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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略河隴 第一百六十七章 抉擇(上) 文 / 高月

    第一百六十七章抉擇(上)

    新年過後,春天的氣息一天濃似一天,柳樹在不知不覺中冒出了芽苞,春寒料峭,但寒冷的風中也偶然會夾裹著一絲暖意,水面上的冰也漸漸地薄了,去年的雪堆積在牆角屋後,無奈地一天天消瘦下去。

    崔寧這幾天既是失落又是甜蜜,失落是她聽到了張煥和裴瑩成親的消息,第一個成為他新娘的並不是自己,雖然他也解釋過,但崔寧的心中還是充滿了淡淡的憂傷,自己的幸福何時才能到來?

    不過,讓她感到甜蜜的是張煥在宮中的表白,他是為了自己而專程進京,他心中有自己,這就足夠了。

    雖然離她出嫁的日子越來越近,但在崔寧的身上看不到半點即將成新婦的喜色,她的房間裡依然一如平常的清雅,幾隻薩珊銀器整齊地擺放在案桌上,大秦人三彩憨態可掬,崔寧每天都在期望和等待著度過,她知道自己的煥郎一定不會讓她嫁給王研,他會來的,對張煥她有了一種超乎尋常的信賴,在她看來,他無所不能,他能把別人看來不可思議的事情變成現實,但最關鍵他是真心的愛自己。

    今天是正月初八,是不宜出門的日子,但就是適合出門她也無法下樓一步,十幾個粗壯的健婦一步不離地盯著她,不給她任何機會,自從她上次去東內苑後,父親又嚴厲地處罰了五名看管她的婦人,使這些婦人們更加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大意。

    對於父親的堅持,崔寧心中已經痛苦之極,在她父親看來,幸福就是那麼簡單,她只要為顯赫人家的大婦,以夫榮、以子耀,那她就是幸福的,婚姻不過就是門閥政治的延續,而她就是實現這種利益結合的工具。

    至於她的喜歡,她的愛呢?父親從來不會考慮,或許,這就是每一個世家女子的悲哀與不幸,而只有極少極少的勇敢者和幸運者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猶如裴瑩的勇敢,又猶如楊飛雨的不幸,而她呢?她又能否有裴瑩的勇氣和幸運?

    「姑姑!」門外傳來一個沉穩而略帶點稚嫩的聲音,聽到這個聲音,崔寧的心中猶如寒冬中射進的一縷陽光,這是她的侄子崔曜,也是一個沒有快樂的孩子。

    崔寧立刻站了起來,迎到門口笑道:「你又是有什麼不懂要問姑姑了?」

    崔家人的身材都普遍高大,崔寧也長得很高,但崔曜卻又瘦小又單薄,這一點像他的母親,他少年老成,說話做事都十分穩重,極少有說錯話、做錯事的時候,內心的情感也不輕易外露,所以深得長輩們的器重,但崔寧卻能看到他眉宇中所藏著的一種淡淡的憂愁。

    崔曜也十分喜愛自己的姑姑,只有在姑姑這裡他才能體會到一絲母親般慈愛和寬容,不過姑姑馬上就要出嫁了,這又讓崔曜心中充滿了眷念和不捨。

    見姑姑問自己,他躬身施一禮,「祖父請姑姑過去,有話要說。」

    崔寧輕輕拍了拍他的頭笑道:「在姑姑面前不要這般多禮,像個小老頭似的。」

    「是!」崔曜又行了一禮,「姑姑的教誨,曜兒銘記在心。」

    崔寧無奈地搖了搖頭,「走吧!到你祖父那裡去。」

    她帶著侄子下了小樓,後面十幾個健婦緊緊跟隨,呈扇型將她包圍,崔寧極其厭惡地看了她們一眼。

    崔曜見姑姑不喜歡後面的下人,便臉一沉,指著她們道:「你們退下,不准再跟隨!」

    一名年長的婦人連忙上前陪笑道:「這是老爺吩咐的,我們不敢不聽!」

    「我不管是誰吩咐的,我現在命你們不得跟隨。」

    這些婦人都知道他年紀雖小,但將來必定是崔家之主,倒不敢抗拒,只得後退數十步,遠遠地跟隨。

    崔寧讚許地向他豎起大拇指,笑著問他道:「小崔長大後想娶個什麼樣的新娘?」

    崔曜的臉微微一紅,他想了想,便很認真的回答道:「娶什麼樣的新娘倒不重要,但我一定不會娶對我前途有妨礙的新娘。」

    崔寧一呆,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心中不由有一絲不快,她勉強笑了笑,又敲了他的頭一下道:「你才八歲,小小年紀懂什麼?」

    兩人說說笑笑來到崔圓的外書房,崔圓今天主要的公務是旁聽述職,但聽了一天,他也有些煩了,便提前下朝回府,今天崔小芙讓崔寧進宮住幾天,學習一些皇家禮儀,畢竟她是清河郡主,出嫁時不能丟了皇室的臉面,崔圓也想與崔小芙緩和一下彼此緊張的關係,便答應了,後來在大明宮門口遇到王昂,他提到兩家聯姻之事,含蓄地請求崔圓對外宣佈婚事。

    崔圓一直擔心女兒的婚事會像蔣渙一樣出現尷尬局面,所以遲遲不肯宣佈,不過他也知道,既然張煥已經娶了裴俊之女,那自己的女兒他也不可能再抱什麼希望了,從他這兩日的表現,崔圓也相信他不會做出對自己前途不明智的舉動,一顆心也漸漸地落下了。

    他反倒是擔心女兒想不開,畢竟這門婚姻她本人是十分不願意的,崔圓不只一次見過王研,其實他本人也不喜歡那個未來的女婿,他身上有著王家人普遍的一些缺點,傲慢、目光短淺、自命風流卻又不知天高地厚,或許可以用少年輕狂來形容,可同樣是年輕人,張煥還有裴家的那個裴明遠,甚至自己八歲的孫子都要比他強得多。

    但聯姻的意義並不在於婚姻本身,不管那王研怎麼不如意,但至少王家就會被牢牢拴在自己身上,一個楊家的兒媳,一個王家的女婿,他崔圓這兩步棋也算走圓滿了。

    這時門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崔圓一下子便聽出這是自己的女兒的腳步聲,只有她才會走得那麼輕柔,生怕打擾自己的思路,崔圓暗暗歎了口氣,自己的女兒總是替別人著想,在婚姻這件事情上自己是歉疚於她,以後就在她孩子身上補償給她吧!

    門輕輕地敲了敲,崔圓走上前去開了門,門外只站著女兒一人,孫子懂事地沒有跟來。

    「噢!你來了,快進來坐。」心中的歉疚使崔圓笑得有些不自然。

    崔寧慢慢走進來坐下,低頭道:「爹爹找我有事嗎?」

    「其實也沒什麼事,爹爹想和你談一談。」崔圓看著女兒脖子上的細鏈,溫和地指著它道:「那塊玉你就給爹爹吧!爹爹會替你還給張煥。」

    崔寧沒有說話,她的眼睛裡漸漸露出一種絕望的神色,看得崔圓心都快要碎了,他知道自己這句話把女兒最後的一線希望也掐滅了。

    「寧兒,你現在還不懂,等你再過十幾年,姿色漸去,你就會懂得為大婦和為媵妾者的區別在哪裡?就算你本人不在乎,可以忍受寂寞,那你的孩子呢?他們身為庶出,家裡的地位、前途,當他們命運悲慘時,他們會恨你的。」

    「爹爹,你別說了,女兒知道這是命,我認命了。」崔寧不捨地握著玉,淚水再一次從她美麗的眼睛裡湧出。

    崔圓輕輕地撫摸她的頭髮,異常愛憐地對她道:「孩子,這塊玉你就先戴著吧!等出門的那一天再把它留下來。」

    崔寧猛地捂著嘴扭過頭去,削瘦的雙肩抽動著,她克制著自己,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崔圓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地等待她的情緒平靜。

    良久,見她已經不再哭了,這才笑了笑道:「今天下午,你姑姑讓我把送進宮去學習禮儀,你就去住兩天吧!這幾天爹爹也忙,沒有時間照顧你,等你出閣的前一天,爹爹再派人把你接回來。」

    崔寧的眼睛閃過一道細微的亮色,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她抬頭看著爹爹那已經生出白髮的雙鬢,忽然跪了下來,給他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崔圓笑了,他微微點頭道:「其實只要你嫁得好,就是對爹爹最大的報答,爹爹養育你十七年,沒有別的要求,只希望你答應爹爹這一次,你決不能嫁給張煥,不管你是怎樣喜歡他,你都不能,這是爹爹鐵了心的決定。」

    崔寧渾身一震,父親那斬釘截鐵的態度忽然又讓她剛剛有一點希望的心再一次墜入了深淵,她渾身都變的冰涼。

    ......

    崔寧憂傷地靠在窗前,望著太液池上空那一輪清冷的月色,她的手中緊緊地攥著一封信,腦海裡父親蒼白的雙鬢和煥郎熾熱的眼神交替著出現,她又想到自己八歲侄兒說的那句話,和父親提到張煥時那緊握的拳頭,痛苦的抉擇彷彿噴射的火焰炙烤著她的內心,自己究竟該何去何從?

    這時,崔小芙悄悄地走到了她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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