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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略河隴 第二百七十六章 朱泚之死 文 / 高月

    第二百七十六章朱泚之死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張煥在一百餘親兵的維護下,在襄陽城內視察,此刻的襄陽城內已是滿目瘡痍,原本三十萬人口的山南第一大城,現在只剩下不到兩萬人,皆是老弱婦孺,近二十萬百姓逃亡,戰爭中的肉盾、城破後折磨致亡、抓丁、病故,種種原因使得此時的襄陽城已不再有往日的輝煌。

    大火焚去了三成房屋,到處都是殘垣斷壁,空空蕩蕩的街巷死一般的寂靜,張煥只看了一圈,便沒有心情再看下去了。

    「回營!」他無可奈何地命令一聲,眾人調轉馬頭,向軍營而去,十萬大軍共有五六座大營,其中兩座在城內,共駐兵三萬餘人,其餘都駐兵於城外,還有一些零星的軍隊被派往各地駐紮,如新野、棗陽等地。

    張煥的帥帳設在南門附近,原本就是王家的一處軍營,設施齊全,當他回到帥帳時,正好遇到了一個送信兵。

    「都督!賀婁將軍送朔方戰報,已經放在都督桌上。」

    張煥點點頭,「知道了。」

    朔方十三萬大軍夾攻李正己,有賀婁無忌的穩進、有王思雨的奇攻,而李正己的軍隊大多都是河東新兵,張煥並不擔心身經數十場戰役的二人會被李正己殺敗,不夠他卻很急切地想知道朔方的戰況,越早將李正己的叛亂平息,對他在山南的作戰越有利。

    他快步走進營帳,只見桌上放著厚厚一本冊子,他坐了下來,一邊慢慢喝茶,一邊翻看賀婁無忌的報告。

    出乎張煥意料的是,事情並不是他想的那麼簡單,西受降城的段秀實也參戰了,而且王思雨竟然與回紇打了一仗,張煥微微吃了一驚,他放下茶杯,仔仔細細地看了下去。

    第一場戰鬥發生在一月十日,賀婁無忌的命成烈部收復延安郡,以斷李正己東去之路,結果成烈卻中了李正己副將劉文喜的埋伏,吃了敗仗,損失兩千餘人,而王思雨卻猜到了李正己要派軍偷襲河西的企圖,他在燕然郡也同樣設埋伏,一舉殲滅來偷襲的敵軍一萬餘人,極漂亮的打了一個殲滅戰,隨即王思雨與賀婁無忌聯合進攻靈武郡,特將東面空出,以讓李正己棄城,不料李正己雖然棄城,卻是向北撤退。

    王思雨在追擊時遭遇到了李正己和二萬回紇人的聯合反擊,多虧段秀實從而後面進攻回紇,才使得王思雨部能撤回到靈武郡。

    『拓跋千里?』張煥忽然從字裡行間中發現了這個名字,自己多年前的老朋友竟然成了回紇軍主帥,張煥這時才明白北黨項軍的含義,拓跋千里自然是想在朔方某地重建他的黨項人王國,成為回紇的附庸,回紇也能通過他得到朔方一部。

    這樣,張煥同時也明白了李正己的圖謀,所謂回紇人的大軍壓境就是他的邀請,是的,自己早該猜到這一點,當時他的密探曾經報告,李正己派人去了回紇,他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張煥遺憾地搖了搖頭,又繼續看下去,在遭遇追擊失敗後,賀婁無忌大膽放棄靈武郡南撤,果然,在是否繼續南下的問題上李正己和拓跋千里發生了矛盾,李正己單獨南下河西,企圖奪取武威,卻被王思雨和賀婁無忌在會郡左右夾擊,李正己大敗,逃入了回紇。

    二人隨即北上,大舉進攻靈武郡,賀婁無忌用火藥夜襲靈武城得手,拓跋千里在出逃途中被王思雨伏擊,二萬回紇軍被殲滅大半,僅千人逃走。

    看到這裡,張煥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也就是說李正己的叛亂已經被平息了,他將折子一合,沉思片刻,取過一本空白折子,準備寫奏折給朝廷,推薦老將馬磷為新任朔方節度使。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親兵的稟報聲,「啟稟都督,我們抓到一人,他說是特地來投奔於你。」

    「帶來他進來!」

    張煥有了興趣,他放下筆,帳簾一挑,親兵們帶進來一人,只見來人是個五十餘歲的乾瘦老者,一縷焦黃的山羊鬍向前翹著,一對小三角眼閃爍著狡黠的目光,他衣裳破爛,渾身是泥水,顯得十分狼狽。

    親兵放開了他的胳膊,他略略活動一下,向張煥深施一禮道:「在下山村野人齊祿,參見張都督。」

    『山村野人!』張煥忽然笑了,朱泚的軍師、漢中郡王府長史,幾時變成了山村野人?

    「齊先生可是朱泚派來與我談判?」

    「非也!」齊祿搖了搖頭道:「事實上我在永清縣聽說張都督佔領上庸時便離開了朱泚,此人倒行逆施、殘暴殺戮,不聽我勸,早晚會被天下人唾棄!」

    說到這,齊祿歎了一口氣又道:「反之看張都督,寧可放棄江夏,也要幫助百姓脫離苦難,一葉便可知秋,將來成大事者,非張都督莫屬,齊祿略有薄學,願為使君效命。」

    張煥笑了笑,斜睨他一眼又問道:「眼下我要和朱泚決戰,你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說罷,他目光冷冷地望著此人,若他立刻翻臉助己對付故主,這種人不要也罷。

    齊祿明白張煥的心思,他再躬身施一禮道:「齊某做事只求問心無愧,早滅朱泚只會對荊襄百姓有好處,再者,我是以誠心投靠都督,早已和過去劃清了界線,豈能又朝秦暮楚,想著什麼過去舊情,如此,張都督又何必拘泥於新人舊主之論,寒了我一片誠心。」

    張煥仰天一笑,點了點頭,「說得好,是我有些狹隘了。」

    他對親兵指了指齊祿道:「帶齊先生去沐浴更衣,吃罷飯後再來見我!」

    幾名親兵將齊祿帶了下去,張煥又重新提筆,寫了一份奏折,交給報信兵道:「你速回京城,將此折交給兵部侍郎元載,再命他以兵部的名義也同時上一奏折。」

    「遵命!」

    報信兵接過折子,便匆匆離帳而去,片刻,幾名親兵已將收拾完畢的齊祿領了進來,當真是人靠衣飾馬靠鞍,梳洗完畢且換了一身新衣的齊祿雖然依舊其貌不揚,但倒也風度翩翩,撚鬚而笑,有三分龐統,不!張松的味道了。

    張煥站起來,向他拱拱手笑道:「先生請坐!」

    齊祿也不客氣,欣然在張煥對面坐下,不等張煥開口,他便低聲道:「都督欲滅朱泚,萬萬不可心慈手軟,此人野心極大,就算暫時投降了都督,他日也必反,切莫因他是內閣大臣而想利用他。」

    張煥沉吟一下,不露聲色地問道:「可他是朝廷內閣大臣,我怎好妄殺?」

    齊祿三角眼一瞇,狡黠地笑道:「不妨,都督若不想再見到此人,實在是容易得很。」

    .............

    次日,張煥六萬大軍揮戈南下,與此同時,江陵的三萬軍和富水郡的三萬軍也同時北上,三日後,十二萬大軍將小小的南漳縣城圍得跟鐵桶一般,朱泚幾次想衝出重圍,皆被張煥軍亂箭射回,他又派人去張煥大營求和,但張煥副將李雙魚卻告訴使者,都督回隴右處理李正己去了,要一月後方能返回,他做不了住,只推說等待都督返回後再決定是戰是和。

    張煥大軍也不攻打城池,兩軍便僵持在南漳縣,十日後,朱泚軍中開始出現了異動。

    南漳縣原本是中縣,約兩千餘戶人家,但幾乎大半都逃難去了長壽縣,後來又經朱雪仁一次洗劫,城中只剩人家不足兩百戶,可憐這近千人抱著一絲僥倖不肯逃離家園,在朱泚大軍進駐縣城後,除了幾十個年輕女人被選來服侍朱泚,其餘全部成為朱泚的軍糧。

    隨著軍糧日漸將罄,而城中百姓已被食光,軍中的老弱病士兵開始成為了新的糧食來源,

    幾名軍中大將前去找朱泚商議突圍,但朱泚卻不肯相見,只傳出一道命令,『兵在精不在多,糧食不足,可在營中抽籤決定生死。』

    幾人面面相視,一人振臂怒喝道:「戰士不能死在疆場,卻要被自己人吃掉,豈不讓人心寒。」

    另一個叫葉堅的老將見門口朱泚親衛頗多,他拉了一下不滿的將領,幾人會意,皆含恨離去,來到大營,葉堅將幾人都喚到自己帳中,又命親衛看好帳門,他低聲對眾人道:「我看這次朱泚難逃大難,諸君可有自保之心?」

    幾個都沉默了,半晌,剛才罵朱泚之將道:「我等都是跟隨他父輩的老人,按理不應背叛於他,可此人實在過於殘暴,動輒殺人吃人,好好的蜀中被他糟蹋得如人間鬼域,他已經失盡天下民心,若跟著他到底,恐怕將來寫奸佞傳時,我等也會被錄入其中,有何面目去見祖先,罷了,我寧可死也不想跟他了。」

    另一人也恨道:「他把男人抓來當兵也就罷了,又將人家婆娘抓來輪營,此等奇恥大辱,哪個男人能忍,我早就勸過他多次,他卻置若罔聞,此人不聽將計,只用族人,當年隨他起事的老兵現在還剩幾個,都被他殺了,就連齊先生也離他而去,我只恨自己瞎了眼。」

    眾人你一言他一語,紛紛痛斥朱泚殘暴,葉堅見時機已經成熟,便擺擺手,壓低聲音道:「我想殺了此人投降張煥,求個前程,諸君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可!」一人站起來憤然道:「此人百死不可贖其惡,我秦某願為葉將軍先鋒!」

    ......

    朱泚住在南漳縣衙內,為防止手下作亂,他命二千親衛環護在縣衙周圍,這幾天,朱泚似乎也知道大勢已去,他情緒十分低落,每日裡只和侍女尋歡作樂,不理軍務,只將一線希望寄於長安的朱滔,希望他能勸說崔小芙接受自己的效忠,就算失去兵權,至少也能做個逍遙王爺、福貴一生,張煥對他圍而不攻,也正中他的下懷,可盡量拖延時間。

    下午,他與幾個侍女飲酒作樂後,已處於半醉狀態,便扶著幾個侍女欲回房歇息,不料,他剛到院子裡,卻忽然聽見外面喊殺聲大作,只見一名渾身是血的親兵跌跌撞撞跑來稟報:「王爺,大事不好,葉堅等十幾個大將造反,已經殺進來了。」

    朱泚的酒意一下子被驚醒了,透過半掩的門,他已經看見一群士兵執刀向這邊衝來,而後院也傳來喊殺聲,他嚇得渾身戰慄,轉身便要翻牆而逃,無奈他實在過肥胖,根本就翻不上去,這時,一名士兵張弓就是一箭,正中朱泚後頸,朱泚只覺天旋地轉,手一鬆,彷彿一口豬一般轟然從牆頭掉下,箭穿過了他的咽喉,彌留之際,只見一百多名士兵舉刀向他撲來,每個人的眼中都充滿了刻骨的仇恨。

    他忽然想起了長安,想起了在他身下呻吟婉轉的張太后,那時他雄姿英發,一頭銀髮迎風飛舞,如歌行板,歲月已經流逝,他慢慢閉上了眼睛,生命遠去,嘴角還帶著一絲驕傲的笑意。

    .............

    黃昏時分,張煥忽然被城頭上的鼓聲驚動,他剛走出營帳,一名親兵便跑來急報:「稟報都督,城頭發生異變,守軍將盔甲和刀劍都拋下城來。」

    張煥大喜,知道齊祿果然說對了,『朱泚殘暴不仁,路窮時其手下必生異心,可不費都督一兵一卒。』

    他快步走出營寨,此時城門已經大開,一隊隊士兵舉手出來投降,片刻,親兵帶來幾名降將,其中一名將領手捧一隻漆盤,他半跪下,將漆盤高高舉起,「罪將葉堅以下,皆恨朱泚殘暴,殺之,特將其頭獻與張都督。」

    一名親兵上前揭去紅布,只見朱泚面目栩栩如生,眼睛裡還似乎充滿了對人生的眷戀。

    張煥輕輕吐了一口氣,毅然下令道:「傳我的命令,接受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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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仁七年二月中,漢中郡王朱泚在襄陽郡南漳縣被其部將所殺,全軍三萬餘人投降了張煥,至此,在巴蜀起兵造反,歷經數年,成為大唐心腹大患的朱泚之亂終告平息,而淮東李希烈部也主動撤離江夏,並向朝廷上謝罪表,送其長子質於長安。

    兩個月後,張煥大軍陸續返回漢中和隴右,並留三萬人在山南各郡為團練兵,李雙魚為襄陽團練使,隸屬於兵部,又任命藺九寒為長沙團練使,其部下三萬人同樣分佈在江南西道各郡,隸屬於兵部。

    三月初,正是春雨染就一溪新綠之際,張煥青衣小帽,乘一葉扁舟,經丹水、在如畫煙雨中抵達了長安藍田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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