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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略河隴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寶縣城 文 / 高月

    第一百三十九章天寶縣城

    次日清早,大隊人馬又開始起程,經過一夜的休息,大家都漸漸恢復了元氣,百姓們對天騎營士兵的戒心也漸漸消除,眾人開始有說有笑,一些調皮的孩子還爬到士兵們的馬上。

    這是一支多民族的隊伍,漢人約佔了一半,其餘的一部分是羌人,也有吐谷渾人、突厥人、回紇人、黨項人,甚至還有不少吐蕃人,不過從外貌裝束上看,已經分不清各個民族,都是一般的貧窮,紅撲撲的臉膛,靦腆的笑容。

    隊伍有些不整,張煥並沒有干涉,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河西的民心,他要武威郡的百姓都知道,他張煥是一個愛惜百姓之人,不會比辛雲京差。

    在他的旁邊,一輛簡陋的馬車搖搖擺擺地行走著,裴瑩伏在窗口,情意綿綿地望著她的愛郎,昨晚,她已經初為人婦,嘗到了人生最美妙的滋味,雖然沒有什麼媒妁之言,她已經把昨晚當作是自己的洞房花燭了。

    『這個傢伙就是自己的丈夫麼?長得這麼黑,恩!鬍子也不弄弄乾淨。』

    「瑩兒,你在想什麼?」張煥靠近馬車,低聲笑道:「是不是在想怎麼佈置咱們的家?」

    「呸!」裴瑩的臉上升起一團紅暈,她沒好氣地道:「我在想你們的糧草是否夠過冬,還這麼多百姓,看他們的樣子,糧食都所剩不多了。」

    說到這,她忽然笑道:「你說那路嗣恭會不會真拿一千五百石糧食來換他的士兵?」

    「他當然不會。」

    張煥也微微一笑道:「他不但不會,還會想怎麼趁機吃掉我,然後向朝廷宣稱,我貪功冒進,結果被吐蕃人伏擊,全軍覆沒。」

    「讓我來猜猜他會怎麼做?」裴瑩忽然有了濃厚的興趣。

    「你說說看?」

    裴瑩低頭想了想便道:「我想他應該不會這麼魯莽,他一定會想辦法先來試探你的糧食情況,而且就在這幾天。」

    張煥哈哈大笑,他一豎大拇指讚道:「果然聰明,真稱得上女中諸葛。」

    裴瑩被他說得怪不好意思,她急忙擺擺手道:「你小聲點,被別人聽著笑話呢!以後我再也不問你軍政之事了。」

    「那你做什麼?」張煥靠近窗子,曖昧地低聲笑道:「要不給我生個兒子,專門相夫教子。」

    「你再胡說!」裴瑩又羞又急,她把車簾一拉,不再理這個浪子,過一會兒,她又拉開一條縫,卻見他已經不在了,心中一陣失落,遠遠地,她忽然聽見了張煥的聲音:「李縣丞,我想買兩個丫鬟侍侯我夫人,不知天寶縣可有?」

    「都督想要兩個丫鬟還不容易,我記得王縣令的夫人正好想把奴僕都賣掉回長安,我這就去幫你問問。」

    裴瑩輕輕歎了口氣,她倚在窗沿,望著天上悠悠飄過的白雲,忽然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

    兩日後,大隊人馬終於抵達了天寶縣,遠遠的,黑黝黝的城池出現在天的盡頭,這是一個極為美麗的世外桃源,一望無際的原野,大片茂密的森林,河流蜿蜒縱橫,冰面在溫暖的陽光下格外明亮,在縣城南面便是高聳的雪山,白雲在雪山半腰浮動,雪峰彷彿是一顆藍色的寶石,在陽光下熠熠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這時,所有的人都歡呼起來,男人們縱聲大笑,婦女和孩子們跳下馬車,他們忘情地張開臂膀,跌跌撞撞地向自己的家園跑去。

    騎兵隊卻沒有進城,而是在靠近城牆的地方找了一大片空地,開始安營紮寨,張煥則在李縣丞的引導下,帶著裴瑩和十幾名親兵,進了天寶縣城。

    縣城很小,屬於那種喝一盞茶就能走一圈的小縣城,只有兩條街,呈十字交錯,一條叫北街,一條叫東街,房屋大多是尖頂形狀,主要用石頭修砌,密密麻麻地一棟接著一棟,在厚厚的白雪覆蓋下,顯的格外整潔、靜謐。

    李縣丞已經換了官服,他頭戴唐巾軟裹帕頭,內穿褲褶服,身著外套淺青色團領窄袖繡禽袍,用碧色革帶繫著,上面掛一把短刀,腳蹬烏皮靴,雖然有些破舊,卻是標準的大唐九品官服,但在邊荒小縣能見到大唐官員,倒也讓張煥感到十分親切。

    「都督!現在我們最大的問題就是糧食,本來大家還儲備了一點山貨過冬,可上個月來了幾個糧商,說是可以換米,結果他們運走東西就再也沒有回來。」

    「沒有見到米,就把東西送走嗎?」張煥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就算這裡的人再淳樸,可那是過冬的糧食啊!

    李縣丞歎了一口氣,他陰沉著臉道:「主要是以前的縣尉做保,大家就相信了,結果他本人也去了武威郡,再也沒有消息。」

    李縣丞擔心不是百姓沒有吃的,實在不行就殺馬殺牛,要麼就去森林挖些樹根,以前不就是這樣過來的嗎?他擔心的是這支三千人的軍隊,如果要天寶縣供養,他們怎麼養得起。

    張煥似乎知道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殺雞取卵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但你要想辦法把百姓所有的餘糧收集起來,實行配給制,要保證青壯男子,這樣他們才有力氣去森林裡找吃的。」

    李縣丞聽他不會動百姓的糧食,心裡鬆了一口氣,可他又讓自己收集餘糧,大家哪裡再肯上當,他十分為難地道:「組織男子去森林裡找吃的倒是可以,可要大家把糧食都拿出來,恐怕很困難。」

    「你要想想辦法,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如果此事你能辦成,我就任命你為天寶縣縣令,朝廷那邊我自會去上報。」

    李縣丞的腳步慢了下來,他有些動心了,自己快五十歲,在縣丞這個位子上熬了近十年,已經沒有什麼指望,如果能當縣令,那他這一生也滿足了。

    這時,裴瑩的馬車從他身邊經過,笑道:「如果你幹得好,說不定過幾年你還能當上武威郡刺史呢!」

    「刺史?」李縣丞一怔,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李雙魚去從後面走來,他輕輕拍了一下李縣丞的肩膀,親熱地道:「我也姓李,看在本家的份上我告訴你,我們夫人可是裴相國的嫡女,既然她向你許諾,那就一定沒問題。」

    「裴相國。」李縣丞忽然發現自己時來運轉了,他的眼睛變得異常明亮,一身老邁的疲態頓時蕩然無存,他精神抖擻地追上去高聲喊道:「都督,我有辦法能辦到!」

    ........

    縣衙就在北街盡頭,門口是一片空地,這裡算是天寶縣的廣場,已經有不少性急的人剛剛回家便跑來擺下小攤,把家裡多餘的東西換一點自己所急需的糧食,台階上一大群鳥雀正在尋食,雖然糧食奇缺,卻沒有人打它們的主意。

    李縣丞見裴瑩頗喜歡這些鳥雀,便上前獻媚地笑道:「在當地人看來,鳥雀可以飛到雪山之上,是女神的使者,所以再缺糧也沒人會動它們。」

    「哦!」裴瑩見許多色彩艷麗的小鳥都是自己從未見過,她更加喜歡,便從馬車上取來半個麥餅,掰碎了撒給它們,鳥雀們都飛上前啄食,毫不怕生,甚至有兩隻黃嘴紅尾的小鳥飛到她的手上爭食,惹得裴瑩咯咯直笑。

    張煥已走到台階之上,他見裴瑩開心,也不去管她,向李縣丞招了招手,大步走進了縣衙,衙門不大,裡面十分破舊,為磚木結構,朱顏褪盡,一面大鼓吊懸在內門左側,上面破個大洞,且鼓錘也不知被誰拾去做了燒火棍,張煥遲疑一下,確認這座房屋不會突然倒塌,這才拾階進了衙門,裡面光線昏暗,地面凹凸不平,公案老舊且斷了一條腿,用一根竹棍頂著,又在下面墊了兩塊石頭,彷彿一個三條腿的老頭拄根枴杖一般,朝廷威儀不在,公堂已成了蜘蛛們的天堂,到處都是蛛網,在張煥想像中,官衙應該威嚴肅穆,兩排衙役執棍而立,上面明鏡高懸,下面坐一個七品縣令,而眼前的縣衙,就彷彿是一座廢棄的山神廟,香火皆無。

    「你是誰?」內門處出現一個婦人,年紀不大,約二十五、六歲,長得倒也清秀,還隱隱有一種大家氣質,只是身上的衣服頗舊,且面有菜色,看得出也是營養不良,正疑惑地望著張煥。

    「王夫人!這就是我們武威郡新任張都督,快來參見。」李縣丞急忙上前惶恐地說道,惟恐這個婦人不懂禮儀,得罪了張煥,他又對張煥道:「這就是我們前任王縣令的夫人。」

    張煥含笑看著她,按常理,接下來的一幕應是這個王夫人『撲通!』跪倒,然後向前挪兩步,抱著自己的腿哀哀痛哭,「求將軍救我家老爺!」

    不料這個婦人卻似乎不為所動,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張煥,哼了一聲道:「你就是那個綁架崔相國女兒的張煥?」

    張煥猛地吃了一驚,這件事一直很隱秘,她一個小縣令的妻子怎麼會知道,而且是用一口流利的京城口音,難道她也是什麼重臣的女兒嗎?

    「楊三姐,是你嗎?」從後面進來的裴瑩忽然認出了她,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眼前這個面黃肌瘦的女子難道就是那個風華絕代,以琴音名動京華的楊飛雨嗎?

    「你是!」這個婦人也一下子認出了裴瑩,她的臉上忽然湧出一種羞惡之色,一掉頭向內院跑去,裴瑩遲疑一下,還是追了上去,「三姐,你等一下。」

    張煥一把沒抓住裴瑩,急令李雙魚跟上去,他此時也明白了七八分,不由暗暗歎息一聲,看來又是一個嫁錯郎的不幸女子,但她怎麼會知道自己綁架崔寧之事,這又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都督,就是這個王夫人要賣丫鬟籌集路費,我沒找到她,原來她還在縣城。」

    李縣丞見張煥盯著她的背影,忽然曖昧地低聲道:「這個女子床上功夫頗為了得,若都督有意,我可以安排。」

    張煥瞥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想當縣令就快去辦理糧食之事吧!晚上再向我稟報。」

    李縣丞答應一聲,便向外走去,但他剛走到門口,張煥又叫住了他,「這幾天若有什麼人賣糧或收糧到縣裡來,要立刻通知我!」

    .........

    夜裡,張煥從軍營回到縣衙,縣衙前面雖破爛,可後宅卻收拾得不錯,院牆完整,林木茂密,更妙的是還挖了一池碧水,立兩座假山。

    看來這個王縣令倒是頗有幾分風雅之人,只可惜來錯了地方,被吐蕃人抓走,生死未知。

    院子裡有五、六間屋子,原本住著王縣令一家和幾個下人,自從王縣令失蹤後,王夫人便將兩個男僕遣走,只留兩個丫鬟和她住在一起,幾間屋都空著,裴瑩便住了其中一間,最邊上兩間由幾個保護她的親兵居住。

    門虛掩著,張煥輕輕推開門,見裴瑩正和王夫人相對而坐,裴瑩的眼睛紅紅的,有一點淚意,聽到身後有動靜,王夫人回頭見是張煥進來,她連忙起身向裴瑩告辭,也不和張煥打招呼,低著頭匆匆去了。

    房間裡燃著火盆,十分溫暖,裴瑩收拾了一個下午,一眼看去,已有幾分洞房的味道,紅色的被被褥、紅色的床單、紅色的帳簾,滿眼都是喜色,甚至在帳簾的背面,一個很隱蔽的地方還掛著一個小小的雙喜字,張煥的心中好笑,可是又泛起一陣溫馨,連天地未拜,交杯酒未喝,她便自做主張成為自己的妻子了。

    張煥剛進門,忽然發現旁邊還站著一個小丫頭,約十三、四歲,也是一臉菜色,但眼睛很大,顯得頗為伶俐,估計這就是王夫人的兩個丫鬟之一了,她見張煥看她,連忙上前乖巧地行了一禮,「婢女小秋,參見老爺。」

    張煥從衣囊中取出一片金葉子,遞給她笑道:「這是見面禮,下去吧!」

    小丫鬟雙手捧過金葉子,她遲疑一下,向裴瑩看去,見她向自己點點頭,便深深地行了一個禮,慢慢地退下去,還順手把門關上。

    「喂!這位仁兄,又是翻牆頭,又是行賄我的丫鬟,想幹什麼呢?」裴瑩叉著腰,氣鼓鼓地擋住了張煥的去路,那架勢,頗似一個攔路打劫的女強盜。

    「翻牆頭?」張煥撓了撓後腦勺,「我幾時翻你的牆頭?」

    「沒得我同意,就擅自闖進我的新...閨房,這不是翻牆頭嗎?」

    張煥把裴瑩摟到自己懷裡,在她唇上親了親,笑道:「可我怎麼覺得這是洞房,不像是閨房啊!而且你既做了人家的小妻子,應該出來迎接才是,怎麼反而凶巴巴地攔住去路呢?」

    「我這不是在迎接你了嗎?」

    裴瑩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吐氣如蘭,寬大的袖子滑下,露出她玉藕一般潔白的胳膊,她在張煥的下巴下親了親,媚笑道:「難道你也要我像世家的女人,在門口跪迎你嗎?」

    張煥瞥見她白玉般地胳膊,心中一蕩,這些天他初歷人事,也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了,裴瑩感到了張煥的變化,她臉一紅,隨即笑吟吟地拉著張煥的手在房間裡走了一圈,有些得意的道:「這些都是我親手佈置的,看看怎麼樣?這可是我第一次幹活。」

    「嗯!蠻好的。」張煥敷衍著答道,他顯然心不在此,只見他從懷中摸出一隻小瓶,有些不懷好意地笑道:「這是傷藥,好容易才搞到,來!我要親自給你上藥。」

    「多謝你了。」裴瑩見他想得周到,心中有些感動,可一轉念,她立刻明白過來,這浪子心中何等不堪,她又羞又氣,在張煥胸膛上『砰!砰!』捶了兩拳,「你這個壞傢伙,我還感激你呢!」

    張煥大叫一聲,捂著胸應聲倒地,可他卻捉著裴瑩的手,把她也拉倒在床上.....

    燈滅了,紅色的帳簾慢慢放下,柔和清冷的月光下,愛的故事又一次悄悄地上演.

    ............

    不知過了多久,帳簾裡漸漸安靜下來,裴瑩閉著眼趴在張煥身上,依然沉醉在迷戀之中,張煥嗅著她頭上的幽香,輕輕地撫摩她的頭髮和光滑的脊背,心中對她充滿了感激和眷念.

    「瑩兒?」

    「嗯!」

    「我問你一件事。」

    裴瑩慢慢睜開了眼睛,「什麼事?」

    「那個王夫人究竟是什麼人?你叫她楊三姐。」

    「你問這個做什麼?」裴瑩調皮地在他鬍子上吹了口氣,低聲笑道:「莫非你看上了她?」

    「別胡說!我只是覺得她將來會有用處。」

    「唉!你們這些男人,人家這麼可憐了,還想利用人家。」

    「利用她也就是幫助她,雙方都有好處,總比她餓死在天寶縣強吧!」

    裴瑩聽他說得有道理,便起身穿了衣服,又替張煥把衣服套上,沉吟一下,她才徐徐道:「她叫楊飛雨,是大理寺少卿楊度之女,因為是庶出,父親也不重視她,但她琴彈得非常好,漸漸在長安出了名,她父親便想將她送進宮裡,她不願意,便和教她彈琴的琴師私奔了,幾年後琴師被官府抓住打死了,她跳河自盡,結果被天寶縣的王縣令救下,帶到了天寶縣,不久王縣令的妻子便死了,她被扶正,可惜好景不長,去年王縣令被吐蕃人抓走了,估計已經凶多吉少,她又成了寡婦。」

    說到這裡,裴瑩歎了口氣,「去病,楊飛雨教我彈過琴,算是我的半個師傅,我們就送她一筆錢,幫助她一下吧!」

    「送她一筆錢問題不大,可是她既然已經離開長安幾年,她怎麼會知道我綁架崔寧之事,我實在不解。」

    裴瑩也有些迷茫,她思索半天,也想不通此事,張煥看了看她,又繼續道:「如果是別的事情,她知道倒也無妨,可我綁架崔寧後,崔圓把這件事保密得很好,知道的人並不多,不用說她,恐怕連她的父親也不一定知曉,而她離開了京城幾年,卻很清楚此事,你會想到什麼?」

    裴瑩遲疑一下,「難道她是在騙我?」

    「她肯定是在騙你,而且我還懷疑另一件事。」張煥盯著窗外,冷冷一笑道:「我懷疑她其實是吐蕃人的內應,王縣令極可能是發現了什麼,才被她滅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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