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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六十二章 是非功過 文 / 造化齋主

    第六十二章是非功過

    白庸佇立在一處山丘頂峰,遠眺炎龍起舞,火光燭天的雄關。雖然相隔數十里,他卻彷彿能聽到在烈火中拚命掙扎的士兵們的哀嚎聲,還有,阿古麗臨行前那一抹怨毒無比的目光。

    「如此,最後一計也成功了……」

    以反間計達成空城計,使阿摩羅不願發動進攻,為東方易爭取療傷時間;故佈迷陣離間捏古斯,達到弱敵強己的效果;以終末之箭暗算阿摩羅,取得關鍵勝利;最後剿滅薩滿,再一把火燒光捏古斯與啟顏,不費吹灰之力就取得大勝。

    一計接一計,連環相扣,將自身可以利用的資源發揮到最大,一舉翻盤。其中或有幾分僥倖,稍微出差錯就可能導致全盤皆輸,幸好,命運沒有在這關鍵時刻跟他開玩笑。

    漢軍取得大勝,論功行賞他的功勞最大,幾乎在每一處戰場都能見到他刻意留下的痕跡,照理說這該是一件值得大肆慶賀的事情,然而此時此刻,他卻一點也不覺得欣喜。

    並非無病呻吟,也並非同情敵人,既然上了戰場,就要有陣亡的準備,既然想侵略別人,就要被反殺的準備。

    他不會因此而難過,卻也無法感受到喜悅。

    白庸終究是白庸,他可以為替馬無疆報仇而高興,卻無法將敵人的痛苦當做自己的快樂,做不到視人如牲畜,將殺戮當做理所當然。

    他沒有如赤鷹王猜測那般,命大軍繞道去截斷退路,因為他的目的是不讓草原上出現霸主,不能有一家獨大的局勢,啟顏也好,捏古斯也罷,都是一樣,最好是多強爭霸的局面,如此才最符合漢人的利益。

    一把火足夠將捏古斯燒回三百年前,大幅度削弱實力,這樣就已經達成目的,至於捏古斯滅不滅亡,意義並不大,捏古斯對漢人而言,和名叫阿貓阿狗的部落沒什麼區別,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甚至留它在,還能將未來草原上的競爭更加激烈化,反而更有價值。

    這時,齊無憾從山腰爬上來,看了他一眼,隨即站到身邊,跟著眺望赤色的雄關,裝作漫不經心的勸道:「既然覺得難受,那就不要看了,何必為難自己呢?」

    白庸目光依舊盯著遠方:「這是我犯下的殺孽,必須要面對。縱然我不覺得這是罪過,但殺戮畢竟是殺戮,敢做就要有敢擔當的勇氣。」

    「諸葛武侯火燒籐甲兵的心情嗎?」

    「也許吧。」

    齊無憾沉默了一會,又開口道:「若沒有你,漢軍不知道要死亡多少,甚至有可能退軍,到時候蒙劫的就是關內的百姓。」

    「為了保護一些人,就可以毫不在意的殺掉其他人嗎?只要有國家大義作為護身符,就能肆無忌憚的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嗎?」

    ——果然是心中有掛礙。

    沒想到會引起這麼激烈的反駁,齊無憾搖頭苦笑,道:「我並非這個意思,而是說,在別人威脅你生命的時候,不得已之下反殺對方,是情有可原的。」

    「我曾經遇上一名魔修,他說不殺我念頭就會不通暢,念頭不通暢修為就難以進步,修為不進步就無法長生,無法長生最後就會失去生命,那麼他殺我是情有可原的?」

    「這個……你舉的例子太極端了。」齊無憾啞然,他本就不是個擅長言辭的人,尤其對方又是個擅長口舌的辯才,這下更是無言以對。

    過了一會,白庸長長歎了一口氣,終於轉移目光,不再看向雄關。

    「我知道,五指有長短,人情有親疏。如果身邊有人死了,哪怕是關係普通的鄰居,接受天命的老人,也會為之唏噓。可如果是千里之外的地方,哪怕發生地震死了上萬人,也只能用言語說一句真可憐,無法感同身受。我只是在反思,是不是還有更好的方法,能夠不用死這麼多人,就達成目的。是否因為我的能力不足,才平白令那麼多人死亡,如果我的力量更強大,達到師尊的程度,是否能從一開始阻止戰爭的發生。」

    「如果這能成為你進步的動力,我倒是樂見其成。不過人力有時窮,不必太責怪自己,你已經做得夠好了,至少,我們這裡沒有一個能做得比你更好,將士們也很感激你。」

    白庸搖搖頭,並沒有因此釋懷,不過能感覺對方的關心,還是道了一聲謝。

    「罷了,你還是做自己吧,白君龍就該悲天憫人。要是有一天你變得冷酷無情,我反而要以為你入魔了。」齊無憾歎了一口,心想自己不是勸人的料,徒弟還是交給師傅開導比較好,「對了,我有一件東西要交給你保管。」

    說著他拿出了一個水晶骷髏頭,正是從大薩滿騰格屍首上撿來的那個《萬邪鬼錄》。白庸接過來一看,也發現其中隱秘。

    「這是你的戰利品,為什麼交給我?」

    「這東西於我無用,我派盤天宗只會收集道門典籍,其他學說的一概擯棄。你們玄宗不同,我記得不是有間收集天下秘籍的他石閣嗎,正好將這個也收錄進去,也算是為保留我神洲文化做出貢獻。」

    白庸想了想,也就收了下來。《萬邪鬼錄》雖然沾了一個「邪」和一個「鬼」,可本身並非邪門歪道,邪尊道在中古也是個大門派,以邪術修道心而聞名。

    該交託的事交託完畢,齊無憾離開道:「總之,就算是走個過場也好,別忘了參加慶功宴。」

    白庸無語,轉頭繼續看向血染的天際。

    雄關的大火,整整燒了一天一夜,終於熄滅。

    是役,延續半年之久的邊關戰爭終於結束,無論狄軍還是漢軍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但以結果論,是漢軍採取了勝利的果實。

    草原的兩大霸主族落就此沒落,捏古斯淪為介於一流和二流部落之間的實力,自保有餘,侵略不足。而啟顏更是直接跌落到三流部落,幸而還有數名武修強者壓陣,不至於被他族吞併。

    漢軍贏取這場戰爭後的好處,在之後的數十年裡漸漸顯現出來。因為壓在頭上的兩座大山被搬走,那些擁有一流實力的草原部落漸漸變得活躍起來。有啟顏和捏古斯兩大前車之鑒,他們不敢將目光放向中原,而是轉向爭奪新一任的霸主地位,可惜在有心人的暗中謀算下,總是難以成功。

    漢軍雖然在最後拋棄了捏古斯,可結盟時答應的通商條件等,皆給予實現。阿古麗自知實力不足,知曉不患貧而患不均的道理,主動放棄了所謂的「首先交易權」。另外,這也使得草原部落對漢商的依賴性加大,有不少是直接倒向漢人,更方便了幕後者的籌劃。還有一些小部落願意接受漢族的律法,從而進入關內,落戶定居,但這都是許多年後的事了……

    夕陽西下,餘輝照射在幽靜的山林,給這片樹林染上一層金色。

    馬無疆背著一大捆乾柴,手裡拎著兩頭小狍子從山上下來,一天的打獵令他臉上浮現少許疲憊。

    「在這村鎮上休息有將近一個月了,沒想到傷勢還沒恢復,看來金丹境的恢復力,根本沒有書中記載的那麼厲害。」

    他伸展了一下身體,發出骨骼摩擦的聲音,抖擻精神,再度邁開腳步,這次用上了兵家武學步法,每一步皆是殺氣騰騰,迅疾如風,幾個呼吸的時間就來到了村鎮中。他來到一間賣布匹衣飾的商店,走了進去。

    一個月前,他因遭遇一場劫難,被人打成重傷,墜落河中被急流沖走,幸虧被這家店的人救下,才沒有溺死。

    馬無疆將乾柴和兩頭狍子在廚房放下,這時一名長得眉清目秀的姑娘從裡屋走出來,看見他的模樣皺眉道:「你大傷初癒,怎麼就出去打獵了呢?還幹這麼重的活,是嫌身體太結實嗎?」

    馬無疆見到她,笑了笑:「放心吧,我的傷勢恢復得差不多了。」

    姑娘擔心道:「胡說,哪有人好得這麼快?明明半個前連床都下不來。」

    「哈,我是修武之人,身體當然好得快。」

    「是啊,你是個有本事的人,身體自然好得快……」

    姑娘臉色複雜的嘟囔一句,隨即看了四週一眼,確認沒人後,放低了聲音道:「今天白天你出去的時候,縣府的師爺來了。縣太爺北邊胡州打起來了,好像是韃子打過來了,北軍府那正在招兵,師爺說你這樣的少年英雄,委屈在咱們鎮裡可惜了。這次北軍府的招兵那個誰,是縣太爺的親戚,所以縣太爺修了封書,想讓你帶著這信去胡州,也為咱們縣爭光。」

    一聽到這話,馬無疆的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胡州戰事?這不正是自己一直等待的建功立業大好機會嗎!

    但姑娘又接著道:「可是爹沒有答應,說你是林家鋪子的人什麼什麼的,師爺只好留下了那封信,說你要是願意的話就去拿這封信去北軍府。」

    聽到這馬無疆笑了笑,他倒是明白掌櫃的想法,自從前幾天自己小試拳腳,帶傷單手將一群路過小鎮的流寇打翻在地並押送官府後,掌櫃就對他視若珍寶,甚至隱隱有招婿的意思……

    那封推薦信對他而言並不怎麼重要,自己是西北邊疆馬家的子弟,相信對方也不會怠慢,甚至就算不用家族的背景,光靠一身金丹境的實力,對方也一定大家歡迎。可是,自己真的要離開嗎?

    馬無疆也不禁有些猶豫,這些天的安閒日子過下來,令他覺得生活在這個鎮上也挺不錯,鄰居們親切熱情,善良純真,不像家族裡那般利益相爭,稱得上是一處桃花源。真要打算隱世避居,這裡是個好地方。

    可自己多年來的心願,就這樣放棄未免也太可惜……

    這時姑娘怔怔地看著蕭天,忽然幽怨地道:「我知道,像你這樣的人是做大事情的,那些流寇都被你輕鬆解決,甚至還是帶傷出手,他們根本不在你的眼裡,更不要說林家鋪子了。」

    馬無疆正要解釋,她又拿出了一封信:「縣太爺的信我幫你偷出來了,等你傷好了,就去吧,偷偷的走,別讓爹知道了傷心。」

    說完她就轉過身子走了出去,背影看起來有些落寞。

    這時候馬無疆的目光並沒有在那封信上,他一直在看著前面的背影——這份情義,自己又該如何對待呢?

    時間又過去了半個月,憑借強大的恢復力,馬無疆的終於將實力恢復到頂峰。其實在幾天前他的傷勢就已經痊癒,只是一直在煩惱,究竟是不是該離開。自己所求的究竟是什麼?建功立業?安享一生?

    這段時間,姑娘越來越顯得鬱鬱寡歡了,做的飯菜許是心不在焉,口味根本沒有以前好了。馬無疆與她見面也很少談話,說的話不滿十句,兩人心中清楚,他的傷好的越快,離開這裡的時候也就越近了。若是等到這次走了,也許就再沒有機會回到這個地方了。

    可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這一天,姑娘突然的就把一個包裹放到了馬無疆面前,臉上一點表情也都沒有:「這裡面有你換洗的衣服,師爺留下的信也在裡面,一包烤鴨可以在路上吃,還有十兩銀子,你帶在身上花銷著,聽說那些當兵的可黑著,記得去了以後要多加小心點,別再急躁的跟人打架……」

    當兵不止打架,還要殺人……看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

    姑娘最後道:「剛剛我爹支開到縣城去進貨,趁這個機會,你走吧!」

    千言萬語,都在一個「走」字中,馬無疆無言的拎起包裹,也不知該怎樣表達心裡所想,甚至連自己也想不清,究竟是想留下來還是想離開。

    這時姑娘已經轉過身向內屋走去,沒有回頭,可是馬無疆仔細注意到,當她跨進門檻時,手悄悄抬起抹了一下眼睛。

    「那個……」馬無疆心頭一熱,伸出手道,「其實,其實就算我留下來,也沒有不願意的,只要你肯……」

    「不要!我不要這樣子!」姑娘大聲拒絕,轉過頭來,眼眶裡已經溢滿了淚水,「你能這麼說,我很開心,但我不要拖累你。你走!你趕緊走!走得越遠越好!走啊!」

    也不等馬無疆回話,姑娘就急急忙忙用力推搡著,將六神無主的馬無疆推出門外,然後把門板上好,將他關在了門外。

    馬無疆愣愣看著眼前封堵的大門,注視許久,然後從懷中掏出兩枚玉珮,拿出其中一枚從門底塞進去,然後長長歎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

    兩人都沒有給對方留下承諾,也沒有要求承諾,這是不願用承諾來束縛住對方。

    姑娘從門底拾起玉珮,只見這枚玉珮正反各刻著一個字,分別是「永」和「相」。

    她雙手捧著這塊玉珮,背靠著門,慢慢滑坐下來,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一滴滴落在地上。雙手卻是越握越緊,彷彿手中握著的,就是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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