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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一章 克復林斯塔 文 / 陸雙鶴

    片刻之後,林斯塔王宮中的最後幾處抵抗也被平伏了,索菲亞軍算是完全佔領了王宮。克瑞斯進入王宮後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派斯格比和莫利菲去各處穩定人心,打開城門放外面的索菲亞軍進城。前方城頭上林斯塔的守衛部隊雖然很多,但沒有了麥爾考斯利的直接指揮,他們也只有服從副軍團長斯格比的指令了。

    站在高坡上,看著大批的索菲亞騎兵部隊進入了內城,克瑞斯的臉色雖然依舊保持平靜,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的這個微小動作立即被緊靠在他身邊的阿斯爾發現了。

    「克瑞斯,你好像剛剛放下心的樣子?」

    阿斯爾很關心地問道,克瑞斯輕輕地點了點頭,用別人注意不到的聲音小聲回答道:「是啊,直到現在,我們才算是真正控制了局面。」

    「可是從一開始你就是一副必勝的模樣,讓大家都認為我們一開始就已經贏了。」

    克瑞斯輕輕地笑起來:「那是為了安定軍心啊,親愛的表兄。雖然我之前一直做出鎮定自如的樣子,但相對於城內林斯塔王家近衛軍團的二十個中隊,我們攻進城的只有四個中隊,數量相差太懸殊了。所以,我充分利用麥爾考斯利對於後方完全沒有防備的疏漏,集中所有四個中隊的兵力圍攻只有一個中隊把守的林斯塔王宮,擒獲了麥爾考斯利本人,從而避免了與林斯塔軍全面開戰的局面--不管怎麼樣,我畢竟是林斯塔人,如果真的正面開戰,把林斯塔王家近衛軍團打得全軍覆沒,必定會引起全體林斯塔人的怨恨和反感吧。」

    阿斯爾恍然大悟,深表贊同地連連點頭:「原來如此,所以你才冒險攀上懸崖直接攻擊林斯塔王宮哪。這樣就可以避免攻擊林斯塔軍的大部隊了。」

    克瑞斯微笑點頭,認同了阿斯爾的意見。

    「只是可惜了這一支守衛王宮的中隊,被打得全軍覆沒了。」

    突然插話的正是完成任務返回的傑克佛裡特。他押著麥爾考斯利來到了阿斯爾、克瑞斯等一行人的面前。他並沒有給這位林斯塔的大將軍上綁--以他的實力完全沒有這個必要,而麥爾考斯利也很清楚這一點。而且,他已經找到了不必逃跑就能保命的方法--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對於他突然發表的意見,克瑞斯冷冷地笑了笑,似乎是在自言自語的說道:「那也是沒辦法的,戰爭總要死一些人--這罪責該由挑起戰爭的人來背負。」

    他的目光放在了面前的俘虜身上,臉上又浮現出了那眾人熟悉的譏諷笑容:「麥爾考斯利大人,林斯塔王國新任大將軍的第一次作戰就兵敗被俘,未免也太丟臉了吧。」

    麥爾考斯利努力地想要笑一笑,但卻失敗了。他只能哭喪著臉回答:「與殿下交兵的人,好像還從來沒有能取勝的,下官不是第一個,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雖然領悟得遲了一點,但下官總算還是明白這道理了。」

    對於麥爾考斯利的奉承話,克瑞斯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為了讓閣下領悟這道理,又有多少無辜的士兵慘死在沙場上……」

    他的目光從麥爾考斯利的身上轉移到王宮前的廣場上--那裡,修戈蘭斯正指揮部隊清理戰場,把各處的屍體搬運到一起準備埋葬。雖說只有幾個中隊規模的戰鬥,但由於克瑞斯要求速戰速決,又是讓修戈蘭斯的「斬隊」擔任了前鋒,死傷的人數著實不少。廣場上的屍體幾乎疊起了厚厚一層,而其中絕大部分都是身披綠色戰袍的林斯塔軍。

    突然從麥爾考斯利身後傳出了一陣慟哭聲--是中隊長西拉特,他麾下的士兵幾乎全都躺在那裡了,就是他自己,也幾乎成為傑克佛裡特的劍下亡魂。這個面對傑克佛裡特的銀劍都不曾眨一眨眼的硬漢子,這時候竟然跪倒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一時間,不僅僅是在場的林斯塔人,就連索菲亞人也都感到有些眼酸。

    克瑞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眼中勝利者的驕傲神色不見了,代之以一貫的陰鬱神情。他的目光又回到麥爾考斯利身上,這位林斯塔的大將軍慌忙裝模作樣地擦了擦眼睛。

    「這都是由於你的一意孤行所造成的……若不是我盡力縮小了戰爭規模,眼下痛哭的就遠不止西拉特將軍一個人了。」

    說完這句話,克瑞斯就不再搭理那個猶自哭喪著臉的俘虜,快步向王宮的內苑走了過去--現在局勢已經基本平靜,無論於情於理,他都應該去探望林斯塔的國王,他的兄長卡勒夫一次,至少讓他知道自己將要採取的態度。

    麥爾考斯利愣了愣,也趕緊快步跟上,他不走也不成--後面的傑克佛裡特還押著他呢。阿斯爾猶豫了一下,也和玫蘭霓絲跟在後面。

    內苑裡打鬥的痕跡少一些--克瑞斯預先下過命令不准傷害林斯塔的王族。然而修戈蘭斯的部下是新近組建的軍隊,原來大都是索菲亞的流浪漢和傭兵組成--在林斯塔境內招募的索菲亞軍,如果不想用林斯塔的居民,就只有招募流浪漢和傭兵了。這些人第一次有機會衝進王宮內苑裡,難免想要大肆劫掠一番,而修戈蘭斯自己忙於衝鋒殺敵,也疏忽了對他們的約束,於是內苑裡到處可以看到散亂在地上的衣服首飾、破碎的瓷器碎片、以及被士兵們搶掠丟棄的各種藝術品。甚至還不時可以看到一些「斬隊」的成員猶自在屋子裡外來回穿梭尋找戰利品,看到他們這一行人才一哄而散。

    克瑞斯越往裡走,臉色越是難看。瞭解他想法的傑克佛裡特連忙悄悄地命令一些部下搶先到前面去驅趕亂軍,自己走到克瑞斯面前,搶先表示自己的意見:「修戈蘭斯這一次太疏忽了,縱然他勇猛無畏地立下大功,也無法彌補部下的過錯。不過,幸好這些人只是搶東西,還沒有做出無恥卑鄙的事情來。」

    「疏忽?部下的過錯?哼!」克瑞斯很不高興地看了傑克佛裡特一眼,他當然能夠瞭解傑克佛裡特明為斥責,實際上暗自為修戈蘭斯開脫的意思。傑克佛裡特身為索菲亞的第一大將,他的面子總是要給的。克瑞斯又很不高興地到處看了看,看到確實沒有什麼人受到傷害,才滿心不悅地回答道:「既然是這樣,這一次就取消給修戈蘭斯及其部下的獎勵金--反正他們已經為自己爭取過了。」

    「是,多謝殿下。下官回去後一定對修戈蘭斯嚴加整飭。」

    難得克瑞斯對部下的過失表示寬容,傑克佛裡特頗為寬慰地答謝。不過事後,他確實把修戈蘭斯劈頭蓋臉的痛罵了一番,而可憐的修戈蘭斯也因此而喪失了他第一次勇戰得來的全部武勳。

    ※※※※※

    很快的,他們走進了整個林斯塔王國的核心之地--林斯塔國王的寢室院落中。這裡沒有什麼亂兵搶掠,門口依舊站著腰桿筆直的衛兵--並非索菲亞軍,而是麥爾考斯利預先派在這裡的,借助林斯塔國王的威嚴,這些衛兵總算嚇跑了那些心懷不軌的亂兵。

    看見克瑞斯意圖進入,門口兩名衛兵立即舉起手中的長槍封死了入口,他們並非不認識林斯塔的第二王子,但這些士兵也都是西拉特的部下,多多少少感染上了上官的死腦筋。

    不過,緊跟在克瑞斯身後的麥爾考斯利立即識趣地把他們喝開了:「混蛋!竟敢阻攔克瑞斯殿下嗎?快滾開!」

    既然是麥爾考斯利親自下達命令,那兩名衛兵也只得讓開了。克瑞斯昂然進入,阿斯爾在門口猶豫了一陣,被玫蘭霓絲輕輕一推,也就進去了,接著擔負保護之責的玫蘭霓絲自己也跟了進去。而其他的人,則被傑克佛裡特擋在了門外--這對兄弟見面的場景,沒有必要讓太多人在場。

    屋子裡的光線很暗,這更加增添了陰暗的氣氛。所有的侍女和侍從都逃走了,房間裡只有兩個人--林斯塔王國的新國王卡勒夫和他的母親蘇裡奈王妃--現在應該是王太后了。

    蘇裡奈王妃此時已經甦醒了,低聲啜泣著,不過當她看見克瑞斯懷抱著聖地之槍走進來的時候,頓時嚇得連啜泣都停止了,躲在卡勒夫的身後不敢出聲。而卡勒夫則是臉色陰沉,坐在床沿邊一言不發。反倒是克瑞斯首先開口,打破了室內的靜寂:「很久不見了,親愛的卡勒夫王兄。」

    ……

    沒有回答,卡勒夫高傲地抬起頭,眼睛看著天花板。克瑞斯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突然做了一件令室內所有人都大驚失色的事情--他單膝跪倒在地上,向著面前的異母兄長低下了那高傲的頭顱:「奸臣弄權,把握了朝政,有不利於我林斯塔國的企圖,故此臣弟才借助索菲亞軍的力量清除奸臣,恢復秩序。攻下蘇爾雅城實在有其不得已之處,請陛下見諒。」

    克瑞斯的這幾句話更使得屋子裡所有的人都臉色大變--這並不是因為克瑞斯為自己的辯解,而是他在言辭中表明的態度。卡勒夫站起來,更是滿面驚異之色:「你……克瑞斯,你承認我林斯塔國王的地位嗎?」

    「長子繼位,天經地義。臣弟在所有的場合中都表示過了,只是有些小人始終不敢相信罷了--或者說他們不能相信,否則他們就失去專權的借口了。只是,陛下與臣弟從小到大的兄弟情誼,居然會受到那些小人挑撥的影響,實在是令人痛心。」

    克瑞斯依舊跪在地上,連頭都沒抬,但語氣中帶了一點傷感的味道。原本就易於激動的林斯塔王立即被感動了:「抱歉,克瑞斯,我沒有信任你……」

    卡勒夫的聲音有些哽咽,他走上前去把克瑞斯抱住。兄弟兩個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旁邊的阿斯爾禁不住擦了擦眼睛,心裡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嫉妒感覺。這時候,身後的玫蘭霓絲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低聲說道:「真是想不到,克瑞斯殿下竟然對卡勒夫王子有那麼深厚的感情,以前好像看不出來。」

    阿斯爾深有同感地點點頭,但沒說什麼--他怕打攪了這對兄弟之間的感人交流。

    「太好了,太好了……」

    遠不如異母兄弟靈活的卡勒夫此時只是不停地重複著這一句話,他拉著克瑞斯的手坐下,滿面的淚痕。

    「好像又回到當年的時光了--只是現在你已經有能力保護自己了,而我,反倒要借助你的力量保護了。」

    「是啊……當年的時光……臣弟這一生都不會忘記的……」

    克瑞斯眼中浮現出了回憶和憧憬的的朦朧目光,但也僅僅是一剎那。很快,他的眼神中又恢復了一貫的清冷明澈,神色也變得冷漠起來。而卡勒夫並沒有注意到這些變化,仍然在興奮地喋喋不休:「那些小人……總是說你覬覦林斯塔的王位,其實那也沒什麼--克瑞斯你的才能要比我強多了,真的由你出任林斯塔國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陛下!陛下瘋了嗎?!」卡勒夫身後傳出了歇斯底里的慘叫聲,當然是蘇裡奈王妃發出的。卡勒夫慌忙站起來安撫母親,同時無奈地朝克瑞斯笑了笑。

    因為卡勒夫並沒有戴蒙面罩,他的笑容反而使他的殘缺面容變得更加恐怖,在阿斯爾身後的玫蘭霓絲發出小小的驚呼聲,然後慌忙紅著臉道歉後退了出去。阿斯爾也感到很不舒服,但出於禮貌,他還是堅持站在原地沒動,但臉上的神色多多少少有些變化。只有克瑞斯,依舊坐在卡勒夫對面沉靜如常,沒有絲毫的不安神色。

    「這種違反法統、而且容易引起朝臣誤會的論調,請陛下今後不要再提起。否則,無論對陛下,對臣弟,或者是對朝中的大臣們,都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唉,是這樣的。有一些老臣也說這樣做會引起混亂--不過沒關係,王國首相的位置一定是你來擔任的,所有的事情都交給我的兄弟,林斯塔王國的親王來處理,別人也不會有什麼意見的。」

    相對於卡勒夫熱切的目光,克瑞斯輕輕地搖了搖頭。

    「很抱歉,王兄,這件事情,臣弟不能從命。」

    「為什麼?」

    卡勒夫急切地叫道,克瑞斯低聲苦笑了一聲,回答道:「朝臣的效忠,陛下。請恕臣弟失禮--如果臣弟留在國中,恐怕沒有一個大臣會真正對陛下效忠。先前麥爾考斯利之流尚且能夠獨霸朝政,更何況身為王族的臣弟呢。」

    克瑞斯的語氣中帶了一些無奈的色彩,但也有幾分自負--他的意思並不隱諱--若是將自己留在林斯塔國內,那麼身為國王的卡勒夫將永遠只是一個傀儡而已。就連麥爾考斯利這種外人都能夠迫使朝臣遵守自己的指令,如果換成了身為親王的克瑞斯來出任首相,那麼所有的大臣都一定會把克瑞斯視作真正的國王而忽視卡勒夫的存在。

    卡勒夫愣了愣,他的政治考量遠遠及不上自己的兄弟,甚至連阿斯爾都有所不如。因此,這種對於克瑞斯來說顯而易見的事實,卡勒夫用了很久才想明白。而且,他也很難理解克瑞斯為何要全力推托。

    「唉,克瑞斯,其實你不必這麼忌諱的,你是我的親兄弟,讓你掌握實權我確實沒什麼不放心的……」

    這一次卡勒夫沒有理睬在他身後不停拉扯衣衫的蘇裡奈王妃,很堅決地提出要求,但克瑞斯更為堅決地搖頭:「這樣一來那些街頭巷尾的謠傳,以及長久以來那些自負有遠見者的擔心就都變成事實了--不,無論是名義上還是實際上,臣弟都不會分散陛下的權力--臣弟很快就會離開林斯塔國,決不會再對陛下的王座構成威脅。」

    「可是克瑞斯……」卡勒夫悲傷地叫道,但立刻被他的母親蘇裡奈王妃在背後狠狠地捏了一下,疼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克瑞斯不等卡勒夫再說什麼,果斷地站起來,拉住了兄長的手:「現在,親愛的王兄陛下,就讓我們一同牽著手出去,在所有的朝臣面前證明我們的兄弟情誼吧--用事實徹底封住他們的謠言之口。」

    怔怔地,卡勒夫沒能有什麼反對的意見--和以前所有的情況一樣,林斯塔的國王總是處在被動的位置上。兩人大踏步地向門外走去,從頭至尾,克瑞斯都沒向蜷縮在角落裡的蘇裡奈王妃看上一眼。

    ※※※※※

    正如克瑞斯的預料,他和卡勒夫手挽手出現在林斯塔的群臣面前果然引起了巨大騷動。就在克瑞斯進入國王臥室與卡勒夫敘話的同時,幾乎所有的林斯塔臣子都聚集到了王宮的內苑中,等著向新國王宣誓效忠,然而他們卻看到了一個完全沒有料想到的景象。

    這些人中間最驚異的恐怕要數麥爾考斯利了,他在屋子外面已經焦急不安地等了很久。按照他的想法,屋子裡應該很快就有慘叫聲傳出--至少應該有一個女人的慘叫聲,然後他就可以把大部分的罪責推到死鬼的頭上,再用那一封信設法保住自己的性命。不過,當他看見克瑞斯與卡勒夫神色如常地一同走出房門之時,麥爾考斯利全身上下禁不住顫抖起來--他感覺自己的情況不妙了--即使克瑞斯肯放過他,蘇裡奈王妃為了推卸責任也一定會找個替死鬼,最後追究起責任來,倒霉的就一定是他麥爾考斯利了。憑著他多年來對這位王妃殿下的瞭解,麥爾考斯利深信自己的判斷不會失誤。

    「看來我要成為林斯塔王國歷史上任職時間最短的大將軍了。」

    麥爾考斯利暗自在心中長歎道。果然,在卡勒夫先是說了一陣他與克瑞斯之間的兄弟情誼之後,從卡勒夫身後傳來了一個尖聲怒吼的女人聲音:「佞臣麥爾考斯利,為及一己之私,不顧國家大局,挑撥陛下與兄弟之間的情誼,禍亂朝政,著即處死!」

    這個聲音當然是蘇裡奈王妃發出的,她的想法倒是難得與麥爾考斯利完全一致--趕緊找一個替死鬼處死,然後好推卸自己的責任。而且與麥爾考斯利看中蘇裡奈王妃一樣,在蘇裡奈王妃的眼中,最好的替死鬼當然就是麥爾考斯利本人了。

    不過,在場的幾乎全都是索菲亞的將兵,沒人會聽從克瑞斯口中「那個女人」的指令,雖然另有幾個林斯塔的王宮衛士在場,但他們全都是中隊長西拉特的部下,也算是麥爾考斯利的忠實部屬,更何況此時他們自己的行動也不自由,所以儘管蘇裡奈王妃喊得聲嘶力竭,她的命令還是只落得個沒有結果的下場。

    當然,蘇裡奈王妃的叫喊也不算全無效果--至少她成功的引起了場中諸人對那位林斯塔大將軍的注意。林斯塔國王卡勒夫把頭轉向麥爾考斯利,眼中浮現出同情的神色--雖然這位林斯塔王相貌恐怖,性格為人倒是一向頗為仁慈,甚至被人認為是軟弱可欺。這也是麥爾考斯利先前得以為所欲為的原因之一。但不管怎麼樣,麥爾考斯利畢竟與卡勒夫有過十幾年的朝夕相處,而且還曾經教過他兵法,也算有過半師之儀。卡勒夫的嘴巴開合了幾次,似乎想說點什麼,但終於還是沒開口,默默地把頭轉過去了。

    克瑞斯亦回過頭來,再一次用冷冰冰的目光審視著這位林斯塔的大將軍,每次只要面對克瑞斯的清冷目光,麥爾考斯利就會禁不住全身顫抖,這一次也不例外。

    「麻煩大了,我得加緊行動才是。」

    麥爾考斯利暗自琢磨著,慌忙擺出笑臉:「恭喜陛下與克瑞斯殿下之間兄弟和睦如初。」

    「胡說什麼!卡勒夫陛下與克瑞斯殿下之間本無間隙,都是因為你們這幫小人挑唆,胡亂撥弄是非,才會導致手足相殘!閣下推卸罪責,還想逃脫嗎?」

    剛剛趕到,正站在旁邊的子爵巴爾哈姆斯立即厲聲呵斥,麥爾考斯利慌忙連連點頭,一疊聲地賠笑:「是,是下官愚駑。」

    擔心克瑞斯再說出不利的言辭,麥爾考斯利慌忙從懷中取出那封法爾桑領主的信件,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這件東西,權當下官恭喜克瑞斯殿下的賀禮,或者說是下官將功贖罪的信物也行,請殿下過目。」

    眾人都一愣,巴爾哈姆斯在克瑞斯眼神示意下接過了那封書信,一邊打開一邊冷笑著說道:「還挺長的,是禮單嗎?事到如今,侯爵大人還想用金帛財物保住性命,未免太遲了罷……咦?奇怪?」

    巴爾哈姆斯臉上一副不能理解的樣子,將信遞給克瑞斯本人。克瑞斯接過信紙,臉色微微一變,隨後便仔細閱讀起來。而麥爾考斯利抬起眼睛睨視一臉驚奇之色的年輕子爵,心中暗自得意:「那是在你們索菲亞人來到林斯塔不久之後發生的事情,你這新來的黃毛小子懂得什麼!」

    這時候,克瑞斯讀完了信件,眼中浮現出一絲難以為人覺察的笑意。他將書信收起,衝著身旁的林斯塔王卡勒夫微微一笑:「王兄陛下,麥爾考斯利獻上的這封書信對於臣弟即將進行的索菲亞復國之戰頗有助益。而且,臣弟還需要借用他的部分力量,王兄您看是不是暫時先把對麥爾考斯利侯爵的處罰放在一邊……」

    卡勒夫沒等克瑞斯把話說完就迫不及待地連連點頭:「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克瑞斯,全都交給你辦理了。」

    克瑞斯淡淡一笑,又回過頭來看著麥爾考斯利,臉上的笑容轉為冷笑:「麥爾考斯利閣下,你很聰明,也很幸運。這一次即使不借助你,我也可以對付那些人,不過,看在王兄的情面上……好好把握這個機會,成功了,它將是你新的開始,若失敗了……這就是閣下的最後一次表演了。」

    麥爾考斯利慌忙跪下謝恩:「是,是,多謝殿下網開一面--殿下果然天縱神武,下官窮盡數日苦思方才想到此信可能對殿下有用,而殿下片刻之間就能想出破敵良策……」

    克瑞斯又是冷冷一笑,將那封書信往麥爾考斯利面前一扔,拉過王兄卡勒夫和旁邊索菲亞王太子阿斯爾兩人,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

    數日之後,裡納蘇爾河邊。

    看著一隊隊來自法爾桑的軍人很順利地渡過了這條國境之河,麥蘭禁不住笑出聲來:「國內忙於內戰,連邊境線的巡邏都顧不上了,林斯塔的局勢還真是可悲哪。」

    身旁的副官瑪考利連忙搭腔:「是啊,大人真是太會挑選時機了。」

    自從上一次因為口無遮攔被麥蘭嚴斥之後,瑪考利的嘴巴收斂了許多。麥蘭更是得意地哈大笑:「相信這時候那兩伙人正打得不亦樂乎呢--不過從時間上來推斷,他們應該大致已經分出勝負了--唉,當年也是在這裡,銀狼軍團的科爾登斯拒絕了我立即進攻林斯塔的提議,否則現在局面可能早就有所改觀了……」

    正說著,從林斯塔國境深處匆匆地跑來一騎,隔得老遠就擺手示意他們停止渡河,當然,法爾桑的將兵們沒一個理睬他的。那騎者只得靠近,然後就被幾名法爾桑的騎兵擒獲,帶到了麥蘭的面前--正是上一次的林斯塔使者維利。

    「原來是維利閣下,是來為我們做嚮導的嗎?」看著狼狽不堪的林斯塔使者,法爾桑的侯爵皮笑肉不笑地「問候」道。

    「不,不……事實上,卑職是來請求侯爵大人您暫時撤軍的。」維利吞吞吐吐地說道,滿臉的難堪之色。

    「撤軍?」

    麥蘭先是一怔,隨即哈大笑起來:「當初不是貴主人主動要求援軍的嗎?如今怎麼又要撤軍?」

    「這……我國的大將軍非常感謝侯爵大人的情誼,只是如今形勢有了些變化,所以想請侯爵大人暫時不要進入林斯塔的國境……」

    維利的臉色愈發陰暗,從麥蘭的臉色他也可以看出自己的要求很難得到滿足。果然,法爾桑的領主沒等他把話說完就臉色一板,惡狠狠地喝道:「行了!當初說盡好話請求我們出兵援助,如今大軍快到了竟然又要我們回去!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們把我們法爾桑的勇士們看成什麼了!」

    「可是……」

    維利張口結舌,心裡卻大叫冤屈:「當初可是你們主動粘上來的……說盡好話的也不是我們呀……」

    但這念頭只能在心裡轉動,說出口的卻是:「我國的大將軍亦是非常抱歉,所以願意賠付侯爵閣下所耗費的全部軍資金,當然還有重重的酬謝……」

    麥蘭冷冷哼了一聲,壓根兒就不去理睬維利,回頭對副官瑪考利下令道:「把這傢伙扣下了,若是他想逃跑就殺了他!」

    維利嚇得一屁股從馬上跌了下來,大叫饒命。瑪考利歎了口氣,示意兩名士兵把他帶下去了。「看來他們有所警惕了,大人?」

    等到維利被帶遠、周圍沒有外人之後,瑪考利低聲詢問道。麥蘭滿不在乎地點了點頭:「沒錯兒,否則麥爾考斯利那個鐵公雞怎麼捨得賠付軍資金要我們撤軍。不過……哼哼,現在醒悟已經太遲了。」

    「那我們下一步怎麼辦,大人?」

    瑪考利小心翼翼地問道,儘管上官似乎並不在意,但瑪考利總有不詳的預感。麥蘭得意地一笑,回答道:「麥爾考斯利自以為很精明,其實處處都落在我的下風。嘿嘿,這一次他派使者過來,至少告訴了我三件事。」

    「哦?」

    「第一,他在奪嫡之爭中佔到了上風--如果麥爾考斯利吃虧了,他就會巴不得我們介入把水攪混。可是現在他卻想息事寧人,說明這傢伙自認為勝券在握了,所以才惟恐我們介入--看來克瑞斯那小子實力也有限,居然被麥爾考斯利打敗了。」

    「大人英明!」

    「哼哼,第二,麥爾考斯利還沒能完全控制局勢,否則他就不會只派一個使者過來而是親率大軍來迎擊了--當年在河對岸的山谷中他嘗過我的厲害,不會愚蠢到認為一個使者就能讓我撤退。可是現在這傢伙一定正忙於收拾殘局,實在脫不開身,所以想先派這傢伙來穩住我,等到蘇爾雅城那邊大局已定之後再騰出手來對付我們。」

    「大人高見!那第三呢?」

    「第三嘛……嘿嘿,如果說麥爾考斯利已經取勝卻又騰不出軍隊來防禦我們,那麼他現在必然正在麾軍反攻索菲亞人的老巢凱亞斯城,所以蘇爾雅城必然空虛。只要我軍行動迅速,奇襲攻破蘇爾雅城,就可以一舉佔據優勢了。然後再收拾掉那兩撥因自相殘殺而把實力消耗殆盡的殘兵……嘿嘿嘿,這林斯塔王國的主人,就要換個人當當了。」

    「高明,大人太高明了!」

    副官瑪考利臉色激動地叫道,但隨即還是那個老問題:「我們下一步怎麼辦,大人?」

    麥蘭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自己的副官脾氣不錯,可腦子實在是……麥蘭氣鼓鼓地回答道:「這種情況下值得冒點險--我們效仿鐵甲騎士團那頭蠻牛當年的戰術--瑪考利,你率領步兵和輜重隊繼續正常行軍,而我親率所有的騎兵部隊全速前進。蘇爾雅城距離這邊的國境線並不算遠,如果運氣好,兩天以後我就可以坐在蘇爾雅城的王座上了。」

    「好主意,大人。但是我們扣留了林斯塔人派來的使者,那個麥爾考斯利大將軍會不會起疑心呢?」

    麥蘭滿意地點點頭--瑪考利總算提出了一個頗具水準的問題。

    「我考慮過,不過那使者也只是騎馬來的。而且麥爾考斯利計算他的行動時間也不可能按他全速奔跑來計算,所以他這時候應該還在等待使者回報消息。而等到他覺得不對勁的時候,嘿嘿,我軍的前鋒已經殺到蘇爾雅城下了。」

    瑪考利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是,下官明白了。」

    「那麼就不要耽擱了,立即行動吧!」

    麥蘭下達了指令,法爾桑軍迅速開始了分兵動作。

    麥蘭的行動確實迅速,短短兩天之後的傍晚,他就率軍衝到了蘇爾雅城的城壁前。

    即使在很遠也能看出,蘇爾雅城城牆上的防守人員相當少,而且都是精疲力竭的樣子,甚至當他們發現法爾桑騎兵隊之後關城門的反應也是慢吞吞的。

    「天賜良機,衝進去!」

    麥蘭一馬當先地衝進了蘇爾雅城的城門,在經過城門的一霎那,麥蘭感到前所未有的激動與滿足--他一生的願望終於要實現了。

    外城圈裡空蕩蕩的,僅有的幾個林斯塔兵卒忙不迭躲到一邊去避開法爾桑騎兵的踐踏,麥蘭當然無暇去理會他們,他只是集中精力繼續向前衝。

    第二道城門也被他衝過了,這樣一來蘇爾雅城所仗持的三道護城壁只剩下最後一道最高最厚的主城牆了。在衝過第二道城門的時候,麥蘭幾乎想縱聲大笑--這可是連帝**的斯泰恩保克都沒能達到過的區域啊!第三道城門近在眼前,而且尚未關閉!麥蘭抑制住心中的狂喜,朝著城門猛撲過去,然而,就在他控制不住快要歡呼勝利的瞬間,局勢突變!

    城門雖然沒有關閉,但從城頭上突然放下了巨大的鐵閘,轟隆隆地直壓下來,若不是麥蘭及時勒住戰馬,他可能會被活活壓死在鐵閘下的--事實上也確實有好幾名搶功心切的士兵遭此厄運。而且不僅僅是第三道城門,就連第一和第二道城門也被鐵閘徹底封鎖了。就在這一瞬間,麥蘭的騎兵隊被完全分割包圍在三道城牆所構成的兩處包圍圈中了!

    隨著一陣號角的響起,三道城牆上都驟然出現了無數人影,無數雪亮的弓箭箭蔟在最後一抹殘陽下閃爍著死神的氣息。有許多是身披綠色戰袍的林斯塔軍人,但更多的,則是高舉著白底藍十字軍旗的索菲亞軍!

    城上的士兵雖多,卻全都悄無聲息,只是從他們的眼中都流露出了殺戮的眼神--林斯塔人大都記得當初麥蘭在裡納蘇爾河對岸山谷中給予他們的伏擊。而索菲亞軍,在老伯爵貝爾夫德斯的影響下也早已恨透了這個兩面三刀的傢伙。

    麥蘭的坐騎在城門口的空地上來回兜了幾個圈子,一時間無所適從。而它的主人更是早已迷惑了。麥蘭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但當他看見城頭上出現的幾個人影時,大滴的汗珠又從他額頭上滴落下來。

    城頭上出現了一個身材高大,年約四十多歲的壯年武將,神跋扈的樣子與麥蘭倒有幾分相似,身披林斯塔大將軍的綬帶,正是麥爾考斯利本人。此刻,他正用充滿嘲諷的目光看著在城牆下團團亂轉的法爾桑領主,臉上的得意笑容幾乎能把人淹死。站在他旁邊的一個青年用蒙面布巾遮住了臉,但頭上卻帶著象徵林斯塔之尊之位的金色王冠,當然就是林斯塔國王卡勒夫了。而他此時和另一個年紀更輕一些的青年很親密地站在一起,那個青年的容貌雖然麥蘭已經有四年未見,卻一眼就能認出來的!

    「阿斯爾王太子殿下!天哪,你們竟然……竟然……站在一起!」

    麥蘭口中喃喃自語,失魂落魄地鬆開韁繩,聽任跨下的戰馬在原地不停地轉圈子。隨即,當他看見阿斯爾背後站著的另兩個人時,麥蘭幾乎從馬上載下來。

    克瑞斯的風采依舊是那麼燦爛奪目,而一身黑色的傑克佛裡特更是法爾桑領主永恆的噩夢。

    此後就是一小段沉寂,沒人有興趣同這位因為過大的野心而成為甕中之鱉的法爾桑領主交談。就在麥爾考斯利舉起手臂準備下令攻擊的前一刻,麥蘭搶先行動了,而他的行動方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麥蘭滾鞍下馬,朝著阿斯爾匍匐在地,額頭碰到地上。

    「微臣,索菲亞王國法爾桑之地世襲領主,先王諾蘭德夫陛下親口敕封之侯爵麥蘭?法爾桑,自四年前受帝國脅迫,不得已冒犯殿下之後,一直深感後悔,終日企盼能有機會將功補過。所幸殿下洪福齊天,一路逢凶化吉而至今日,微臣亦暗自慶幸,今日為報答先王陛下知遇之恩,更為表明微臣對殿下之不貳忠誠,臣率法爾桑之地全部兵力千里而來勤王。日後征討帝國凶焰,恢復國家,微臣願為前鋒以供殿下驅策,雖萬死而不辭!此處已有微臣麾下全部騎兵,尚有四個中隊的步兵攜帶軍械、輜重,糧食隨後趕至,萬望殿下收錄,給予微臣一個向帝國報仇的機會。」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的目光都有些呆滯。麥爾考斯利更是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舉起的手臂也無力地垂下了。說句心裡話,他一直不怎麼瞧得起這位法爾桑的領主,認為自己這麼多年來在最錯綜複雜的宮廷關係中應付自如,要比這個終日只知道搶地盤的鄉下土財主強得多了。可是今天看起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至少在某些方面……比起這位法爾桑的領主來要差了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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