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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略河隴 第三百零二章 葛邏祿人(四) 文 / 高月

    第三百零二章葛邏祿人(四)

    夜,深藍色的夜色籠罩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純淨的天空彷彿是仙人遺忘的藍寶石,點綴著滿天的星辰,在大軍進軍金滿和輪台一天後,唐軍的後勤輜重部隊陸續抵達了前一天大軍的宿營地,就在大軍進入營地的同時,數里外的高地上幾騎人影正遠遠地注視著唐軍的行蹤,良久,為首之人一揮手,數騎人影迅速離開高地,調轉馬頭向南疾駛而去,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三十餘里外的一片樹林裡,五千葛邏祿騎兵已經摩拳擦掌,等待著對唐軍致命性的一擊,毫無疑問,他們的目標就是唐軍的後勤營,焚燬唐軍的軍糧、擊毀唐軍的輜重,這也是他們全線撤離金滿、輪台的真正用意,以哀兵示弱誘引唐軍追擊,拉開後勤輜重與主力的距離,現在看來,他們策略似乎已經獲得成功。

    幾匹戰馬從遠方疾速奔來,衝進了樹林,和大隊葛邏祿騎兵融為一體,片刻,五千葛邏祿騎兵啟動了,他們彷彿一把出鞘的刀,殺氣騰騰地向唐軍後勤大營撲去。

    和所有的遊牧民族一樣,葛邏祿人人人騎術嫻熟,而且更具有狼性的凶狠,他們奸『淫』劫掠,一直便是整個西域地區聲名狼藉的軍隊,他們個人能力雖然極強,但弱點也是顯而易見,那就是缺乏紀律性,在大軍團作戰中沒有章法和陣型,完全靠一種氣勢來衝擊對方,當然,他們的衝擊能力也十分驚人,在和弱小民族的作戰中,往往很快就能擊潰對方的意志。

    五千騎兵鐵蹄奔騰,裹挾著狂風、在大草原上風馳電掣般疾馳,三十里的路程對於他們轉瞬即到,殺戮、劫掠、焚燒,幾乎所有人的腦海裡都勾畫出一幅大火沖天的情景,他們眼睛裡已經開始充血,慘白的星光下,放射出了一種狼獨有的冷酷的目光。

    遠方已經看到了唐軍大營,似乎看見了驚惶的唐軍哨兵,葛邏祿人的獸血已經沸騰,彎刀抽出,閃爍著一片冷冷的銀光。

    五百步......衝在最前面的數百名騎兵突然發生了異常,戰馬急劇下挫,猛然間摔到了大片,戰馬慘嘶、人仰馬翻,後面的騎兵收勢不及,彷彿多米諾骨牌一般,連撞帶踩,曠野中響起一片哀鳴。

    『中計了!』開始有人醒悟,嚇得魂飛魄散,但已經太遲了,四週一陣梆子響,箭如暴雨般射來,葛邏祿騎兵紛紛中箭倒下,慘叫聲、驚呼聲、吼罵聲,葛邏祿騎兵的鬥志在瞬間被瓦解了,他們開始從四面突圍,但唐軍的箭矢卻似乎無窮無盡,任何衝到近前的騎兵,都會密集的箭雨射殺,整整一萬唐軍弓弩手將他們包圍了,在弓弩手的北面,黑影瞳瞳,那更是令葛邏祿騎兵無法逾越的高牆,兩萬騎兵,手執長槊、腰挎橫刀的大唐騎兵,他們的任務是不讓一人漏網。

    箭忽然間停止了射擊,還有兩千餘葛邏祿騎兵,他們用盾牌結成了一座山,擠成一個不規則形大圓團,頑強地抵抗著,就在這時,嘹亮的號角聲吹響了,弓弩手迅速散開,兩萬騎兵彷彿大潮奔流,從四面八方殺至。

    這是一場十對一的殺戮,沒有用火藥、沒有動用戰車、甚至沒有用石砲,完全就是用最原始的刀槊、用人和人的拚殺,張煥彷彿是要用一場血腥的屠殺,來磨利戰士們手中的刀,來激發他們的鬥志和殺伐之心。

    兩千餘葛邏祿騎兵,在十倍於己的敵人衝擊中迅速崩潰了,不到一刻鐘,他們便被淹沒在滔天的黑浪之中,與此同時,數千唐軍游哨在四處搜尋可能漏網的敵軍。

    天尚未大亮,唐軍的後勤大軍繼續西行.

    .........

    輪台縣(今天烏魯木齊北),這裡是北庭都護府最西面的行政據點,再往西便是一連串的守捉城堡,張煥親率三萬大軍在兩個時辰前抵達了這裡,輪台縣已是一座空城,貪婪成性的葛邏祿人將能拿走的一切都拿走了,甚至連房屋的木頭都被他們拆走去燒火,縣城裡空空蕩蕩,一個居民也沒有了,到處是殘垣斷壁,當年安西都護郭孝恪修的縣衙也被夷為平地。

    張煥望著這座徒剩四面城牆的縣城,眉頭不由緊鎖,他揮了揮手令道:「傳令大軍在城外駐紮。」大軍立即掉頭,向城外開去。

    現在的形勢對於唐軍是有利的,但遠遠談不上獲勝,葛邏祿人已經西撤,可他們的撤軍僅僅是戰術上的撤軍,他們南下的野心並沒有泯滅,他們就像一群躲在遠處伺機而動的狼群,一旦唐軍南下與回紇人交戰,他們便會掩軍殺回,重新佔領北庭,甚至在唐軍的背後狠狠插上一刀。

    所以,只有殲滅葛邏祿人的主力才是長治久安之道,問題是如何才能讓狼一般狡猾而又貪婪的葛邏祿人自動送上門來。

    六月二十日中午,也就是唐軍剛剛佔據輪台縣不到兩個時辰,唐軍忽然全線後撤,撤軍之倉促,甚至連近一半的營帳都沒有來得及收拾,飯還在鍋裡,火只匆匆澆滅一半,大量的鞋襪、毛毯,甚至士兵們一些錢物在營帳裡隨處可見。

    不僅是輪台,佔領金滿的另外兩萬唐軍也一般的倉促撤退,很顯然,唐軍的後方發生了大事,就在張煥撤退了半天後,五萬葛邏祿大軍從西方浩浩蕩盪開來,他們一洗貪婪的本性,對唐軍的營帳、糧食等物資不屑一顧,馬不停蹄地向撤退的唐軍急追而去。

    這一切,完全在葛邏祿人的預料之中。

    六月二十一日清晨,也就是唐軍殲滅五千偷襲敵軍五個時辰後,葛邏祿人終於在金滿縣以南的神仙鎮追上了唐軍,不!應該說,是唐軍等到了葛邏祿人的主力。

    一支來自東方的勁旅,將迎戰伊麗河流域最凶殘的騎兵,一場波瀾壯闊的大戰在白雪皚皚的天山腳下徐徐拉開了序幕。

    ......

    在無邊的大草原上,勁風吹低牧草,空中風起雲湧,大片烏雲低低地在頭頂上急速飛馳而過,唐軍陣營裡旌旗在風中獵獵飄舞、鋪天蓋地,兩萬唐軍騎兵一字排開,他們身著一色黑亮的明光鎧,手提長槊、後背弓箭和圓盾,駿馬似騰空欲飛,氣勢威猛而雄壯。

    在他們身後,更是一眼望不見邊際的唐軍方陣,陌刀步兵、霹靂戰車軍、騎兵、刀盾軍依次排列,六萬唐軍已經嚴陣以待。

    在最大的一面唐軍龍旗下,大唐兵部尚書、隴右節度使及河西節度使、驃騎大將軍張煥一身鐵甲、頭頂金盔,手執戰劍,他目光冷峻地凝視著遠方。

    在三里外,五萬葛邏祿騎兵已經傾巢而出,他們儼如從西方飄來的一大片烏雲,沒有什麼陣勢,只分為前、後兩軍。

    「唐軍的後勤已被我們襲破,他們士氣已散!」數十名葛邏祿騎兵在反反覆覆向士兵打氣,鬥志已經燃燒,每個騎兵的眼睛裡都充滿了悍不畏死的興奮與期待,戰勝唐軍,那就意味著百年的卑躬屈膝被一朝雪洗。

    而對於唐軍也是一樣,天寶十年的怛羅斯之戰,也正是一萬葛邏祿僱傭軍的臨陣倒戈,致使唐軍慘敗,大唐最精銳的兩萬安西軍只有數千人得以突圍而出。

    而現在,當年的背叛者已經強大,強大得可以和大唐一戰,在某種程度上,這更是一次維護民族尊嚴的戰役。

    「殺!」葛邏祿葉護大吼一聲,三萬前軍爆發出一片狂叫,馬蹄聲似平地起驚雷,又彷彿山洪爆發,裹挾著殺戮一切的野性,密密麻麻的葛邏祿騎兵呼嘯著向唐軍掩殺而來,就是這種滔天的殺氣和衝擊力,使他們在西域縱橫殺戮,滅掉了一個又一個弱小的民族,使他的土地不斷向南向西擴張。

    『三里...兩里...五百步...四百步』,張煥的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冷峻得彷彿大理石雕塑一般,這時雙方已經到了交戰區域,兩軍頓時箭如雨發,在空中織成了一片箭網,兩軍各挽巨盾,抵抗著第一輪的交鋒,不斷有人中箭倒地。

    葛邏祿騎兵已經衝到了兩百步外,甚至已經可以看見他們猙獰的面孔和通紅的眼睛,箭漸漸地稀少了,即將開始近身肉搏戰。

    張煥將戰劍向前方一指,短促而有力地下令道:「陌刀軍!」

    兩萬騎兵彷彿序幕拉開一般,急速向兩邊散開,形成了雙翼,斜刺裡向葛邏祿軍包抄而去,大軍撤開,露出了中間的一萬陌刀軍。

    這是西涼軍最驍勇、最精銳的一支軍隊,是從近四十萬大軍中精挑而出,每一個人都身高臂長、力大無窮,在三年近似殘酷的訓練中,將他們打造成了一支鋼鐵般的隊伍,他們身著重鎧甲、手執兩丈長的陌刀,列陣如牆而進。

    但他們遠遠不是唐軍的秘密武器,在陌刀軍的身後是三排共五百輛霹靂戰車,在經過數輪實戰演習後,唐軍終於確定了由陌刀軍配合霹靂戰車作戰的陣型,陌刀軍在前,霹靂戰車在後,陌刀軍是戰車的保護,而戰車是陌刀軍的後盾和遠距離攻擊的補充。

    『一百步.....』

    陌刀軍緩緩向前,如山一般凝重,陌刀橫推,劃出了一片雪亮的刀鋒,後面的戰車已經發動了,箭如暴風驟雨,從五百輛戰車的箭孔中射出,車內的弩弓手配合默契,動作嫻熟,五人一組放完箭後退下裝箭,又一組上前放箭,再退下,第三組上前放箭,週而復始地輪流射擊。

    在每輛戰車的周圍各有三十名刀盾軍護衛,防止敵軍劈砍車輪。

    箭雨在空中匯成一條條拋物線射向敵軍,不斷有葛邏祿騎兵中箭倒下,在箭雨中,他們開始分心,進攻的銳氣也不是那般強勁,在一片片中箭倒下的同伴前,在唐軍強弓硬弩的壓制下,葛邏祿騎兵的進攻開始出現了猶豫。

    「轟!」儼如驚濤駭浪相撞,葛邏祿騎兵終於衝進了陌刀軍的陣營,當年葛邏祿人曾與安西軍並肩而戰,他們深知陌刀軍的厲害,但那已經是久遠的年代,在西域縱橫二十年,他們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害怕。

    死亡終於來臨,一片陌刀劈過,眼前血肉橫飛,戰馬被削去腦袋,兩條前蹄被砍斷,人被攔腰劈成兩段,血水迸射、內臟滾出,慘叫、哀號聲四起。

    如果說葛邏祿騎兵的眼神裡充滿了狼的野性,那陌刀軍的眼神則是岩石,冷冰冰毫無表情的花崗石硬巖,一個士兵倒下了,立刻有另一個士兵補上,一排士兵被衝開缺口,立刻又有另一排士兵湧上。

    「殺!」又是一陣刀光閃過,數百騎葛邏祿騎兵如雪崩般倒下,黑路隆咚的成排頭顱,就在刀的劈砍下消失,但葛邏祿人異常頑強,他們改用長矛,企圖在密密麻麻的陌刀軍中挑開一條血路,暴烈的馬隊賽如風暴。

    就在這時,葛邏祿騎兵的噩夢終於來了,『蓬!』一片低沉的撞擊聲幾乎同時響起,那聲音就彷彿兩根木頭在空中相撞,沒有引起葛邏祿人的任何警覺,但唐軍如岩石般冷漠的眼睛裡卻忽然閃過了一種莫名的激動。

    三百多隻如人頭般大小的黑色瓷球從戰車上飛起,劃出一個高高的拋物線,向三百步外最密集的騎兵隊伍中落下,黑色瓷球上赤亮的引線在瘋狂燃燒,已經到了盡頭。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接二連三地在葛邏祿騎兵中猛烈地炸開了,氣浪甚至將數百名騎兵高高拋起,屍骨橫飛,大片大片地葛邏祿人在嚎叫與慘呼中屍首分離,數千人在這輪令人恐懼的爆炸中身亡,驚恐的戰馬披散著長鬃,悲慼嘶鳴,從烏雲般的硝煙中脫離戰場,在這戰雲兵火的背景之間,它們看上去就彷彿從地域來的鬼馬。

    緊接著第二輪、第三輪,猛烈的爆炸一次接著一次,讓人喘不過氣來,葛邏祿騎兵傷亡慘重,但更可怕的是巨大的心理恐懼感籠罩在每一個人的心中,前方是高牆一般的陌刀軍,現在唐軍又有魔鬼般的武器,他們的鬥志開始喪失,在唐軍密集的箭雨中,終於有人調頭逃跑,就彷彿雪山上一塊小小石頭的墜落,部分人的逃離最終引發了葛邏祿騎兵雪崩般的潰敗.....

    張煥的中軍位於一塊高地上,五千鐵甲騎士留在都督的身旁,遠遠望去,他們儼如從地面隆起的一座黑色丘崗,誠然,這五千騎兵是一股令人喪膽的鋼人鐵馬和尖矛銳刺的雪崩洪流,清徐的微風,拂動著他們頭頂上的旌旗,騎兵們只是靜靜地立著,沒有命令,他們絕不輕率投入戰鬥。

    張煥騎在馬上凝望著戰鬥,葛邏祿人的前軍終於潰敗了,但他們的後軍並沒有迎上來接應,而是慢慢開始向後移動,他們顯然也是被唐軍的火藥彈驚得膽裂心寒,準備要撤退了,不能給他們逃走的機會。

    張煥的戰劍再一次指向前方,斷然下令道:「兩翼騎兵衝擊敵軍後軍。」

    兩萬騎兵撤開了對敵人前軍的壓迫,像兩把長劍,一左一右刺向敵人的後軍,這時唐軍的陣勢也開始發生變化,一排排的陌刀軍向前推進,後面的戰車緩緩跟隨,戰車裡鋪天蓋地的箭矢射向敵軍的後背,爆炸聲不斷在四散奔逃的葛邏祿騎兵中響起。

    刀盾兵全線殺出,一浪又一浪地衝擊失去鬥志的敵人,此刻,勝利的天平已經偏向唐軍,隨著張煥一聲令下,護衛他的五千精銳騎兵也驟然發動了,他們彷彿決堤的洪流,勢不可擋地衝向敵人,成了壓彎了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葛邏祿自此全線潰敗。

    ........

    宣仁七年六月二十一日,六萬唐軍主力與五萬葛邏祿人騎兵在神仙鎮以西展開了爭奪北庭的決戰,唐軍最終憑借陌刀軍與霹靂戰車的威力擊敗了葛邏祿人,此戰,唐軍殺敵三萬餘人,俘虜萬人,只有數千葛邏祿人僥倖逃脫。

    這一戰以後,不僅唐軍完全控制了北庭,而且葛邏祿人也由於此戰精銳盡失,開始逐漸走向衰弱,兩年後葛邏祿部落在回紇人的逼迫下,開始向西遷移,最後定居在阿姆河以西,成為了大食人的附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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