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蔚藍色的夢想 48． 卓越 文 / 格子裡的夜晚
48．卓越
病房的燈光立刻被調暗，為了不刺激小瑪麗的眼睛。各個部門的相關人員雖然立刻到位，一邊注意著小瑪麗的狀態一邊檢視著過去幾個小時的數據，但都保持著奇異的安靜。也沒有任何人來讓呂璇，瑪麗安和椴兒離開小瑪麗的icu艙邊上，如果小瑪麗能睜開眼睛，如果她的記憶完全無恙，那呂璇應該是小瑪麗非常樂於看到的，也會給小瑪麗增添不少安定感。
小瑪麗的眼瞼顫動著，雖然燈光不算強烈，但在無邊的黑暗裡待了太久的她仍然覺得外面的光是那樣刺眼。小瑪麗只是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有一點點的溫暖。隨後，這溫暖一點一點波散開了……小瑪麗小心地睜開眼睛，病房裡是柔和的白色燈光，只不過，由於圍在身邊的人多了，更加不顯得亮。眼前的形象逐漸清晰了起來，正是呂璇，躲在呂璇身後，似乎有些不太敢靠近的，則是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至於周圍的影影憧憧，儘是些不認識的臉，那也就基本被忽略了。
看著紀容打了個沒事了的手勢，呂璇放心地將喉管一點一點拔了出來。在小瑪麗身上插的所有的管子裡，恐怕這是最讓人不舒服的。排了排小瑪麗的背脊，稍微幫助她順了順氣之後，呂璇還是讓小瑪麗靠在了墊子上，稍稍坐起了一點。
「這是在哪裡？」小瑪麗有些遲疑地問。
「上海，數字圖騰研究中心，充滿了傳說的地方。」呂璇微笑著說，「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
「……記得。」小瑪麗皺著眉頭，她沉入黑暗之前的一幕一幕彷彿發生在頃刻之前，清晰地在她的腦海裡重現……太清晰了。
「……我是……我是怎麼了？」小瑪麗覺得周圍的一切都變的清晰了起來，腦子裡的各種各樣的訊息好像是無窮無盡，而她卻不覺得混亂，那些陳舊的記憶像是被拋光了的銅器，重新閃耀起光澤，乃至於自己讀過的書的片斷也都歷歷在目。
「為了救你，我們把這個世界上最終極的手段都用了哦。」呂璇說：「別擔心，等有空了慢慢說給你聽。」
小瑪麗想要聽，但她的身體卻綿軟無力。她無法將身體擺成適合聽故事的姿態，甚至想稍稍動一動手臂都覺得困難。
呂璇知道，這是正常的反應。長時間的臥床雖然還不至於讓肌肉組織衰退，但運動能力的降低卻是不可避免，而更為關鍵的是，小瑪麗的身體裡現在有太多的各種各樣的化學藥品的殘留，在進行各種測試的時候用於加強身體反應的試劑，治療和穩定身體狀況的時候注射的各種藥物，更不用說手術的時候使用的特種麻醉劑和抗排異反應的藥劑了。這些在治療的時候非常有用的東西到了術後恢復的時候也免不了讓人頭痛萬分，卻又只好由著人體自己的運轉機制逐步排出。
「你先休息一下，這幾天很容易累的。先把身體調養好。」呂璇安慰著小瑪麗。
小瑪麗輕輕點了點頭。或許是由於麻醉劑的殘留，她現在很容易困，稍稍和呂璇聊了幾句就又睡著了。撤去了icu，病房裡換上了嶄新的智能病床，小瑪麗身上層層疊疊的管子和電極也撤去了絕大部分，只留下了監視心律，腦電波，血液成分的幾個重要的監護設備和維持新陳代謝的幾個管子。雖然現在大家開玩笑地將小瑪麗當成是呂璇的女人，但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讓呂璇太尷尬的好。好歹呂璇也是集團的太子，萬一真的把脾氣不錯的呂璇惹惱了也是很麻煩的。
聽從了紀容的安排，呂璇之後幾天盡可能抽出時間陪伴小瑪麗。反正，呂璇暫時也沒什麼別的事情可以做。數字圖騰的整個廠區仍然處於戒嚴狀態，大部分的項目組負責人都被要求居住在宿舍或者是廠區隔壁的小區，原本緊張得要死的研究中心隨著小瑪麗的逐漸康復變得無比清閒，大家回到各自管理的常規項目上了，自然呂璇這個分配實驗室資源的人也就沒工作了。呂振羽是直接飛回島上家裡看孩子去了，每天直升機上下班在呂振羽這個一向低調的人身上也算是第一次享受了一把超國民待遇。
戰爭已經不知不覺之間進行到了第六天。數字圖騰的研究中心裡，氣氛也逐漸變的嚴肅起來。大量的關於蜘蛛系列產品和軍用數字化裝備的使用意見和修改意見不斷彙集，雖然評價總得來說相當高，但是，各種各樣在以往非常嚴酷的測試裡沒有顯露出的問題也層出不窮。雖說絕大部分的問題都是出現之後很快就能解決，但這些問題累積了起來，卻讓這些技術人員們不得不考慮打補丁進行一定幅度的調整的問題了。
數字圖騰的研究中心裡，專門設置了戰爭情報中心。這不並不是用於指揮用於瞭解核心情報的情報中心，僅僅是一個比新聞報道等等更詳細一點的渠道而已。專用的會議室裡，佈置了48個30寸液晶屏和4個投影屏，將各種各樣的戰場信息彙集在一起。不管和軍工部門是不是相關，絕大部分員工在休息的時候都會來這裡看看。的確大家是被管制著不能外出，但也正因為是這樣，那些熱血的青年們更為切齒地想要貢獻自己手裡的全部技術，讓它們變成最有效率的殺人武器。而在一側的一個液晶屏上，則滾動著這一次戰爭的陣亡名單。液晶屏的邊上，則是一個沒有標記任何口號標語的電子捐款器。這短短幾天裡，不少人已經找著各種各樣的理由悄悄捐了錢。數字圖騰對於這樣的事情從來不用動員。
呂璇這幾天每天中午都捧著盒飯來戰爭情報中心。在捐款機上劃拉一下自己的信用卡已經變成了習慣，如同打卡買飯一般。最近幾天，小瑪麗早上9點多才能醒來，洗漱，早飯之後多數快11點了。隨後就是兩個小時左右的標準測試。由於測試地時候呂璇不用在場，他的早飯和午飯前所未有地規律了起來。戰爭對於身處前線的將士們來說或許意味著浴血拚殺，而對於在千里之外工作著的技術人員，保障人員來說，雖然沒有生或者死的大問題，但那種壓抑的情緒卻是不可避免的。
國際上普遍的評論是「中國陸軍美國打法」。動不動就呼叫火力支持，呼叫空軍和重炮支持，對敵方火力陣地進行超密度，超飽和攻擊，對陣亡數字錙銖必較這些以往在美國陸軍身上常見的習慣這一次都不同程度地在中國陸軍身上體現了出來。戰爭開始一周，已經完成了初期計劃的三分之一，領先總參謀部的時間表足足144個小時。這幾天前線部隊已經被強令放緩進軍速度，免得拖垮補給線。深受前線指戰員歡迎的火力支援型蜘蛛被後勤人員們切齒痛恨著，因為補給滿一次7噸多的彈藥，如果火力全開，只能維持射擊12分鐘。在前線急修隊和數字圖騰的遠程技術支持進行交流的bbs上，已經有相當不少的後勤補給人員湊上來灌水罵人了。
呂璇一邊吃飯一邊看著各類戰報，一邊感慨著戰爭的可怖，忽然，一個穿著護士服裝的年輕女孩衝到他面前，將極為厚重的一本資料冊轟地扔在他的手邊，說：「紀老師讓我把這個東西給你。我不是快遞就不要你簽收了，拜拜……」然後就自顧自地跑開了。
呂璇認得這個女孩子。這個名叫陳嵐的女孩子據說是紀容這些年裡最滿意的學生。為了能參與這次的項目，近距離觀察整個研究進程，這個不到20歲就已經是醫學碩士的女孩子申請成為護理隊伍裡的一員，每天承擔大量瑣碎的工作。……自然，申請歸申請，加入這個項目的第一步並不是申請不申請，而是政治審查和背景審查。
呂璇展開了那本厚厚的資料冊，發現這是這幾天小瑪麗正在進行的各類測試的匯總報告。各式各樣的測試項目和過程文檔都在，還有幾張光盤，記錄著測試的全過程。呂璇連忙捧著資料夾衝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將光盤塞進電腦，翻閱起資料來。紀容將這些記錄給他，看來是要讓他有一個心理準備，經過詳細的測試，已經基本肯定了，小瑪麗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而是一個有著卓越的思考能力和分析能力，記憶能力的神奇的存在了。
常規智商測試，小瑪麗輕鬆作出了180分滿分。高端智商測試，小瑪麗240分滿分……不過由於高端智商測試本身就是一幫人揣測出來的東西，似乎也做不得準，反正智能證明小瑪麗現在智力卓絕而已。短期記憶能力和長期記憶能力，小瑪麗都有讓人瞠目結舌的表現。現在的小瑪麗，可以隨時檢視自己曾經經過的任何事情，可以回憶起很小時候發生的事情……原本，這些原則上都是需要用催眠來進行喚醒的內容。不過，比起普通人來，小瑪麗還是喪失了些東西，在動態相應速度和神經反應速度方面，小瑪麗對比起瑪麗安有10％左右的落後。基本上，小瑪麗現在是稍微有些身體跟不上大腦思考的速度。
原先呂振羽就說過，數字圖騰不深入開發相關技術並不表示數字圖騰沒有研究過，不表示沒有技術積累和技術準備。對於人類思考方式，大腦運行模式，神經網絡等等，數字圖騰出於完善羽族也好，出於完善智能思考模式也好，都有大量的技術積累。這次為了搶救小瑪麗固然是大家拼了老命上，但也可以當作是數字圖騰幾十年積累的技術和經驗的厚積薄發。饒是如此，小瑪麗表現出來的水準還是大大震懾了所有的研究人員。前面幾天的測試，研究人員們在寫下自己的相對比較主觀的意見的時候還比較理智，到了今天，當所有研究都結束的時候，那種數字圖騰旗下的科學狂人的特質似乎完全嶄露了出來。
「不好辦啊。有個那麼聰明的老婆，將來日子難過了啊。」還沒看完所有資料，翟佳雄就闖進了呂璇的辦公室。
呂璇雖然很想砸扁那張帶著看好戲的笑容的臉，但好歹翟佳雄是自己的長輩，也是自己學習數學，程序等等方面技術的老師之一。
「我來告訴你，小瑪麗的基本測試結束了。測試的結果雖然小瑪麗自己沒有要求看，但她應該感覺到了。她去病房了，說要自己好好想一想。我覺得，你應該去看看她。」
呂璇走出辦公室沒幾步，瑪麗安就來了。似乎想說什麼的瑪麗安陪伴著呂璇慢慢走向病房，走到一半的時候才說：「你能安慰一下她嗎？」
「……變得聰明不是好事嗎？」呂璇愣了一下。
「對於你，或者對於有著雄心壯志的任何人，大概是吧。」瑪麗安苦笑著，仔細考慮著措辭：「我想我有點理解她。……我們都是在別人的顯微鏡下面長大的人，能夠離開別人的目光，過只屬於自己的日子是很大的奢望了。我想，至少是我覺得，我們是同樣的人，我們只想過簡簡單單的日子……普通人的日子。變得卓越，也許是創造我們的人所想的，可拿正是我們所痛恨的。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瑪麗安說完之後就逕自走了。腳步裡有一些失落。
呂璇卻覺得，好像自己有些懂得小瑪麗了。但是，就現在來看，這個事情並不是他能左右的。或許，正如瑪麗安所說，他能作的也就是安慰一下小瑪麗而已。
當他走進病房的時候，小瑪麗正盤腿坐在床上，懷裡抱著厚實寬闊的大靠墊。眼神裡滿是憂愁。小瑪麗看到呂璇走進來，什麼都沒說。呂璇坐在病床上，小瑪麗討好似地靠著他。不知道是因為藥物殘留，還是心情，小瑪麗顯得那樣無力。
「不要討厭我，好嗎？」小瑪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