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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略河隴 第一百四十八章 聞弦 文 / 高月

    第一百四十八章聞弦

    既然已經猜到韋家的真實用意極可能是會郡,張煥的便命杜梅全權負責處置此事,為了能將八千降軍的家屬遷河西,做出一點讓步也並不是不可以,況且這樣一來,段秀實也會被牢牢盯死在靈武郡動彈不得,使韋家的戰略重心只能暫時傾向解決段秀實,但它的背後又有自己的西涼軍,韋家絕不敢輕舉妄動,這樣三環相套,便實現了三足鼎立局面,而其中的關鍵是要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

    這一天,張煥在審定杜梅的會郡遷移方案,按照這個計劃,會郡所有的物資要轉移到河西,一萬兩千戶居民至少要遷八千戶到河西。

    杜梅始終對張煥放棄會郡的決定有些耿耿於懷,在他看來,會郡的戰略位置十分重要,是將來西涼軍攻入隴右的橋頭堡,放棄了實在太可惜,不過他也理解張煥的戰略,集中精力經營河西,向西發展,取得朝中大義,暫時不考慮東進計劃。

    「都督,我估計最多只有六千戶肯內遷河西,這還是看在給其二十畝土地的份上,其他大多在會郡有自己的田產,若動員動員,八千戶應該有可能,若再想多一點,恐怕就不現實了。」

    「八千戶就足夠了,再多我們河西也容納不下,就是這八千戶的土地也不可能全部授予。」

    張煥一邊說一邊仔細看河西的地圖,黃河以西的絕大部分土地都被吐蕃佔領,而武威郡一直是大唐在河西的一塊飛地,辛雲京接手武威郡後,逐漸向東打出一條三十里寬的通道,使武威郡終於能與大唐接壤,但這三十里寬的通道也主要以荒漠和戈壁為主,中間是一條東西走向的烏鞘嶺將這條通道和吐蕃佔領土地分割開來。

    這時,張煥的目光便落到了烏鞘嶺的最東端,一個叫會西谷的地方,準確地說,它是緊靠黃河邊的一片狹長型土地,一邊是險峻的山崖,一邊是滔滔黃河,寬約五里,斜對岸便是會郡,它是沿黃河南下的必經之路,從前隴右和河西都是大唐領土,顯不出它的重要性,而現在吐蕃佔領了隴右在黃河以西的土地,這條會西谷也就成了大唐和吐蕃的實際分界線。

    「就是這裡!」張煥用食指關節重重地敲了敲地圖上的會西谷,「我要在這裡建一座城堡,這樣,就算把會郡還給了他們,有了這座城堡,既可以防止吐蕃首尾夾攻我們,也可以監視會郡的一舉一動,使韋諤不敢窺視河西。」

    他指著地圖又沿黃河一路北上,有些得意地笑道:「即使韋家要進攻靈武,我們既可以依憑這座城堡渡河攻擊它的會郡,也可以沿黃河西岸北上支援靈武,杜先生看如何?」

    「好一筆畫龍點睛之作。」

    杜梅連聲讚歎,讚歎完畢,他話鋒一轉又道:「其實辛將軍從前也曾想到過,但修建一座城堡規模宏大,需要大量的民夫和石料,他缺錢缺糧、又沒有石料,拖了幾年也沒修成,而現在將軍手上有錢,民夫我們可以雇到,但關鍵是石料,修建那樣一座城堡少說也需十幾萬塊方石,這需要多少石匠?需要多少時間和精力?都督算過嗎?以河西之力,這絕非一年半載能辦得到。」

    「杜先生以為我沒想到嗎?」張煥有些狡黠地笑了,他用筆在會郡上打個叉,淡淡道:「很簡單,拆了會郡的城牆,石料不就有了嗎?」

    .........

    處理完會郡之事,天色已經到了黃昏,算起來明後兩天裴瑩就該回來了,張煥的心中充滿了對她的思念和期待,不知不覺他又回到了內宅,自裴瑩走後,他便搬到軍營去住,很少來到這裡。

    內宅裡很安靜,老管家夫婦在院子裡修剪花木的枯枝,還有幾個丫鬟的身影在窗前晃過,她們在清掃屋子,張煥穿過一條曲廊,曲廊上的蔓籐都已經枯萎,鬆鬆垮垮地垂掉在半空。

    曲廊很短也很狹窄,張煥剛走了兩步,忽然聽到前方一聲清脆的佩環撞擊聲傳來,只見楊飛雨娉娉婷婷地迎面走來。

    楊飛雨原本是計劃回長安,但路上天寒地凍,路途艱難,裴瑩稍表示出挽留之意,她便心安理得地住了下來,她住在內宅旁的一個小院裡,三四間屋子、兩個丫鬟服侍,與裴瑩的寢室只有一牆之隔。

    或許是張煥曾經把她當作是吐蕃內應的緣故,始終對她抱有一種警惕,後來才慢慢知道,她其實是有一種聽人牆根的喜好,尤其喜歡探聽別人的**。

    修養了近一個月,楊飛雨的外貌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臉上的菜色消失了,變得白淨而帶著淡淡的紅暈,身子也豐滿起來,她身材高挑,四肢尤其修長,走路腰肢扭得略有些誇張,在二十歲以前,她腰細如楊柳,輕擺宛如凌波仙子,達到的效果叫絕代風華,雖然現在她已經二十五歲,但身材依然苗條,又添加些成熟的女人味,更顯示出了另一種風韻。

    今天楊飛雨顯然是特別修飾過,眉毛細長如黛色,杏眼猶如籠上一層青煙,顯得有些迷離,尤其是嘴唇,艷紅得刺眼,儘管天寒地凍,她穿的衣服卻很少,似乎只穿了一條薄薄的淡黃色衫裙,將她高挑的身姿和豐滿的胸脯都惟妙惟肖地顯現出來。

    她胳膊上挎著一隻竹籃,竹籃裡放著幾枝臘梅,在內宅的後院有幾株臘梅,現在開得正盛,裴瑩已經期盼了很久。

    曲廊很狹窄,不容兩人通過,張煥便先退了出來,讓她先走。

    「好久不見!」張煥笑著向她打了個招呼,但楊飛雨卻哼一聲,頭微微仰起,似乎對張煥的招呼不屑一顧,隨即一股淡淡的幽香擦身而過,她扭著腰肢,消失在一扇月門裡。

    見她態度冷淡,張煥有些不解地搖了搖頭,隨即進屋裡去了。

    這時,夜幕已悄然降臨,房間裡一片昏黑,張煥摸著火石點燃了油燈,柔和的燈光迅速在房間裡瀰漫,這裡是裴瑩的寢室,她不喜歡別人進來,從來都是她自己收拾,房間裡十分整潔,地上、銅鏡上都一塵不染,靠牆的架子上擺設著一些名貴的瓷器玉雕,造型古樸渾厚,她的床榻上紗簾已經掛好,被褥疊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散發著一種淡淡的幽蘭之香,處處都顯示著女主人高雅的情趣。

    在窗前擺著一張籐椅,這是房間裡唯一屬於張煥的東西,籐椅是張煥的親兵從東內苑一路帶來,是他的心愛之物,張煥坐進籐椅裡,細細地品味著房間裡那一絲一縷、那種熟悉的感覺,寂寞便彷彿一抹青煙,悄悄地縈繞進了他的心頭,他心中充滿了對往事的回憶。

    『叮咚!』一個清脆的聲音遠遠傳來,在寂靜的夜裡顯得分外的清晰,隨即聲音如流水一般,源源湧來,是琵琶聲,張煥忽然想起裴瑩曾說過,楊飛雨就是以琴藝名動京華,他慢慢閉上了眼睛,開始聆聽已經久違的音樂之聲。

    琵琶聲悠揚而悲哀,時而急如瀑雨,時而乾澀艱難,似乎在敘述一個女人不幸的一生,清冷的月光下,楊飛雨青絲飛揚,她在如醉如癡地撥動著琴弦,纖指輕舞,琴聲如心,她彷彿又想起了自己少女時癡狂與不幸。

    一個夏日的午後,一個高高的男子出現在她的窗前,他捧著一把半舊的琴,身上的長袍洗得發白的,目光憂鬱,那年她十三歲。

    琵琶聲忽然激昂起來,三年過去了,她已經成為了琴師,而他的目光依然是那般淡淡的憂鬱,有一天,她完整地彈出了練習了三年的廣陵散,他終於笑了,笑得是那麼燦爛,是那麼舒心,就是這三年一見的笑容,使她的心迷醉了,她瘋狂地愛上了他。

    琵琶聲又變得和緩,彷彿秋水穿過楓林,隨後的幾年是甜蜜而平靜,她漸漸名動長安,追求者無數,但她依然與他並肩漫步在樂游原,尋找音樂的靈感,尋找著他們心靈之間的那一種默契。

    琵琶聲如歌如泣、如煙似夢,時而婉轉、時而激昂,時而清新如春雨、時而寧靜似秋月,張煥被琴聲深深地打動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往事,想起了洞穴裡他們相依相偎;想起了曲江池畔她的哀哀哭泣,想起了他們立下的兩年之盟;他又想起了千里行軍她的癡心相隨,又想起帳篷冬夜她的熱戀如火。

    一時間,兩種情懷在他心中糾纏交織,兩張臉龐在他眼前交替變換,時而是幽怨無助的崔寧,她低聲輕泣,『妾身對你一往情深,煥郎幾時歸來?』時而是裴瑩抿嘴嬌笑,『去病!我會陪你走到天涯海角。』

    琵琶聲忽然高亢激盪,如鐵馬奔騰,如銀瓶綻破,楊飛雨的思緒已經到了宮廷選秀,到了她匆忙收拾細軟,連夜與琴師出逃。

    而張煥也到了思念的極處,他恨不得將此身劈作兩半,一半留在這裡等裴瑩冬夜裡歸來,而另一半飛向長安,撫去她臉上的淚水。

    『錚!』弦忽然斷了,彷彿亂世中的生死離別,夜寂靜得可怕,彷彿連呼吸也停止了,張煥霍地站起,此刻他決定了,不用等到兩年,新年後他就將以述職的名義返回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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