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略河隴 第一百九十章 勸君收刀 文 / 高月
第一百九十章勸君收刀
夜,十幾匹戰馬風馳電掣般駛入了長安明德門,馬蹄聲驚碎了長安寂靜的夜晚,朱雀大街上還有不少行人,但戰馬卻毫不減速,反而加速奔跑,彷彿要飛騰起來。
「八百里加急軍情,路人速閃。」馬上騎士大聲吼叫,將大街上的行人嚇得連滾帶爬逃到路旁。
「又是蜀郡鬧事了。」一些知情的路人歎了口氣,騎士的疾奔使他們深憂於心,儘管朝廷嚴密封鎖消息,但蜀郡有人造反的傳聞早已傳遍了長安的茶館酒樓。
造反這個詞已經離開了大唐百姓十幾年,但它卻在不少人的心中生了根,消息一傳來,每個人心中都像打翻了五味瓶,擔憂、焦慮、哀傷,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投向了巴山蜀水。
「難道大唐又要生亂了嗎?」
朱泚造反的消息讓崔圓已經幾度失眠,最初楊家滅門案發後,他只當成了是一樁惡性案件,並沒有十分放在心上,他的全部心思都是在考慮如何奪取裴俊的財權,以及要扼制張煥的發展。
會西堡一戰後,崔圓和韋諤都不約而同地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張煥竟能獨立打敗四、五萬吐蕃軍的進攻,而是還是由吐蕃名將馬重英率領,照這樣下去,再過幾年,張煥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共同的敵人和共同的威脅使崔圓與韋諤捐棄前嫌,終於走到了一起,實現這次結盟的標誌就是韋清將迎娶崔寓的嫡長女為妻,這是天下第一大世家和第三大世家的結盟,強強聯手產生的巨大權力效應使朝廷的勢力平衡迅速被打破了,使得裴俊不得不遠赴金城郡,向他的女婿尋計。
就在崔圓甩開膀子準備大幹一場之時,崔無傷被殺的消息卻打亂了他的部署。
崔圓直到崔無傷被殺,他才意識到這個朱武不是一般人,他也開始懷疑這個人有可能就是失蹤多時的朱泚,這時,山東傳來了調查結果,青州軍從去年以來逃亡現象嚴重,而逃亡的軍士絕大部分都是朱家的舊部。
崔圓終於恍然大悟,這個朱武就是朱泚。
這時,兒子崔賢端了一杯熱騰騰的茶,輕輕放在父親的桌案上,他低聲勸道:「父親,你已經兩天沒好好睡了,就休息一下吧!」
崔賢曾在蜀郡為官多年,深知楊家在蜀中為富不仁,楊家的發家全靠當年貴妃受寵,可算得上是一夜暴富,沒有深厚的人文底蘊,更多的是楊家子弟的飛揚跋扈,不過楊家竟落得滅門的下場也讓他唏噓不已,畢竟他的妻子就是楊錡之女。
崔圓點點頭,他坐到位子上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問兒子道:「你在蜀中多年,應深知民意,你來說說看,如果朱泚造反的話,百姓會支持到什麼程度?」
崔賢想了想便道:「蜀中自古富庶,人文氣息較重,百姓都傾向於安居樂業,若是打家劫舍、縱兵掠民的土匪造反,沒有人會支持他,最多亂一兩個郡縣便被官兵平息,但如果他朱泚並非是造反,而是有意取代楊家,成為蜀中之主的話,那朝廷想平息他就要費一番思量了。」
崔圓歎了一口氣,「這就是我所擔心的,朱泚心藏暴戾,可他又奸詐狡猾,他若四處流竄,殺人放火倒也罷了,我就怕他佔據州郡,鮮於叔明制不了他,將來成為第二個安祿山。」
崔圓話音剛落,大管家便慌慌張張跑來稟報,「老爺,府門外有八百里緊急軍情,是關於蜀郡的最新境況。」
崔圓『騰!』地站了起來,他大步向府門外走去,來的不是鮮於叔明平匪的喜報,而是緊急軍情,他心中已經暗暗感到了不妙。
府門外,幾個報信兵正焦急地來回打轉,他們一見崔圓走出來,為首的軍官立刻上前一步跪下,手中高舉快報筒惶恐道:「相國,蜀中大事不妙!」
崔圓的心已經懸了起來,難道鮮於叔明辦事不力,讓他跑了不成?他一把奪過信筒,三下兩下取出裡面的快報打開,但耳畔卻清清楚楚傳來了報信兵焦急的聲音,「官兵被朱匪大敗,全軍覆沒,鮮於節度使死於亂軍之中,蜀郡楊刺史獻成都投降,匪軍已經佔領了成都!」
『啪!』信筒落地,崔圓心中忽然一陣劇烈疼痛,一口血噴了出來,他身子晃了一晃,便軟軟地暈厥於地。
「相國!」
「父親!」
.......
成都已經亂了兩日,朱泚一進城便以搜尋奸細為由,將成都數百巨富的家財洗劫一空,他們的家人無論老幼共六千餘人在城北校場被屠殺殆盡,妻女盡掠入軍中輪營,一時間,成都富戶棄家逃亡者不可勝數。
好在朱泚在弟弟朱滔的力勸下,並沒有縱兵屠城,而是有針對性地掠取財物,分給了士兵,長安的普通人家暫時還沒有遭到衝擊。
第三天的中午,家家戶戶依然關門閉戶,所有人都躲在家中悄吃寒食,沒人敢點火做飯,一個個店舖裡都已空空蕩蕩,物品被洗劫一空,街上看不見一個行人,到處都是被砸爛的馬車,不少大戶人家大門洞開,台階上血跡未乾,街頭巷尾不時走出成群結隊的地痞流氓,他們手上拎著大包小包的財物,得意地縱聲大笑。
這時十幾名騎士從北門馳入,他們風塵僕僕,看得出是遠道而來,他們便是張煥派來給朱泚送信的親衛一行,為首軍官是親衛隊副陳平。
他們前往楊府拜見朱泚,一路上只見城內已經滿目瘡痍,大少大戶人家的圍牆已被推到,原本雕樑畫柱的深宅大院幾乎都被拆為白地,眾人都暗自搖頭不止,都督居然給這種人寫信,實在是自貶身份。
來到楊府大門前,這裡戒備森嚴,數百名士兵分列台階兩旁,陳平上前說明了來意,立刻士兵進去稟報,片刻有人出來領他們進府。
「朱將軍,這是我家都督給將軍的一封親筆信。」陳平恭恭敬敬地把信遞給了朱泚。
這兩日朱泚初得成都的興奮已經漸漸降溫了,他開始考慮自己的去向,他知道崔圓絕對不會放過自己,自己和他早晚會兵戎相見,擴兵備戰沒有異議,但自己現在的定位是什麼,這頗讓朱泚煩惱,一進成都,便有手下勸他自稱蜀王,但更多的將領都想擁立他為帝,連國號都想好了,稱漢。
做皇帝一直是朱泚的夢想,但他也知道過早稱帝並不是明智之舉,現在當務是要擴大勢力,積蓄足夠的力量來對抗朝廷即將派來的大軍。
朱泚將張煥的來信仔仔細細看了兩遍,他沒有立刻表態,而是連忙吩咐左右道:「把這幾個弟兄帶下去,要好生招待,切不可怠慢了。」
陳平施了一禮,便隨他的親兵下去了,朱泚站起身負手走了幾步,仔細地考慮張煥的建議,這時,他的弟弟朱滔聞訊趕了過來。
朱滔比朱泚小三歲,長得酷似其兄,他不僅能帶兵打仗,而且頗有智謀,朱泚也非常疼愛這個弟弟,為使他專心讀書,從不讓他參與到官場事務中來,去年太極宮事變後,他在萬分危急之時還忘不了趕回府把弟弟帶在身邊一起逃亡,而這次佔領成都,正是朱滔的苦心勸阻,朱泚才收回了全軍搶掠三天的命令。
朱滔一進房間便沉聲問道:「大哥,我聽說河西張煥派人來見你了?」
朱泚點點頭,隨手將案上之信遞給了兄弟,朱滔仔細讀了一遍,眼睛裡漸漸地亮了起來,他沉思一下便問道:「大哥怎麼想?」
「我覺得他說得有幾分道理,但我也清楚他存有私心,所以一時難以定奪。」朱泚歎了口氣,忽然似想到什麼,不禁抬頭望了兄弟一眼,見他似乎已胸有成竹,便笑道:「我就知道你這傢伙是明知故問,說吧!你是什麼想法?」
「我覺得張煥見識極為高遠!」朱滔伸出大拇指讚歎了一聲,微微笑道:「就拿他的第一個建議來說,他讓你打出『清君側』的口號,要求崔圓下台,還政大唐皇帝,這一刀切中時弊,這樣一來,我們就立刻擺脫了造反之嫌,會得到許多反對世家朝政者的同情,甚至會得到李唐宗室的響應,那我們就不是什麼流寇作亂,而是一支政治勢力,這就為我們奪取劍南道創造了極大的便利,推而遠之,它還為大哥將來步入朝堂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朱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也不得不承認,張煥這個勸告對他來說是儼如旱之甘露,讓他有撥雲見日之感,他默默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兄弟的意見。
「那你說他遠在河西,卻為何眼巴巴地送這封信來?」朱泚笑了笑又問道,這就是他有些疑惑的地方,他知道張煥肯定是有目的,卻一時看不透。
朱滔笑著搖了搖頭,把信遞給兄長道:「大哥再好好看一看信,其實他的第二個建議已經把他的目的暴露無遺了。」
朱泚接過信,仔細又看了一遍,張煥的第二個建議是讓他極力擁戴韋諤為右相,他似乎隱隱看到了什麼,但還是很不清晰,朱泚眉頭一皺便向兄弟看去,希望他能給自己解釋。
「這就是張煥的高明之處了。」
眉毛一挑,朱滔淡淡一笑道:「這是他二桃殺三士之計,其用意便是為了奪取隴右。」
.......
宣仁二年九月,朱泚忽然打出了『清君側』的口號,他下令開倉放糧,公開殺了一千餘名趁亂奪財的無賴潑皮,並承諾將來秋毫不犯,博得了中下層民眾的廣泛支持,短短十天,朱泚僅在蜀郡一地便募兵五萬,他與兄弟朱滔分兵南北,連克劍南道三十餘郡,到九月底時,他的軍力已達十餘萬人,聲勢浩大。
十月初,朱泚正式上書太后崔小芙,歷數崔圓欺君罔上的十大罪狀,要求立即罷免崔圓相位,還政於大唐皇帝,並強烈支持兵書尚書韋諤為大唐新右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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