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略河隴 第一百零四章 爭奪家主(六) 文 / 高月
第一百零四章爭奪家主(六)
入夜,幾聲犬吠嗚嗚咽咽在街頭響起,張府大門悄然打開,過了半晌,一輛馬車在數十騎武士從門內駛出,轔轔向北馳去,自從家主歸來,張若錦不敢再囂張,出一趟門也是小心再小心。
馬車幾乎在太原城內繞了一周,才漸漸地向目的地走去。
今天張若鎬一回來便強勢出手,釋放了所有被拘押的帳房,並解散了他剛剛成立的安保營,雖然在他回來之前幾乎所有的族人都表示支持自己,可今天下午在張若鎬的強勢面前,卻無人敢出頭反對。
「一幫見風使舵的傢伙!」張若錦暗暗咬牙切齒。
馬車一轉,又駛進了那個深宅小巷.....
李翻雲負手站在窗前,目光陰冷地看著院子裡的大樹,自從得到張若鎬進城的消息,她的臉便一直陰沉似水,很顯然,自己的計劃失敗了,那十個人必然已經完蛋,但其中的細節她卻不得而知,現在已經打草驚蛇,再想刺殺張若鎬實在是難上加難,罷了!張家的事情還是張家去辦吧!自己應集中精力把自己的事辦好。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低微的稟報,「先生,張刺史來了!」。
李翻雲的思路被打斷,她凝神道:「讓他進來!」
很快,張若錦被帶了進來,他上前輕輕施了一禮,「李先生,你找我有事嗎?」
李翻雲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來問你,你已佔儘先機,為何張家的族會遲遲不舉行?」
張若錦小心翼翼答道:「現在大半族人都已到來,還有三十幾人可能明後天能到,按族規還達不到罷免他的人數。」
李翻雲沒有說話,半天她才緩緩道:「我剛剛得到消息,李系已加快行進速度,三天後將抵達太原,最遲後天你一定要召開族會罷免張若鎬,否則你自己給相國解釋去。」
張若錦見她將責任推到自己頭上,心中大罵,卻又無可奈何,他遲疑一下又道:「先生能否問問相國,在危急時刻,請山東出兵......」
他話沒有說完就被李翻雲斷然拒絕,「出兵河東?哼!你以為相國會想不到嗎?你以為張若鎬也會想不到?」
一連三個加重語氣的疑問,使李翻雲對張若錦的能力產生了強烈的質疑,如此淺顯的道理他居然還會問,他難道不知道李系來河東巡視的真正目的,就是為了防止山東藉機出兵河東嗎?
她暗暗地搖了搖頭,崔相國看錯人了,這次張家之爭恐怕不容樂觀,想到此,她語氣蕭索地道:「張刺史,這件事你可以直接飛鴿請示崔相,不必通過我。」
張若錦見她沒有誠意,只得恨恨而去。
待他走後,李翻雲沉思了片刻,又拉了一下繩,一名手下匆匆走進,向她施一禮道:「請先生吩咐?」
「蘭陵樂坊那邊情況如何?」
「啟稟先生,正按既定計劃在太原造勢,奪下這次曲會桂冠不成問題。」
李翻雲點了點頭,「要將名氣造大,這兩天一定要轟動全城。」
........
張若錦憂心忡忡地回到府裡,事實上他並沒有對李翻雲說實話,張府族人下午時便已到齊,只是張若鎬的強勢出現削弱了他的信心,罷免家主須七成族會中人通過,他委實沒有把握,如果一旦族會上罷免失敗,崔圓不會饒過他,所以能向後拖兩天,給自己留點時間是最好不過,想著,張若錦慢慢來到了張若鈞的房內。
張家五兄弟,除了老三張若鋒身體瘦弱外,其他四人長得都頗為神似,皆是高胖的身材,相貌也是大臉大鼻,只是張若鈞最沒有出息,官職最小,在族中也沒有什麼影響力。
但他的兩個兒子卻引人注目,一個嫡子掌管著張家的財權,而另一個庶子卻名揚大唐,不過他寧可沒有這個名揚大唐的兒子,府門前挨的一鞭將他這個父親的臉面掃得蕩然無存。
此刻張若鈞仰躺在軟榻上,一名侍妾正小心翼翼地為他敷藥,張煥的那一鞭抽得太狠,不僅口唇高高腫起,而且牙齒也鬆掉了兩顆,他此時的模樣頗似一種生活在河中的馬的遠親。
「六弟!你好點了嗎?」張若錦在他身邊坐下關切地問道,這一鞭是替自己挨的,倒把他們兄弟之間的心拉近了。
侍妾敷完藥,又用幾層輕紗把他鼻子以下的部位遮住,這才退下去,張若鈞坐直身子,眼中的怒火流露無疑,他取出紙筆,重重地寫下一行字:我要殺了那孽障!
張若錦歎了口氣,他很理解兄弟的苦楚,被自己兒子當眾鞭打,這放在誰的身上都無法忍受,可是張煥既然敢公開打自己的父親,那說明已經不把放他在眼裡了。
「六弟,你想過沒有,他之所以這般囂張,是誰在給他撐腰?」
張若鈞眼中的憤怒更加強烈了,他又寫下了一句話,『見子傷父卻無動於衷,此人為一己之私而顛倒綱常,不配為家主。』
「是!從這點小事上就可以看出他天性薄涼,心中根本沒有手足之情。」
張若錦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為了我張家的前途,我已經決定豁出去了,六弟,你一定要幫我!」
張若鈞大筆一揮,肺腑之言躍然於紙上,『請二哥放心,今日之辱,我必十倍還之。』
張若錦見他寫字龍飛鳳舞,舉手間揮灑自如,似乎比說話還要快一些,而且寫在紙上的詞句說服力還更強,擔心他口不能言的隱憂一下子解了,族會上自己的急先鋒非他莫屬。
他返身關了門,從書架上又抽出一大疊紙笑道:「來!我們商量一下族會上的細節。」
........
就在張若錦兄弟商量對付張若鎬的同時,張煥卻受家主之托,來到了王煙蘿的房間。
女人有時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當她受盡傷害、鐵了心要對付某人時,卻會因為另一件不相干的事而忽然改變想法,王煙蘿就是這樣,她原本決定和張若鋒一起指證受張若鎬指使向王家匯錢,但自從張若鋒拒絕合作被殺後,王煙蘿便沉默了。
她的沉默或許是感覺到了唇亡齒寒,或許是看到了自己將來的下場,總之,沒有人知道她現在的想法,但無論如何,她在這次倒家主的事件中將扮演一個重要的角色,她的態度也極其重要。
張煥走進房間時,王煙蘿是背對著他,在伏案寫什麼東西,張煥在門口長施一禮,恭敬地道:「張煥參見夫人!」
「進來吧!」
王煙蘿慢慢轉過身來,指了指旁邊的一個軟榻,「請坐!」
她彷彿知道張煥要來,沉默了片刻,便先開口道:「是他叫你來的吧!」
張煥笑了笑沒有說話,現在的局勢十分微妙,按照張家的族規,只要有人提出家主不利於家族的證據,並在十個輩分高於家主的長輩簽名同意下,張氏家族就必須召開全族會議,審議現任家主的資格,一旦過超過七成的人同意,現任家主就會被革去家主的職務。
在五月份因家主繼承人和張破天重返家族一事上,張氏家族曾經召開過一次全體會議,形勢對張若鎬相當不妙,事情又隔了數月,卻發生了張若鎬將內閣之位讓給張破天,以及張家巨款失蹤兩件大事。
事實上,形勢對張若鎬相當不利,不過要七成人讚成才能罷免,這又給張若鎬留下了一線生機,支持他的人也有,這樣族會的勝負極可能就懸於一票之差。
所以爭取每一點有利的條件便是當務之急,尤其是王煙蘿,她是家主正室,她若站出來指證,形勢將對張若鎬相當不利。
相反,如果她能保持沉默,在很大程度上將削弱對張若鎬指責的說服力。
但王煙蘿此人頗有心計,若表現出有求於她,她必然漫天要價,一旦條件滿足不了她,她反而會咬得更狠。
「我不會是張家的家主繼承人。」張煥沉默良久,終於開口道。
要想和王煙蘿溝通,首先就要緩和她對自己的敵意,而家主繼承人是他們之間矛盾激化的導火索,掐掉這個導火索,雖然不能使王煙蘿捐棄前隙,但至少能使她變得理智,不至於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王煙蘿一怔,她的臉上漸漸露出了歡暢的神色,這是一種兔聞狐死的痛快,她望著張煥,臉色越來越愉快,終於,她忍不住縱聲大笑起來,尖刻的笑聲在房間裡迴盪。
待她心中的憤懣發洩得差不多時,張煥這才冷冷地道:「不過家主繼承人也輪不到張煊。」
「那是當然。」王煙蘿嗤笑一聲道:「煊兒考不上進士,又立不了大功給他露臉,他當然是看不上眼。」
張煥卻搖了搖頭,「家主說不是這個原因,具體是什麼原因我也不知,家主只是說你自己心裡清楚。」
王煙蘿臉驀地紅了,但一霎時又消失不見,她當然知道張若鎬指的是什麼,這種事只有他們夫妻自己心裡明白。
王煙蘿眼中的神色開始變得陰騖起來,她冷冷問道:「那他想怎麼處置我們母子?休了我,趕我回王家嗎?哼!諒他也不敢!」
「這有什麼不敢,你以為我們張家還像以前一樣可以任人揉捏嗎?」
張煥站起身,不屑地望著她道:「王昂是什麼人我還不清楚嗎?崔圓讓他向東,他敢走西嗎?夫人,現在的形勢已不是去年,你知道家主為什麼要把尚書之位讓給張破天?我實話告訴你,這就是為了把張破天的利益綁在張家身上,讓他的三萬河東軍真正成為張家的私軍,試想一下,崔圓會為了你而和河東軍血拼廝殺嗎?況且就算崔圓這次扳倒了家主,他又該如何處置你呢?有時知道得太多,反而會害了自己。」
說到這裡,張煥見她臉一陣紅一陣白,便緩和一下口氣道:「今晚上夫人先好好想一想,明日我再來拜訪!」
說完,他拱拱手轉身要走,就在他剛走到門口時,王煙蘿忽然低聲叫住了他,「你等一下!」
張煥停住了腳步,他轉身向王煙蘿躬身施一禮道:「夫人還有什麼事嗎?」
王煙蘿的眼光極為複雜,她知道張煥說的是實話,大哥確實已淪為崔圓的走狗,雖然大哥不會殺她,但崔圓會,張若鋒還是張若錦的兄弟,一轉眼便殺了,那自己呢?如果這次事件結束後,崔圓會留她這個隱患嗎?
張煥說得對,自己必然也會死,王煙蘿的心裡轉過無數個念頭,讓自己沉默也是可以,但需要他張若鎬用條件來交換。
「你坐吧!」
王煙蘿的目光已經不再似張煥剛進來時那般充滿敵意,而是極為冷靜,待張煥坐了,她才淡淡一笑道:「你說吧!他給我什麼條件?」
張煥見她已經恢復了理智,便笑了笑道:「維持現狀,你依然是家主正室,另外你可以進入宗人堂,各房納妾婚娶皆由你來過問。」
王煙蘿搖了搖頭,表示不認可,這些都是虛的東西,她是個講求實在的女人,這種條件她不能接受。
張煥彷彿知道她會有此反映,便冷冷一笑道:「家主本來只答應維持現狀,進宗人堂還是我的建議,夫人,你就知足吧!」
「不!」王煙蘿用不容反對的語氣道:「我有兩個條件,如果他答應,我就保持沉默,否則大家就魚死網破!」
張煥凝視著她,目光清冷,「夫人不妨說說看?」
「一是他的蔭官必須給煊兒。」
王煙蘿心裡清楚,張煊的家主之位已經沒有希望,改變他地位唯一的辦法就是自立門戶,可他又不可能考中進士,所以按照唐制走門蔭這條路就是最為有效的捷徑。
張煥不露聲色,他又繼續問道:「那第二呢?」
「第二是把河東郡的蒲河田莊劃給燁兒。」
張燁是王煙蘿的二兒子,也是讀書不成,而張若鎬的門蔭只能給一人,所以王煙蘿便考慮給他做個富家翁,蒲河田莊佔地五千頃,皆是膏腴之地,是張家最大的一個田莊,至於小兒子則跟在自己身邊,他年紀尚小,張若鎬也頗為喜歡他,而且他天資聰明、學業努力,是個讀書的料,將來考中進士應不成問題,這樣一來,她所有的後顧之憂便解了。
說完,她靜靜地看著張煥,等待他的答覆。
半晌,張煥方緩緩道:「蔭官之事我可以勸勸家主,我估計問題不大,但把田莊私分給族人,這與族制不符,恐怕不行,這樣,讓張燁到我天騎營從軍,夫人看這樣可好?」
「不行!」王煙蘿堅定地搖了搖頭,「我這個兩個條件,不容半點刪改。」
張煥忽然笑了,「讓家主做出這麼大的讓步,除非夫人也拿出一點實質性的東西。」
王煙蘿沉默了,讓她出賣娘家也不可能,半晌,她歎了口氣道:「那我告訴你,張若錦手中有一封信,那封信的內容是你們家主寫給張若鋒,讓他劃款給王家,信中的筆跡連我都分不出真假,關鍵是印章是真的,你們家主有口難辨,而且這封信是官府從張若鋒的房內抄到,這是張若錦這次倒家主最大的一個證據。」
張煥還是搖了搖頭,「你這個消息不算什麼,從太原尹那裡也能知道,我希望你提供一個真正有價值的消息。」
王煙蘿忽然冷冷一笑,「如果我告訴你,那封信有一模一樣的兩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