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略河隴 第一百三十五章 謀取河西(下) 文 / 高月
第一百三十五章謀取河西(下)
十一月十八日,在隴右腹地闖蕩了整整十七天的天騎營終於被隴右軍和朔方軍趕上了,在黃河西岸,河西戈壁的邊緣,兩支軍隊開始合圍,可就在隴右軍和朔方軍即將合攏之際,天騎營忽然閃電般從一道不足十里寬的口子衝了出去,直奔黃河,並再一次渡過了黃河。
隴右大營,一身白衣的韋清背著手,冷冷地看著前來請罪的大石軍兵馬使趙德年,張煥就是從他的眼皮下突圍而出。
「屬下已經盡力,弟兄們已經急行軍一天,早已人困馬乏,而對方休息兩個時辰,又全是騎兵,我們兩條腿怎麼跑得過。」
趙德年一邊解釋,一邊偷偷地看大公子的臉色,見他臉上毫無表情,他心中一陣發慌,又急忙解釋道:「再者他們是休息好才出兵,顯然是早已計算好,絕非僥倖逃脫。」
「你說完沒有?」韋清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解釋,「本公子只看結果不看過程,既然他是從你那裡逃脫的,這個責任就應該你來負。」
說到這裡,他輕輕一揮手,「殺了他!」
那表情就彷彿在拍死一隻蒼蠅,旁邊立刻衝上來五六個士兵摁住了趙德年,打掉他頭盔,要將他拖出去。
趙德年勃然大怒,他一邊掙扎,一邊嘶聲怒罵,「你這個不男不女的小王八羔子,回紇人怎麼沒干死你,老子南征北戰給你們韋家打下江山,你就這樣對我嗎?」
韋清的臉刷地變得異常慘白,長長地睫毛下陡然射出一道刻骨銘心的仇恨,他上前一步,狠狠地一劍刺穿了他的胸膛,隨即抽出劍,又反手割斷了他的喉嚨,趙德年手指著韋清,『咯咯!』兩聲,轟然倒下。
「拖出去餵野狗!」
韋清將劍扔在地上,冷冷下令道:「河西軍不准動,其餘軍隊給我繼續向東追,先追上者升三級,賞錢萬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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淒冷的夜色中,天騎營迅疾如飛,如一把森冷的長刀,向著黑黝黝的會郡城悄然刺去,會郡位於黃河東岸約五十里,人口不足萬戶,駐朔方軍千人,由一偏將率領。
由於會郡是防禦吐蕃的第一門戶,人口雖然不多,但城池卻十分高大堅固,並引會水挖了護城河,易守難攻。
張煥立馬在城池五里外的一個高崗上,凝視著遠方的城池,他在等,等斥候給他帶了詳盡的情報,而在他身後不到百里,五萬追兵分成三路,向這邊包抄而來。
遠方出現了一個小黑點,越來越近,去打探消息的斥候回來了,斥候衝上山崗,向張煥報信道:「將軍,城內有兩處糧倉,由一千守軍看管,主將據說是辛雲京之子。」
「辛雲京之子?」張煥心中微微一怔,「難道會是辛朗不成?」
「是了!一定是他。」張煥忽然想起,上次在曲江池畔遇到荔非直,他曾說過,辛朗也在朔方從軍,任偏將之職,而是會郡曾是辛雲京所控制,辛朗在這裡鎮守也是理所當然。
想到此,他立刻取出一張名刺交給一名親兵道:「你把這張名刺交給辛朗,告訴他,我被韋清追得無處可逃,若他念故人之情,就請他把會郡借給我十天,十天後我會離開此地。」
親兵領令便匆匆去了,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只見從城池方向馳來數十名騎兵,黑影綽綽,向這邊疾駛而來。
「是去病兄嗎?」黑影中為首之人衝上山崗,大聲笑道。
真是辛朗,張煥一陣驚喜,有他在,取河西可少三分的麻煩,他也笑著迎了上去,只見辛朗也一身鐵盔鐵甲,身材魁梧高大,顯得十分威武。
兩人近一年未見,此時再次相逢,均十分高興,辛朗上前給了張煥肩頭一拳,大笑道:「這一年,河東張去病的威名把我耳朵都塞滿了,讓我羨慕之極。」
張煥揉了揉肩頭苦笑道:「你只聽到好的名聲,可我的九死一生,你卻不知道了。」
辛朗點了點頭,他微微歎道:「其實我也很服氣,今年五月先帝御駕親征,我也曾向西受降城押糧,聽到陛下被困我便回來了,想都沒有想過要去翰耳朵八里,可見大家的機會是均等的,就看誰能抓住。」
張煥瞥了他一眼,見他目光有些憂鬱,便淡淡一笑道:「那是因為我有家主縱容,當然敢擅自行動,可你就不同,你若無令而行,韋諤會饒你嗎?他本來就在打你們辛家河西的主意,若被他抓住把柄,他豈能放過?」
張煥的話點中的辛朗的心事,他長長歎了一口氣,半晌,才無奈地對張煥道:「河西之事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我一時也無從說起,先進城吧!我的手下是父親的親兵,不是韋諤的人,你儘管放心。」
張煥笑了笑,側馬和他並駕而行,兩人慢慢下了山崗,隨後,天騎營的大隊人馬也開進了會郡。
會郡城池寬闊,長約三里,城內有居民數整齊,和破舊的延西縣大不相同,在城西還有一片足以容納萬人的軍營,天騎營在隴由闖蕩了半個多月,人馬皆已身心疲憊,一直今天才終於得一安身之處,儘管如此,但誰也不敢懈怠,紛紛上城準備防禦,後面的數萬追兵眼看就要到來。
在刺史官衙內,裴瑩去了後院,和辛朗的新婚妻子聊天去了,而張煥則辛朗相對而坐,聽他講述河西的變故。
「事情就發生在今年西受降城之變,我父親盡出一萬河西精銳和三萬隴右軍一起北上救駕,路嗣恭擔任主將,但在賀南山北遭回紇人伏擊,路嗣恭命河西軍殿後,損失極為慘重,父親的最得力的大將賀拔喜也不幸陣亡,最後只剩不到四千人,軍權被路嗣恭奪走,最後這不到四千人的殘軍也沒有能返回河西。」
說到這裡,辛朗的眼裡充滿了痛心之色,他狠狠地在自己腿上捶了一拳,咬牙切齒道:「那個卑鄙的韋老匹夫,最後竟然派路嗣恭率一萬隴右軍進駐河西,父親萬般無奈,只能借病向朝廷請求退仕。」
「那韋諤為何還允許你駐紮會郡?」
辛朗鼻子裡哼了一聲,「我父親在河西頗得民心,他韋諤是為了迷惑河西百姓才讓我駐守在這,一旦他在河西站穩腳跟,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我。」
張煥沉吟一下,又忽然問道:「不知令尊大人現在可好?」
「父親在金城郡,過完年就準備去長安了
「不知百齡將來有什麼打算?」
辛朗苦笑一下,「我還能有什麼打算,這會郡能守就守住,守不住就去長安,以父親的人脈,做個小官總是可以吧!」
沉默了片刻,張煥徐徐道:「現在天下雖是太平,但七大世家各踞郡縣,貧門庶子想要出頭,何其之難也,我有一點基礎,卻又不甘為他人做走狗,正好令尊下野,河西局勢動盪,韋家立足尚不穩,我就想趁這個機會從韋諤手中奪取河西為根基,再逐步向西發展,如果百齡兄願意,可留下來助我一臂之力。」
辛朗沉思片刻便道:「我沒有去病兄做大事的魄力和能力,自知成不了什麼事,馬鞍嶺焚燒軍糧時,我就是去病兄的屬下,現在讓我再跟隨去病,那也是理所當然,只是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不能代表辛家,我父親肯不肯助你,我不能保證。」
「你放心!我招攬你和令尊絕無關係。」
張煥微微一揚頭,傲然笑道:我若連小小的河西能控制不住,將來何以控制天下!」
辛朗怔怔地望著張煥,忽然從他臉上讀到了一種不知退縮,但求赴死一戰的決然,辛朗心中充滿敬畏,震驚異常,驀然間,他心底深處那種甘願為他赴死的勇氣又慢慢地被喚醒了,他緊握拳頭,彷彿在張煥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未來,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決定,這一瞬間,他的心變得異常堅定。
他後退一步,單膝跪下道:「辛百齡願追隨主公,萬死不辭!」
張煥趕緊將他扶起,大笑道:「當初我們一起去砸萬年縣衙時是何等意氣風發,可轉眼之間又各奔東西,現在老天又讓我們一起攜手打天下,有百齡為友,我張煥這一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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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深了,張煥慢慢來到城牆之上,士兵們已經完成了大戰前的準備,精疲力竭地回去睡覺了,城牆上只有近百人值勤,警惕地望著空曠的平野。
會郡是河西通往隴右的咽喉,有著極其重要的戰略地位,城內備有大量的戰備物資,弓箭、石塊、巨木、火油甚至糧食,慶治三年,五萬吐蕃軍在大將馬重英的率領下,大舉進攻隴右,當時的涼州都督荔非元禮退守會郡,就憑借堅固的城牆和充足的物資,足足堅守了大半年,使吐蕃軍最終無法佔領隴右。
將來,這座堅固的城池會成為他張煥插入右隴的一把鋒利匕首。
張煥在城池上慢慢走著,彤雲密佈,低低地垂在城牆之上,這是暴雪前的先兆,夜裡寒風刺骨,士兵們潑在城牆上的水已經凍得結結實實,使城牆變得光滑無比,將給攻城帶來極大的麻煩。
這時他的鼻子一涼,一片雪花落下,在他鼻尖化成了水,張煥抬頭,天空已經下起了雪,如扯絮一般,一團團,逐隊成球,密密地從天空落下,天地間很快便蒼茫一片。
忽然,他頭頂上的雪沒了,張煥向後擺了擺手,對親兵道:「一點雪算什麼,我不需要打傘!」
可是後面沒有聲音,張煥詫異,一回頭,不是親兵,而是裴瑩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後,撐著一把紅色的油紙傘,臉上凍得青紫,親兵們不知在何時已經悄然消失了。
「我到處找你,他們說你上城了。」
裴瑩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人家兩口子是新婚,我不好打擾。」
「那我回去再給你講給個故事!」張煥曖昧地向她笑道。
「你這個壞傢伙,盡講那些鬼故事,想嚇人家。」裴瑩狠狠捶了張煥幾拳,「以後不准再講了。」
張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近自己,目光熱切地盯著她,裴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低下頭,目光直躲避他,心中又是緊張又是甜蜜。
張煥默默地看著她削瘦的臉龐,這個隨大軍千里奔襲的嬌小女子,正是用她的固執和堅韌深深地打動了他的心,在這陌生的城池,在這寒冷的夜裡,在漫天的風雪中,看著她孤零零的單薄的身子,他心中忽然湧起了一股柔情。
他輕輕攬住她的肩膀,使她嬌小的身軀緊緊地依偎在自己懷中,裴瑩的臉驀地紅了,她害羞地將臉躲進張煥的披風裡,可是披風卻一下子消失,又團團將她裹住,正當她緊張得無所適從,忽然臉上感受到了一團熱氣,不等她反應過來,張煥已經低下頭緊緊地吻住了她兩片嬌嫩而甜美的嘴唇。
裴瑩的身子忽地繃得僵直,身子被他牢牢地抱住,推也推不開,漸漸地她的身子變得柔軟了,心中湧起了無限的愛戀,她伸出雙臂摟住他的脖子,踮著腳尖忘情地回吻著,用她那柔軟靈活的舌尖,那她那嬌嫩豐滿的嘴唇,如醉如癡地將自己的愛毫無保留地獻給了他。
如果說崔寧的愛溫柔似水,彷彿大海一樣的深沉;而裴瑩愛就如火山般的熱烈,她全身心地投入,天地間有萬物存在,可她的心中只有眼前這個男子。
『啪!』傘掉在地上,被風吹走了,兩人在茫茫地風雪中緊緊地擁抱著,漸漸地被一層薄薄的白雪覆蓋,漸漸地融為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