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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略河隴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杜梅之策 文 / 高月

    第一百四十五章杜梅之策

    三日後,一輛由近百名隴右軍護衛的馬車緩緩駛進了武威郡,馬車裡韋諍神情專著地望著這座剛剛被奪走的城池,大街上已經十分熱鬧,積雪堆成了幾座小山,路面乾淨整潔,馬車往來穿梭,行人如織,酒樓裡生意興隆,大多是掃雪領了錢的百姓,而青樓前排了長長一隊士兵,手裡攥著剛剛發的餉。

    韋諍看著城池中井然有序,無論士兵還是普通百姓,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沒有半點他想像中的大戰後滿目創痍的慘景。

    他心中忽然生出幾分惱怒來,這河西是他們韋家處心積慮多少年才拿下,而他張煥卻不廢吹灰之力便奪走,自己還要低三下四和他議和,他鼻子裡忍不住重重哼了一聲,他卻忘了,主動提出與張煥議和的正是他本人。

    馬車行了三里,在刺史署衙前停了下來,韋諍剛下馬車,特地在門口等候的武威郡錄事參軍事便迎了上來,錄事參軍事是刺史的副手,主管日常政務,錄事參軍事姓梁,約四十歲,也是進士出身,在武威郡已經做了五年,熟悉政務、十分精明能幹,頗得張煥的器重。

    他上前深施一禮道:「韋使君一路辛苦,都督命我在這裡專程等候。」

    韋諍點了點頭,便問道:「你家都督可在?」

    「使君來得不巧,我家都督剛剛有要事去軍營了,他說即刻返回。」

    話音剛落,遠處急促的馬蹄聲響起,數百名親衛簇擁著張煥向這邊疾速趕來,兩旁的行人嚇得紛紛躲閃,他老遠便看見了韋諍,行馬近前,便跳下馬大笑道:「韋右丞別來無恙乎?」

    韋諍見他行路張狂,根本不顧路人安危,又想起來大哥顧全大局讓他進入河西,可他卻狼子野心一口吞掉武威郡,一股怒氣終於忍不住從心底衝了上來。

    「托都督的福,老夫吃得好、睡得好,又不用為河西煩惱,當然是無恙。」

    張煥不以為意,他上前拱手笑道:「上次見到韋右丞,還是在東內苑的馬球訓練場上,才相隔三個月不到,可我卻覺得過了多少年似的,人生漫漫,世事無常啊!」

    「那是!」韋諍瞇著眼打量一下張煥,不由冷冷一笑:「張將軍行棋每每出人意料,二個月前還是天騎營中郎將,今天卻搖身一變,成了涼州都督,說不定再過一年半載,我就得叫你張相國了。」

    張煥一笑,向衙內一擺手,「韋右丞請進!」

    韋諍卻像一拳打了虛處、用勁過猛而閃了腰一樣,他見張煥不睬自己,臉上不由露出一絲尷尬之色,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嘲諷道:「當然,老夫這只是個玩笑,將軍胸懷大志要為國收復西域,哪有時間考慮入卿拜相等利慾之事,是我說錯了,呵呵!說錯了。」

    張煥瞥了一眼,淡淡道:「韋右丞言辭鋒利,莫非是來向張煥興師問罪?」

    韋諍一下子醒悟,這才記起此行的目的,他臉色變了數變,訕訕笑道:「老夫是為兩家消除誤會而來,並非什麼興師問罪,都督想多了。」

    「那就好,我還以為韋尚書不把太后的任命放在眼裡呢?」

    韋諍凜然,他忽然想起最近京城流傳的一種說法,張煥實際上是太后之人,上次宮廷浴血,就和天騎營有關,現在張煥的這句話又使他多心起來,太后可是崔圓之妹,難道這次河西之變是崔圓在背後支持嗎?越想越有這個可能,崔圓圖河隴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想到這裡,他有些煩亂的心漸漸冷靜下來,又恢復了他一慣的謹慎,他立刻誠懇地說道:「韋尚書讓都督進入天寶縣已經表現出了誠意,只因河西不比中原,這裡民風彪悍,胡人甚多,又有吐蕃人虎視在旁,這才沒有立刻讓出武威郡,以至於大家鬧了誤會,這次我受韋尚書之托特地前來,便是為了和都督消除誤會,重建信任,大家都同殿為臣,豈能為一點小事傷了和氣,都督,你說呢?」

    張煥也謙虛道:「堂堂的尚書右丞親自為使,張煥怎能感受不到韋尚書的誠意,這件事張煥也多有得罪,請右丞轉告韋尚書,請他大人大量,不要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兩人對望一眼,皆嘿嘿地笑了起來。

    進了署衙內堂,有侍侯筆墨的小童上來獻了香茶,韋諍慢慢地飲了一口,才徐徐道:「我這次來是為了兩個目的,和都督建立信任是一,剛才已經說過,其次是想和都督商量一件事。」

    張煥點點頭,「韋右丞明說無妨。」

    「是這樣,河西這幾年連年受災,糧食多依賴隴右。」韋諍笑了笑道:「從三年前起,隴右每年都向河西提供十萬石糧食,而河西則回贈數量不等的牛羊馬匹,這其實也是一種互惠,談不上是什麼買賣,如果張都督願意,韋尚書依然每年向河西提供十萬石糧食,而且立刻便可運來五萬石,幫助河西軍民度過冬春兩季,都督看這樣可好?」

    張煥微微一笑道:「韋尚書的仁義之心我此時體會尤深,不知張煥能用什麼來回報尚書?」

    「什麼都不需要。」韋諍笑著擺了擺手道:「只要都督能記住自己在長安的承諾,早日向西進軍,為我大唐收復河西、安西失地。」他停了停,又慢慢補充了一句,「只要都督出兵,糧食立刻便送來。」

    張煥肅然起立,向韋諍抱拳道:「為國效命之事,張煥安敢食言,我早晚必定會出兵。」

    說到這裡,他也停了停,無奈地補充道:「只是現在正值寒冬,軍中錢糧不足,士兵們飢寒交迫,士氣低落,我擔心吐蕃沒打著,反而丟了武威郡,為吐蕃打開了進攻隴右的大門,那時我豈不是反成了大唐的罪人。」

    韋諍心中大罵,「你士兵嫖娼都有錢,幾時飢寒交迫?」

    可雙方都明白彼此都不過是擺個姿態而已,豈能真的給糧?真的去打吐蕃?

    但就是在這看似渾然不搭界的言語中一來二去,大家便漸漸達成了一種共識,雙方都有意坐下來談,不想再兵戎相見,這就是談判的技巧,很多事情只能靠一種意會達成,而不能說出來,談話的氣氛,彼此表現出來的誠意,也就是答案了。

    當然,這也是韋諍來河西主要想達到的目的。

    既然張煥有談判的誠意,韋諍也不再試探,他從懷中取出一封請柬,開誠佈公地道:「我此行的第三個目的,便是轉達韋尚書的邀請,請張將軍赴開陽郡商談合作之事,由禮部侍郎蔣渙擔保都督的安全。」

    張煥接過請柬,隨意地看了看,忽然淡淡一笑道:「我前日已經派使者去開陽郡給老夫人祝壽。」

    .........

    韋諍告辭了,張煥坐在內堂沉思不語,他原本以為韋諤是想要回那些降軍,可從韋諍的語氣推測,他似乎並不是為此而來,而是另有目的,難道是想和自己結盟,共同對付段秀實?可結盟只是虛的東西,沒有實際的利益交換,一紙盟約不過是廢紙。

    這時,杜梅從外面慢慢地走了進來,看見張煥在沉思,他微微一笑道:「都督不用想了,我已經知道韋諤真正想要的東西了。」

    「哦!」張煥抬頭笑道:「你怎麼知道,莫非又是用你的細節推測法?」

    「被都督猜中了。」杜梅坐下來笑道:「適才我特地派人裝作去檢修韋諍的馬車,從他的車廂角落裡拾到了這個。」

    杜梅從懷中取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看來原本是揉成一團丟棄的,他把紙放在張煥的案前拉了拉,讓它盡量舒展,這是一張隴右的地圖,用筆隨意勾勒,十分潦草,看得出是韋諍即興之作,地圖上標注了延安郡、開陽郡、會郡、武威郡、靈武郡五座城池,還有一條黃河,其中從靈武郡畫了一個箭頭到延安郡,又從武威郡同樣畫了一個箭頭指向延安郡,,但到會郡時便斷了,只見在會郡上重重地打了一個圈,圈旁邊還有一團墨。

    看完圖,張煥忽然笑了,這個韋諍竟無意中把老底給洩了。

    「都督也看出來了。」

    杜梅有些得意地笑道:「我敢說這個會郡上的圈就是最後畫的,旁邊的一團墨必然是他最後重重地一頓筆,表示下了決心,所以我能斷言他們的真正目的是想拿回會郡。」

    張煥心中暗暗讚許,這個杜梅果然有些本事,他的才能和李泌恰恰相反,李泌能從大處上把握,比如勸自己來河西發展,又比如他巧妙地利用民間對朝廷遲遲不收回河西的不滿,成功製造出輿論,從大義上逼韋諤讓步,而杜梅卻是戰術高手,能從細微處出發推測對手的用意,十分厲害,兩人可謂相輔相成,自己有這二人為謀士,可真算得上是如虎添翼。

    張煥慢慢走到窗前,凝視著南方的天際,除了兩個厲害的謀士,自己還有一個對自己極有幫助的妻子,不知她現在是否到了開陽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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