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略河隴 第一百五十八章 打破僵局 文 / 高月
第一百五十八章打破僵局
夜已經很深了,張煥騎在馬上,沿著春明大街向東緩緩而行,他的唇齒間還殘留著崔寧所特有的,一種淡淡的白菊味道的幽香,腦海中彷彿還迴盪著她的幽怨訴情,佳人的癡戀更加堅定了他將崔寧帶走的決心。
不過他這次進京也並非完全是為崔寧,他還必須要自己以後的發展謀劃出一個穩定的環境,這就要涉及到三個人,崔圓、裴俊和韋諤。
這三個人代表著大唐的三大世家,如何利用他們三者之間的矛盾,構築出一個穩定的大三角,然後在這個大三角的裡面,在河隴地區,他張煥、段秀實以及韋諤三個人再構築出一個小三角,這樣他就有了發展了空間。
當然,張煥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輕,在這三家的鬥爭中並沒有什麼話語權,不過正因為這樣,他才可以從容在背後佈局。
而現在的關鍵,是他需要找到一個打破僵局的突破口。
張煥的馬轉了一彎,又向南雜沓而行,他不由又想到了崔小芙,想到了她的無奈和對自己低頭。
是的,她太性急了,除掉李系過早,以至於沒有能得到李系的人脈積累,同時她也低估了崔圓的決心,最終把自己關入籠中。
現在她所能依仗的只有自己和段秀實了,想到這裡,張煥的眼中露出一種會心的笑意,崔小芙是一顆極有用的棋子,至少她的太后身份對於自己的將來十分有用,這顆棋子他必須要握在手中,通過李翻雲,通過自己對她的幫助,使她漸漸對自己產生依賴,至於段秀實,張煥並不放在心上,必要時,一句話便足以毀掉他對崔小芙的忠心。
崔小芙讓他幫助段秀實為朔方節度使,這與他的小三角計劃並不衝突,可以說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最好的時機是在初七的大朝會上,七個內閣大臣都在,只要有四個人讚成,那此事就成了,裴俊他會去說通;楚行水是他舅父,他並不擔心;而新任禮部尚書盧杞是裴俊的心腹,唯裴俊馬首是瞻,算是說通裴俊後的副產品,關鍵是第四個人,崔圓、王昂,還是楊錡。
崔圓,他才是解決這個問題真正的鑰匙,那怎麼樣才能讓崔圓同意任命段秀實為朔方節度使呢?
『交換?』
這時張煥的腦海裡忽然冒出這兩個字,他立刻便想到了一個辦法,他忍不住在馬上輕輕的笑了起來,這個辦法或許就是構築那個穩定大三角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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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閉城門及坊門的第一通鼓轟隆隆地在長安上空響起,大街上的行人都紛紛加快了速度向各自居住的街坊奔去,張煥也狠狠地抽了一鞭戰馬,戰馬疾速向宣義坊馳去,就在坊門即將關閉的剎那,張煥和幾個隨從衝進了宣義坊......
回到裴府,張煥快步走到自己的院子裡,院子裡很安靜,所有房間的燈都滅了,他摸進了屋子,這間屋子是裴俊的精心安排,對外,他們已經是夫妻,所以需要進同一隻房門,但實際上他們並沒有真正成婚,所以進正門後,左右又各有一個套間,裴瑩住左面,張煥則住右邊。張煥剛要進自己房間,他忽然發現裴瑩的房門似乎沒有關攏,他探頭進去看了看,外間的床榻上睡著花錦繡和小秋,都已經熟睡,均勻地發出輕微的鼾聲,不時還傳來幾句花錦繡含糊不清的夢語。
他正想退出,心『砰』地一動,便躡手躡腳又進了內間,房間裡燃著火盆,十分溫暖,估計裴瑩已經睡了。
『卡!卡!』他敲了兩下火石,一團火苗在他手中燃起,隨即點亮了房間裡的燈,便端著油燈輕手輕腳走到裴瑩的睡榻前,拉開一條簾縫向裡面望去。
裴瑩已經睡著了,她抱著一隻枕頭蜷縮成一團,烏黑的頭髮披散在肩上,姿態嬌慵動人,燈光映照在她白皙如瓷的臉上,映襯出一團美麗的紅暈,比起初見她時的清純,她此刻已隱隱透出一種成熟的韻味。
張煥輕輕歎了口氣,崔寧的癡心讓他夢縈魂牽,讓他有一種刻骨銘心的愛戀,但裴瑩卻給他一種溫馨,淡淡的,如清泉滋潤心田。
他慢慢脫去外裳,又吃力地一點一點解開了數十根軟甲的袍帶,吹滅了燈,這才疲憊地躺在裴瑩的身邊,嗅著她身上淡淡的幽香,頭腦一陣迷糊,這時裴瑩一個翻身,把手和腳都搭在他的身上,張煥不敢動,不知不覺,他便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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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來時,天已經大亮,身邊的小妻子早已不見了蹤影,張煥想起昨天的計劃,便一翻身坐了起來。
「去病,你不再多睡會兒嗎?」只見裴瑩端著一隻托盤笑吟吟從外面走進,她把托盤放下,裡面是今天的早飯,她捏了捏張煥的鼻子,嬌笑道:「壞傢伙,什麼時候偷偷跑到我的床榻上來?」
看得出她心情很好,想必是對張煥昨晚回來而感到欣慰,待到張煥想伸手抱她,她卻又像只羚羊一樣跑開了。
「那我就吃飯了!」張煥長長地伸了個懶腰,三口兩口將早飯吃完,便拍拍肚子笑道:「吃飽了,該幹正事去了。」
「你今晚要早點回來。」
裴瑩的臉上忽然一陣緋紅,她羞澀地低下頭道:「爹爹希望今天晚上我們給他和外公磕一個頭,到時候楚世叔也會來。」
張煥忽然明白了,他點了點頭,認真地道:「你放心吧!我下午便回來,明天我還要帶你到我娘那裡去。」
他隨即簡單地收拾了一下,便帶著一百多精銳的親兵向永嘉坊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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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坊的泉宅內,張煥與李泌在商定最後行動的細節,林德隆則坐在一旁,他將是這次行動的操刀者。
「我已經先路過崔府,今天崔圓沒有去大明宮,聽說他生病了。」
張煥背著手在房間裡慢慢踱步,他臉上忍不住泛起一絲得意的神情,笑道:「這真是老天幫忙,這樣一來他崔圓就洗不掉主謀的嫌疑。」
「計策是很不錯,這樣一來,韋諤將必恨崔圓入骨,而禮部侍郎的位子也空了出來,可謂一石數鳥,確實也打破了僵局。」李泌的眼中對張煥之計充滿了讚歎,他凝神想了想,又道:「關鍵是你能否有把握說動裴俊把禮部讓給崔圓。」
張煥停住腳微微一笑道:「曉之以情,動之以利,我想他應該會答應。」
李泌懂他的意思,便不再問此事,他又仔細地看了看張煥畫的路線圖,眉頭忽然一皺道:「其實在勸農居下手最為合適,為何你要選擇在他回府的路上?」
「勸農居我已經打算把它變成我在長安的眼線,所以我不想毀了它,再者,勸農居那裡還有不少別的重臣,有不少人都帶有侍衛,我擔心有弟兄失手會被抓住,在光德坊動手,一個是離他家近,他已經放鬆了警惕,另一個光德坊裡沒有駐軍,而離光德坊最近的西市駐軍便是裴俊的千牛衛,即使有弟兄被抓住,我也能救得出。」
張煥說到這,便對林德隆歉然笑道:「只是讓師傅替我做這種事情,真是抱歉了。」
林德隆摸了摸鼻子,無奈地笑道:「做一兩次倒也無妨,就當是我去武威而預先付的買路錢。」
「保證師傅會喜歡威武郡。」
張煥一邊說,一邊從旁邊取過一隻包袱,遞給了林德隆,淡淡道:「所需的東西都在這裡面,希望師傅能一刀結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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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渙出身農家,少時也曾幫家裡在地裡勞作,考中進士授官後便離開了農事,今年十月,他在勸農居買了半分地,作為吃午飯前後閒暇時的農趣,使他彷彿回到了幾十年前的時光,他樂此不疲,天天都要到勸農居去耕作一番。
今天是正月初五,作為禮部的實際最高掌權者,蔣渙在正月初三便來朝房巡視,由於並非正式出勤,吃罷午飯便可回府,蔣渙的府第是在光德坊,位於西市的正對面,從吃飯的光宅坊過去約需行半個時辰。
在禮部裡巡視一會兒倒並不累,在自己的半分地裡擺弄麥田倒有些疲憊了,坐在馬車裡他閉目養神,馬車行得不急不緩,倒也十分平穩,馬車的兩邊各有幾名隨從騎馬跟隨。
蔣渙雖是在閉目養神,但實際上他卻在考慮後日的大朝,後日是新年大朝,又是新皇即位後的第一年大朝,按照慣例,雖然不會有什麼具體性的重大政令出台,但它會有一些類似風向標的事件浮出水面,從一些跡象來看,今年朝會主要的事件會有三方面,一是河東劇變,張家敗亡後會有一系列人事變動和軍事安排,比如禮部新尚書盧杞的三讀,比如張破天再次賦閒,再比如河東地區屯田令的實施,這實際上就是用軍隊屯田的借口侵佔張家的土地。
其次的變化是世家參政,今年將有大批名門世家弟子進入朝廷的核心機構,比如韋諤的長子韋清為禮部主客員外郎,王昂的長子王研將為刑部司門員外郎,還有楚行水的次子,裴俊的次子,盧杞的長子等等,約數十名世家年輕子弟將從政,同時還有百名世家子弟進入地方官府,還這是十幾年來世家子弟進入政壇規模最大的一次。
蔣渙不由暗暗歎了口氣,這些世家子弟大量從政,實際上是侵佔了貧寒子弟的機會,不用說,今年的科舉將是最嚴峻的一年,大量新科進士將無法得到選官的機會,他們只能到朝廷重臣或地方大員那裡去尋找出身,或做小吏或做幕僚,除了京城,河北、河東、隴右........
想到隴右,蔣渙不由地又想到了這次隴右之變,這應是後天大朝的第三個焦點,必然是和這次隴右之變有關,段秀實能否成為新的朔方節度使,還未為可知,他已經投靠了韋諤,應該是和韋家的利益息息相關,但蔣渙始終有些後悔,自己投靠韋家是否明智?
蔣渙輕輕一歎,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馬車轔轔而行,前方是西市,西市賣的物品主要都是百姓生活所需,糧食布匹、鹽糖紙筆,交易量極大,遠比主要賣奢侈品的東市繁華,故被稱為『金市』,此刻正逢新年,雖然人數沒有平時多,但還是熙熙攘攘,分外地熱鬧。
馬車過了西市,轉了彎,便進入了光德坊的大門,光德坊是個小坊,參差千戶人家,新年期間坊內街上人煙稀少,只有一些小童聚在一處遊戲,炫耀著各自的新年禮物。
馬車緩緩地從孩子們身邊經過,又行了百餘步,前面府宅已經依稀可見,馬車慢慢地放慢了速度,兩名隨從打馬奔上前去通知門房開門,蔣渙伸了個懶腰,將擋風板和車簾拉開,準備下車回府。
這時馬車經過一條小巷,蔣渙這時發現巷子裡有二十幾人,騎在馬上,慢慢地從身邊拔出了長劍、利箭搭弓上弦,目光冷厲地盯著自己的馬車,忽然,他們冷厲的目光一齊向自己射來,馬沖人動,殺氣沛然而出,幾名隨從也發現了不妙,一些人拔劍迎上去,另外幾人則護著馬車。
幾支箭凌空從巷內射出,快疾而至,蔣渙打了個寒戰,他本能地向後一躺,只聽挽馬慘嘶,馬車劇烈顛簸,在原地打了個旋,『砰』地一下,蔣渙的頭重重地撞擊在車壁上,痛徹入骨,幾乎要暈過去,他心中大駭,知道自己是遇到了刺客。
就在這時,他忽然瞟見車窗外上端有一條黑影從牆頭掠下,車頂上一聲輕響,隨即一把閃著寒光的長劍插入,一轉一旋,車頂立刻出現一個大洞,蔣渙一下子看見了一張蒙著面的臉,眼光冷森森地盯著自己。
「救....」他的命字沒有喊出,一道藍光從車頂射來,蔣渙只覺額頭一涼,眼前一片漆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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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仁二年正月初五,禮部侍郎蔣渙在府門前遇刺身亡,消息震驚了朝野,所有人在歎息之餘,目光都不約而同地盯住了禮部侍郎這個空出來的位子。
圍繞著對大唐禮部的爭奪,再一次在各大世家之間掀起了狂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