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十九章 渡法行殺 文 / 造化齋主
第三十九章渡法行殺
天龍八音是無法以樂器或人的嗓音展現出來的,因此八音施展全仗法力催動,如果使用者本身修為不夠,別說八音,就連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以沉舟師太的修為,也至多發出七音,可見要求之高。
沉舟庵雖然是一所類似療養院的寺廟,不求名不求利,也不屬於修真門派,但其先人留下來的絕學著實不凡,連赫赫有名的殺手祭天血姬也願意為此重修。這也是白庸感到敬佩的原因之一,一個擁有莫大神通的人,卻甘於平凡,建立基業只為造福世人,這是何等情操。
受到天龍八音波及,秦天柱身上纏著的鎖鏈環環碰撞,宛如數條負傷後攪動翻騰的巨蟒,不自主的哀鳴起來。即便是音波攻擊,冥鎖玄氣流也有抵擋的作用,但終究並非所長,對付一些二三流的招式還行,面對天龍八音就顯得不夠看了。
喜怒哀樂無盡頭,恩怨情仇幾時休。秦天柱只覺頭皮一陣發麻,意識漸漸陷入混沌,眼前幻象層出不窮,七情六慾紛紛湧上心頭,牽引得他的心神幾近失守。
天龍八音雖是音波的攻擊方式,產生的效果卻是精神幻覺,而且是直接作用於人的腦識,所以就算是聾臌之人也難以避免。想防禦這種攻擊,道門或者佛門的靜心之法是最好的辦法,可顯然秦天柱兩者都不懂,以他暴躁的脾氣也不適合學習這些法門。
「居然用這種手段,豁出去了!」
面對這樣的攻擊,秦天柱毫無辦法,因為在以往他都是靠著冥鎖玄氣流來爭取時間,趁著機會直接一斧頭劈過去,就算砍不死也要打斷對方施法。但此時面對的是更加精通運勁之術的祭天血姬,恐怕就算一招劈過去也難以生效。於是他咬住牙關,拼著最後一點清醒的靈識,發動了最強的絕招。
「天幕齊鳴,雷藏煉獄!」
只見秦天柱將卷雷斧向天空中一扔,頓時萬里烏雲遮蔽星空,在黝黑厚積的雲層中,不時有雷龍翻騰,一閃而過,充分顯示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效果。一聲聲雷鳴驚天動地,雲層中閃爍奔馳的雷電飛速增多,很快整個黑夜被不停轟鳴的雷霆照亮,電弧一圈圈的盤旋開,呈現漩渦的形狀,夜空出現了令人歎為觀止的壯觀奇景。
不停轟鳴的打雷聲一定程序上影響到了天龍八音,使得秦天柱暫時恢復神智,運轉元功,再催天地異變。只見積雲層的渦眼處,一道晴天霹靂乍然而下,落在他的手中,是被雷電擴大了十倍的卷雷斧,帶著開天闢地的氣勢,引動雲層中的雷電不斷劈落,真正將這座山峰化成了雷藏煉獄。
「又是這種聲勢浩大的絕招,也就嚇嚇小孩子用。不是施加的力量越強越有效,看來不給你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是不會記在心中的。」
沉舟師太站在屋簷上,眺望能令鬼神膽寒的天地異變,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偶爾有數道霹靂落在她的身旁,炸得飛石亂濺,卻不能在她平靜的心海掀起半點波瀾。她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對方運轉絕招,沒有採取任何行動,直到對方將招式威力運至頂點,才緩緩舉起手指。
「孤舟掌燈燃佛光!」
沉舟師太的指梢出現一點微弱的亮光,好似油燈散發出來的弱小光芒,帶有一股溫暖的氣息,彷彿擁有著善良的人性,在一片黑暗的無涯苦海中點燃一盞明燈,指引他人前進。
白庸等人明明距離前殿非常之遠,卻能清晰的捕捉到這一點光亮,在他們眼中,這微不足道的光芒比天上的雷電更加耀眼。
一指點出,佛光隨之出發。秦天柱心中大起警惕,然而招式運至極端,難以中斷,只能再分出兩成元功,加強守勢。護體罡氣冽冽綻開,冥鎖玄氣流受到催化,玄冥鎖呼嘯沸騰,張牙舞爪好似活物。
可惜,一切皆是無用。
那一點微弱的佛光無視護體罡氣跟冥鎖玄氣流,直入如無物,穿透所有守備,落入秦天柱胸口。一瞬間,意識中雜念盡除,戾氣化消,心中騰起超然之領悟。
這樣的情況若放在平時,絕對是修行者可遇不可求的悟道之境,然而在眼下時刻,卻是殺身之禍。
「啊啊——」
秦天柱仰面痛嚎,在關鍵時刻意念動搖,導致內勁反噬,元功倒流,這種自發的毀滅方式,就算是冥鎖玄氣流也無可奈何。天地靈氣頓時暴走,狂亂的電流四處奔走,紛紛衝向他的身體,連天空中的雲層,也劈下一道又一道的雷霆霹靂,貫向他的頭頂。
肉身難以承受強悍的電流,血肉紛紛爆裂,一根根筋脈被漲破,鮮血飛濺,瞬息間他就變成了一個血人。然而逆沖的靈氣還有大半醞釀在空中,這等引發天地異變的絕招反噬,就算虛空境高手也承受不起,遑論現在的秦天柱。
眼見他要被自己的絕招撐爆,忽然體內衝出一道神秘符文,懸浮半空中,吸收遊蕩在天地間的電流,並同時擋下天空劈下來的閃電。
沉舟師太看著這一幕,笑道:「神痕護主嗎?可惜,這麼龐大的能量,尤其雷電具有創生和毀滅的力量,就算是神痕也吃不消,強行催熟的下場,就是直接廢掉了。」
一番暴動之後,被擊成碎片的神痕重回體內,現在只留下了一個血人。秦天柱重新恢復了瘦骨如柴的模樣,他全身上下都是裂開的傷口,血肉模糊,異常可怖。
「為什麼……你那一招居然能無視我的……防禦。」秦天柱心有不甘地吐著血沫,顫悠悠地站起來,此時的他,虛弱得一陣風就能吹倒。
沉舟師太大大方方道:「這是醍醐灌頂之招,對人有益無害,既沒有敵意,又不屬任何元氣,僅僅是意識的溝通,普通的防禦手段當然無效。不過很可惜,看來你並沒有慧根,否則就能領悟到無上妙法。」
秦天柱一時愕然,過了一會後變得頹然喪氣:「將行善渡人的法門運用在殺人上,只是選擇了正確的時機,就比任何絕招更加恐怖。祭天血姬名不虛傳,這樣的戰鬥意識的確非常人所能及,聞所未聞,秦天柱今日輸得心服口服,任憑處置。」
「處置你……該怎麼辦好呢?我突然想起以前組織刑訊部的手段,不知道該用哪個好?」沉舟師太本想再調笑幾句,可見對方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大感無趣,「算了算了,記得幫我帶句話給你們組織的主事者,就說你的計劃我一清二楚,如果不想被我宣傳到江湖上人人皆知,就別再打擾沉舟庵。」
「……你今日放俺回去,將來絕對會後悔。」
沉舟師太哈大笑:「以前有十九個人對我說過同樣的話,可惜沒有一個實現,你是第二十個,但願你的期待能夠實現。失敗者啊,我賜予你放狠話的權利。」
受盡屈辱,秦天柱深深看了對方一眼,傴僂著腳步慢慢離開。
白庸這時候來到沉舟師太的旁邊,問:「就這麼放過他?」
「咦,我還以為你會贊同我的舉動,你難道也是屬於斬草除根的那一派?」
「講慈悲也要看對象,盲目的慈悲不過是偽善罷了,佛陀尚有金剛怒目。這種人一看就是無可救藥,我是佛陀我也不渡他,直接送他入輪迴。」
「哈,這話對我胃口。不過放心吧,這種貨色我見多了,失了膽魄不過是喪家之犬,會叫不會咬人,真正可怕的是那種隱忍不發的傢伙。何況,我也需要他來替我傳達信息,畢竟現在的我不是孤家寡人,也有記掛的事物。」
白庸看了一下滿目蒼夷的沉舟庵,感慨道:「如果能找到一件神器,將整座山峰放進去,隨時攜帶在身邊就好了。」
「那還不如練就虛空境,體內自成空間,將所有東西裝在身體裡面……稍微一想覺得也夠噁心的,這同圈養豬羊有什麼區別。何況這種人絕對是天下盡仇家,時時擔心會有人拿自己的親人下手,混到這種地步也夠掉分的。」
「不過沒能保護好寺廟,許多房屋都毀掉了。」
沉舟師太不在意的揮揮,重新造就是了,反正這裡的人整日閒閒沒事幹,悶得慌,平日裡都是將掉落的樹葉掃了再掃,現在正好,有事情幹也就不會整日胡思亂想。而且剩下屋子暫時也夠居住,不用擔心會露宿野外。」
要說起來,除了最後秦天柱的雷霆絕招造成的破壞外,最厲害的還是她跟對方一起纏鬥的時候,順手造成的破壞,由於打得興起,根本就沒注意到,舉手抬足間就把許多殿堂拆得七零八落,還是那種徹底的推平式破壞。對此白庸也懶得指出。
沉默片刻,沉舟師太忽然沒頭沒腦的來一句:「對了,你要不要在這裡當主持?」
白庸一個踉蹌,差點從屋頂摔下去,吃驚的問:「師太,你在開玩笑嗎?」
「不是啊,我很認真地考慮過了。你的品行不錯,本領夠硬,修行的也是佛門一脈,大局觀也好,臨時決斷也不錯,細細數來,你這是天生做領袖的命啊。施主,你與我西方有緣。」沉舟師太就像是丈母娘看女婿一樣,越看越中意。
「我可是男的呀,男人怎麼能當尼姑庵的掌門?」
「怎麼不行,反正寺裡也沒規定說男的就不能當掌門,放心吧,沉舟庵不比其他寺廟,幾乎沒有規定,酒肉皆行,你看我就知道了。何況又不是沒有先例,我記得當年有個恆山庵就請過男人做掌門,還做得風生水起,中興之相。」
「……那本小說我也看過,請不要把小說和現實混為一談,尤其不要一本正經地好像歷史真的發生過一樣說出來。」
「誒,有什麼關係嘛,不是常說現實往往比小說更驚奇嗎?做個開創先河的人不是挺有意思的嗎,說不定還能載入史冊。」
白庸頭痛道:「凡事並非有意思就能做,因為這種事情而載入史冊,我祖父會杖斃我這個不孝孫的。」
「到底有什麼不情願的,能有那麼多女人充實後院,連皇帝都比不上你呢!所有說我壞話的,全部都是嫉妒,這麼一想,那些閒言碎語也就沒什麼大不了的。」
「抱歉,我向來以柳下惠前輩作為人生的目標,我對柳下惠前輩的事跡也是神往不已。」
白庸死也不鬆口,笑話,真當上沉舟庵的掌門,恐怕整天要為如何治理門人的心理疾病而煩惱了,他又不是某個沒心沒肺,能將職責放在一邊整天喝酒空虛度日的人。何況,這裡的女尼一見男人就害怕,到時候連正常交談都實現不了。
沉舟瞇著眼睛一笑:「我剛剛想起來,大殿好像被拆掉了,那顆九陽珠說不定已經下落不明瞭。」
「來這一招啊!作為堂堂的一派之主,出此下策未免太過分了吧。」白庸突然領悟了,刀少面對自己胡攪蠻纏時候的心情。
「為了不負天國的庵主所托,再下三濫的手段我也用得出來,怎麼說我也曾經是個殺手,手段什麼的都是浮雲……哈,說笑的,不為難你了,年輕人終歸要出去闖一闖,太早養老也不好。」沉舟師太早做好了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的準備,此時正要放出要求,「我不要求你現在承諾什麼,只需記得,將來若是有天累了,不妨考慮一下,沉舟庵主持的位置也是不錯的去處。」
「我怎麼越聽越覺得像是在交代後事,師太未免多慮了,就算是正道盟派人來緝捕,可法理不外乎人情,總有通融的地方。」
沉舟師太沉默了一下,然後不知從哪拿出一壺酒,飲了一口後,用沉重的語氣說:「你相信天命嗎?」
白庸堅定道:「不信天,不信命,這就是我的宿命!」
「嗚哇,一股年輕人的朝氣撲面而來,我一下子覺得自己老了許多,怎麼辦,不服老不行啊。」嚴肅不到一句話,沉舟師太又恢復平時的散漫語氣。
「當年庵主點化我之時,曾無意中窺到自己的命運盡頭,是劫數啊。最近也越來越感覺到,我的天命將至了……」她長長歎了一口氣,意味深長。
就在白庸想安慰幾句的時候,卻見她猛灌酒水,一口氣將壺中酒飲光,然後一抹嘴角,露出當年的殺手脾氣:「話雖如此,但我可沒準備就此放棄,就算真是天要我亡,也要搏它一搏,殺出一條活路。我的命也不是誰想收就能收的,就算老天也不行!」
接著就見她跳下屋頂,用掌勁崩開一處廢墟,然後打開掩埋在下面的地窖,從中拿出數罈酒,並將其中一壇塞進白庸懷中:「來來來,今夜不醉不歸。」
「這個,在下不喜飲酒。」
沉舟師太故作煩惱的揉著太陽穴:「哎呀,那顆九陽珠到底哪去了,好奇怪呀,我居然想不起來了。如果有人能陪我喝酒的話,大概就能回想起來吧。」
豁出去了,白庸將酒罈子一碰:「捨命陪師太!」
翌日清晨,早早醒來的刀少在院子裡重新練了一遍刀法,並將昨晚體悟到的經驗融入其中,沉思間,忽然感覺有人靠近。
「誰!」腳步聲很輕,刀少還以為是白庸,冰冷的回頭一問。
「嗚!」
然而來者卻是一名女尼,大該是被嚇到了,全身發抖的躲到一棵大樹後面,不敢再行動。
「抱歉。」
嚇到無辜者,若在以往刀少肯定懶得回應,但出於對這裡女尼遭遇的同情,他以盡可能柔和的語氣道歉,雖然在旁人聽來,依舊是不冷不熱。
過了好一會,那名女尼才慢慢從樹後面出來,低垂著頭,依舊害怕的發抖,那樣子就像是偷食的松鼠一樣,相信一旦遇上驚嚇,立刻就會逃得無影無蹤。
刀少不明白她要做什麼,也沒興趣知道,默然的看著對方以比烏龜快不了多少的速度來到自己面前兩米處。
似乎這個距離就是極限了,女尼沒有再前進,她用雙手捧著遞出一物,是一道請願護身符。
「謝、謝謝你……昨、昨晚救了我。」她以不用內力匯耳聽就聽不見的聲音,緊張的說道。
刀少稍微記起來,這人就是自己昨晚從三名黑衣人手中救下的人質。對方顫抖的雙手,以及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證明她非常害怕自己,可即便如此,依舊強忍著恐懼來表達感謝。
——這就是自我拯救的勇氣嗎?
為了替對方著想,刀少沒有用手去拿,而是反手握住刀刃,用刀柄將護身符挑過來。
一見禮物被收下,女尼立即落荒而逃。
刀少看著掌中的護身符,心中升起莫名的感受。
他正陷入沉思之中,突然一陣警鐘敲響,抬頭一看,果然,被最不該看見的人看見了!
「哦呀呀,什麼時候冷酷公子也學會接受他人的好意了。」白庸帶著令人受不了的笑容走過來。
「我馬上就扔掉。」
「如果要扔掉的話還不如給我。」
「給你的話,我還不如扔掉。」
「那怎麼還不扔掉呢?」
「下山我就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