,連他硫磺都還沒到貨呢!

    「來不來得及是你的事,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就算你去隴右偷也好,我只要一個月內見到我想要的火藥,否則......」崔慶功彎下腰,凶神惡煞地盯著他的眼睛道:「你父母妻兒會怎麼樣,你就不要怪我心狠手毒了。」

    「你.....」馬思疑氣湧胸膛,自己的父母妻兒竟落在他的手上了。

    崔慶功站起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去吧!你只有一個月時間,早一天動手,就早一天見到家人。」

    馬思疑剛走,立刻從崔慶功的內帳走出一人,他望著馬思疑背影,冷冷道:「王爺,此人是個無用的書生,還留著他做什麼?」

    崔慶功輕輕搖了搖頭,「你不知道他的妹子是馬大維的老婆,我怕殺了他會引起馬大維不滿,所以暫時留他幾個月。」

    說到這,崔慶功又望著眼前之人笑道:「朱老弟認為韋家真的不會放過韋德慶嗎?」

    這個朱老弟的實際年齡只有三十歲左右,皮膚黝黑,又長著一叢大鬍子,故看起來就像四十歲一般,當然,他的老底崔慶功清清楚楚,在坐的諸位也很清楚,他便是朱泚之弟朱滔,在巴陵郡刺殺張煥失敗後,他便投靠了崔慶功,成為了他的幕僚。

    朱滔淡淡一笑道:「韋諤此人心胸狹窄、又好猜疑,只看他將韋德慶的老娘留在韋府,便可知道他根本就信不過韋德慶,否則又何必讓韋清到陳留做刺史,所以韋德慶再忠心耿耿也是沒有,韋諤一定會利用這次戰役將軍隊奪到自己手中。」

    崔慶功點了點頭,他沉吟一下又對朱滔道:「話又說回來,我確實是極想得到張煥的火藥配方和製作方法,那馬思疑雖有點小頭腦,但他未必能拿到,所以我想請朱先生辛苦一趟,如何?」

    朱滔立刻長施一禮,慨然道:「朱滔幸得王爺收容,只恨尚無寸功相報,願替王爺效犬馬之勞。」

    且說馬思疑垂頭喪氣地回到府上,府裡空空蕩蕩,他的家人已經被崔慶功命人帶走了,想到自己一片忠心耿耿,卻落得如此下場,馬思疑不由一陣咬牙切齒,若不是家人在他手中,自己一定會投奔韋德慶,將來親手殺死這個惡魔。

    馬思疑心中又悔又恨,又想到自己父母妻兒或許從此就見不到了,悲從中來,他終於忍不住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來,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有人在他身後勸道:「馬老哥,哭也沒有用,咱們還是想想辦法如何救回大嫂和侄兒吧!」

    馬思疑連忙將眼淚擦了,轉過身來望著身後的人道:「蔣先生可有什麼辦法?」

    這個蔣先生叫做蔣甘,也就是指點過火藥可能是硫磺不純的那個高人,他自稱是蜀中商人,曾和隴右軍打過交道,故知道一點關於火藥的眉目,不久前他帶馬思疑去廣陵買硫磺,由於他做事精明能幹,極很有頭腦,又和馬思疑頗為投緣,故馬思疑一直不肯放他走。

    蔣甘微微一笑道:「我看馬大哥是急糊塗了,你忘了你的父母又是誰的丈人丈母嗎?」

    馬思疑猛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他竟忘了,他的妹夫可是崔慶功手下大將馬大維啊!可一轉念,又沮喪地搖了搖頭道:「你不瞭解崔慶功此人,他最多把我父母放了,可我妻兒他是絕對不會輕饒,還是得從火藥上想辦法。」

    「或許我有點線索。」蔣甘想了想便道:「我有一個舅舅在長安經商,我和隴右做生意就是得他的指引,他和隴右軍中許多將領關係都不錯,不如你去找他,看他能否找到什麼路子。」

    「你舅舅是做什麼的?」馬思疑有些疑慮地問道。

    蔣甘笑了笑道:「我舅舅姓胡,他在長安東市開一家珠寶店,不過這個珠寶行只是個掩護,實際上他做的是軍品買賣,你去找他,就說是我介紹的,等會兒我再寫封信給你。」

    「我一個人去可能不大妥。」馬思疑連連向他拱手道:「我與你舅舅素昧平生,這種忙他怎麼會輕易相幫,不如蔣賢弟陪我一起去,事後我必有重謝。」

    「這個....」

    蔣甘顯得很為難,「我還要去廣陵買貨,可能一時抽不開身,馬大哥,真的很抱歉了。」

    馬思疑此時已是病極亂投醫了,只要有一線希望救出妻兒他都不會放過,何況他只剩下一個月呢?他一把抓住蔣甘的胳膊哀求他道:「我已經是走投無路了,看在咱們一場交情的份上,你就幫幫老哥這一次吧!」

    「這....好吧!」蔣甘勉強點頭答應了。

    永安元年十二月初八,崔慶功祭告天地,分三路正式出兵陳留,近二十萬大軍氣勢洶洶,沿途燒殺奸『淫』、搶奪民財,韋德慶軍全線退縮至陳留。

    十二月十三日,左路楊鐵曼攻克許昌縣,縱兵將許昌劫掠一空,而右路馬大維也在同一天攻克了譙縣,私得韋德慶軍糧二十萬石、錢五十萬貫,卻被人暗告崔慶功,崔慶功遂下令馬大維將錢糧上繳,馬大維卻推說絕無此事,就在這時,崔慶功忽然接到了朝廷封馬大維為汝國公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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