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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初入仕途 第一一二章 太極殿君臣議狀元(中) 文 / 深悟不空

    第一一二章太極殿君臣議狀元(中)

    王珪說完,搖了搖頭,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杜如晦會心一笑,他知道這位老友只是發發感慨,並不是針對胡戈什麼,故而沒有接他的話,便又低頭看起手上的那篇方略策來。

    這時御書房內一片寂靜,只見後到的幾位宰相們互相傳遞著手上的那張薄紙,只有在相互交接之時那張平靜如水的臉上才會露出一絲笑意。而坐在御案之後的李世民則是一口一口的品著茶,顯得很是清閒。魏征照例仍在閉目養神,只是右手頻率穩定的敲擊在椅子上,一副賢士高人的姿態。只有李靖眼神略有些發怔的望著門外已經不見一絲綠意的樹幹,似有所思。

    後面趕來的四位宰相中,房玄齡一直沒有說話,而是專心致志的看著手上的文章,是以他最先看完了胡戈的五篇方略策。只見他將手上那張試卷放在一旁,端起了內侍不久前給他遞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嚨,又稍候了片刻,他才轉頭望向其他人,這時杜如晦也已看完,對他微微點了點頭,房玄齡緩緩眨了下眼,表示理會。

    這時溫彥博也已看完這五篇文章,見了房玄齡和杜如晦都在喝茶,知他二人也已看完,於是他把目光投向王珪,顯是等他看完,便有話要說。

    見了溫彥博這副神態,房玄齡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杜如晦知道老搭檔本來也準備發言,但看到中書令溫大人這種急切的神色,顯是不準備跟他搶了,杜如晦端起茶杯朝房玄齡敬了一敬,倆人無聲的同飲了一口。

    終於待王珪放下手中稿紙,揉了揉略顯乾澀的眼睛,溫彥博便知道他也看完了,轉頭望著李世民說道:「胡戈的這幾篇策論,也稱得上是見識宏遠了,其不久前又進獻土窯之策,可見此人心底無私,年紀輕輕能有這份見識與氣量,將來多加雕琢培養,我們這些老朽也算後繼有人了!」

    李世民聽出他話外還有話,只是笑著點點頭,並沒有接口,等他將話外之音拋出。

    哪知溫彥博並不著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趁這空當還朝杜如晦投去一憋,杜如晦是什麼樣的人,怎麼會猜不到他的想法?只是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回應著這位中書令。

    果然,得了杜如晦反應的溫彥博放下茶杯,話鋒一轉道:「不過我手上這篇歸唐的策論裡,有些觀點老臣不敢苟同!」

    李世民一時看不清他手上拿的是哪一張策論,便道:「如此,愛卿便說說你的看法吧!」

    「歸唐這篇《論胡》裡,竟有鼓動陛下出兵東*突厥之意,想我大唐經過十數年征戰,好不容易走上正軌,士民皆安,正該修生養息,多事生產,他卻明言,如今東*突厥叔侄可汗內亂,我大唐不能光坐山觀虎鬥,必須瞧準這難得的時機一舉將其剷除,以雪去歲渭水之恥,還說日後吐谷渾、西突厥、高句麗、吐蕃等皆為勁敵,不可坐等他們養成了氣候,陛下,諸公,先賢曾言,國雖大,好戰必亡,這種好戰論調,老臣實在不敢贊同啊!」

    「溫中書這份拳拳愛民的胸懷令在下欽佩,不過歸唐這篇策論在下也看過,並非一味好戰,他只說在條件成熟時,我們要多居安思危,盡可能為我後代留一個好的周邊環境。我記得這篇《論胡》裡提出,現在我大唐初立,國勢強盛,士卒強健,名將如雲,此時之和平,不過因塞外諸胡皆畏我強盛,故多按捺依附。所以說這些和平都只是短暫的,若按照他們那弱肉強食的本性,只待我大唐將來承平日久,兵不習戰,良將凋零,塞外定會又起烽煙。歸唐說得好啊,我華夏千百年來與北方諸胡之矛盾,根本原因不是我漢民無度,圖他財富土地,而是別人總惦記著我們手上這些家當,但凡我家***現一點什麼變故,外人就要翻牆而入,總想趁火打劫撈點什麼走,這樣的鄰居,怎叫我等只為一時之安逸,而不為子孫後代考量?」

    還沒等李世民說話,魏征便接了溫彥博的話說了起來,看來在對外政策上,他跟溫彥博有不同觀點。

    魏征說話時,李世民臉上一直帶著微笑,在東*突厥內亂起時,他就起了心思,要說忍一時為豪傑,忍一世那就是窩囊了,去年那場奇恥大辱他又怎能那麼快遺忘?半年前剛聞東*突厥內亂之時,他便在一旁靜靜的看著,順便令邊將出輕騎滋擾梁師都,為拔掉這顆橫在大唐和東*突厥之間的釘子作著準備,而這一切行動最終的目的,就是在等一個時機的到來,只等那叔侄可汗掐架掐到最關鍵之時,就是大唐兵鋒直指塞北之日。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咳了一聲,對溫彥博和魏征的意見不置可否,只是望向李靖,問道:「藥師,你的意見呢?」

    「雖然現在論及吐谷渾、高句麗等國還早,不過歸唐的眼界,老夫還是很讚賞的,他也沒建議馬上就要起兵,這裡面還有個時機的問題,時機到了,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時機不到,一切都只是紙上空談,大臨(溫彥博字),既然是方略策,立意自然要高遠,畢竟我們都是一直鼓勵考生們暢所欲言的!」李靖呵呵笑道。

    他特意點出大家此時不是正正經經的坐在政事堂裡面議論國事,這只是一份剛從考場中拿出的方略策而已,委婉的指出溫彥博的反應有點大了。

    溫彥博聽了李靖的話,見他只說現在談論吐谷渾、高句麗過早,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想必他也是支持對東*突厥持觀戰態度的,並不反對將來某個時候大唐直接發兵參與其中,而魏征剛才又是明言讚賞這篇《論胡》裡的觀點的,至於杜如晦,雖然沒有發話,可誰都知道胡戈是他引薦給朝廷的,再看看李世民有些曖昧的態度,他歎了口氣,道:「老夫只是希望陛下和諸公愛惜民力,不可輕起戰端,若是陷入塞外之爭,不知何日何時方能解脫!常言道,未言勝先論敗,諸位,我大唐立國未久,敗得起嗎?」

    「大臨,你的一片苦心我等都是知道的,可就算我們安坐在家,諸胡就會安分守己嗎?只怕這東*突厥內亂過後,叔侄倆不管誰最後得勝,下一步只怕都會犯我邊境,我等身為執宰主持國政,若謀無長略,只會見招拆招,最後把難題都留給我們子孫輩,後人是會指著我們脊樑骨痛斥的!」

    杜如晦一說完,房玄齡和王珪也都發了言,大意都是同意杜如晦的看法,房玄齡是宰相集團中排名第一的人物,發言時不忘打了下圓場。只是沒想到胡戈一篇方略策,倒引發了六位執宰關於對外政策的一次大討論。

    見房玄齡打了圓場,李世民也道:「大臨公忠體國朕也是知道的,就如藥師所言,今日並非商議國政,只是請諸位過來閱閱本次科考中考生的方略策!大家還有什麼看法,都請暢所欲言吧!」

    「我說兩句吧!」

    房玄齡懂了李世民的意思,剛才他就準備就手上胡戈這篇《論商》說說意見的,卻讓與了溫彥博先講,此時正好順著皇帝話中之意把話題岔開,道:「歸唐這篇《論商》給老夫啟發很大啊,他提出效仿漢朝,重開西域商路,他還給這條路起了個名字,叫做「絲綢之路」,呵呵,很是形象啊!」

    房玄齡話音一落,王珪接口道:「這一篇我也看過,他說我國內黃金和銅錢總量上來說,雖然不少,但是和我國豐富的物產相比,卻又遠遠不足,所以市場上只好用布帛代替了部分錢幣的作用,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他便提出用我們的貨物遠賣西域,又或者更西的地方,換來他國的黃金和銅,以使我國內流通的錢幣和物產平衡,這樣不但可以促進商業發展,還能夠帶動人民就業,他還舉例說明,我們的瓷器、絲綢、紙張、茶葉等貨物在西域是很受歡迎的,只要貿易繁榮了,我國內可以有專門的商賈從事對外貿易,生產這些供出口的產品需要大量的人力,這樣正可以緩解國中流民的數量,是狹鄉之地的人民不用種田一樣可以不愁生計!」說到這裡王珪頓了頓,感歎道:「真是匪夷所思啊,二十多歲的一個年輕人,他哪裡來的閱歷能裝那麼多東西?」

    聽他說完,大家都是笑了起來,溫彥博的臉色也好了些,接口道:「前朝時候,隋煬帝曾派裴矩遠赴西域招各國商人來朝,也欲重開這條商路,我原本只道他是好大喜功,沒想到聽歸唐一分析,還是有這許多益處在其中的!」他本人在隋朝開皇年間就入了仕,被授予文林郎,直內史省,所以這些舊事他都親身經歷過的。

    「大臨,所以歸唐進言要平諸胡,他這兩篇方略策是相通的,若阻力重重,吐谷渾、西突厥等國攔路劫搶,商路始終不暢啊!」這時李靖出言道。胡戈說的理論雖然前人沒有系統的總結過,但早在幾百年前的漢朝時,我們的先祖們就是實實在在的這樣去做的,所以胡戈現在深入淺出的這麼寫在紙上,御書房內的諸公都是一點就透,並不覺得難以理解。

    「好戰必危啊,代公!」哪知溫彥博一聽李靖又提起這事,語帶規勸的強調了一句。

    李靖聞言呵呵一笑,並沒有接溫彥博的話,只是也不再說話。

    底下臣子們的應對舉動,李世民並沒有加入其中,他只是高坐在御案之後,面帶微笑的靜靜看著。

    房玄齡見李靖不再說話,又接著剛才的話題說道:「開商路不是一時半會說開就開得起來的,只是歸唐這《論商》裡的思路很是值得人借鑒啊,聽他所言,西域之西,還有很多的國家,人口數量加起來比我大唐還要多,只是這些國家的歷史沒有我中土源遠流長,在文明的積累上遠不如我大唐,比如我們的瓷器和絲綢,他們國中無法自產,但他們又抵禦不了對美好之物的那種喜愛感,只能花錢向我們購置,於是這便成了我國的一大優勢,把我們多產的瓷器、絲綢等等他們生產不了的商品由商人販賣至他國,然後換來金銀銅以及其他一些我們緊需的物質,這樣不但解了我國中錢幣缺乏之圍,還可以帶來大量的商稅,以及眾多人民的就業機會!上面這些道理看起來簡單,說來好生慚愧,很多東西老夫都是前所未聞啊!」說罷房玄齡撫髯歎了一聲,很是感慨。

    聽到房玄齡感歎,眾人也是唏噓不已,這時半天沒有說話的李世民突然開口了,「開土窯賺大戶的錢,賣瓷器賺他國之人的錢,說來說去,這歸唐總是惦記著別人家的錢嘛!」說完忍不住自己就先笑了。

    「陛下,錢賺回來還不是入了國庫,進了百姓的口袋,沒見他私取一文,國有良臣如此,陛下之福啊!」見李世民失態,他也沒有像往常那樣進諫言,顯是也被這些美好的前景打動了。

    只聽這時房玄齡又道:「就因為要保持我們中土商品的這種優勢,歸唐在後面那篇《論工》裡面提出要鼓勵工匠和一般百姓發明創造,要提高他們的積極性,要是沒有這些能人,瓷器就燒不出來,也沒人知道蠶吐出的絲能做成衣裳!」

    「嗯,我剛才也看了,只是這事牽扯較廣,所以我想聽聽大家的意見!」這時李世民正了正色,答道。

    雖然歷朝歷代一直痛斥著奇技『淫』巧,無一不又享受著奇技『淫』巧帶來的便捷與舒適,只是此時社會上形成這種觀念已經太久了,一時不易調頭,所以李世民很是猶豫,何況他還擔心,如果技術改良造成大量人民失業怎麼辦,這些人又變成了流民,到時候又是朝廷的一塊心病。

    「先放放吧,如代公方纔所言,時機不到,一切都是紙上空談,如果時機成熟了,到時候我們再議也不遲!」善斷的杜如晦見李世民陷入沉思,知道他心中的憂慮,這事現在也不成熟,貿然提出來不見得是好事,只不過他把這事在心中掛了號。

    「嗯,克明所言不差,那就放放吧,不過歸唐這片策論裡還有進言,他說近來朝廷在全國各地都在發掘煤石,現在已經有地方上的人在跟風,他建議把本朝礦無稅的政策修改一下,這樣可以緩解各地私人進行煤炭開採,各位愛卿,你們是怎麼想的呢?」李世民問道。

    「歸唐的考慮主要是基於以下幾點,煤礦開採較為危險,一般朝廷會在注重安全的前提下進行開採,而私人則不然,現下他們還沒有嘗到甜頭,待日後嘗到了甜頭,會不會只為產量而罔顧開採工匠的安全?根據少府的統計,現在各地產於煤礦生產的工匠人數已經達到三萬多人,這個數量往後還會增加,而私人則不會請那麼多工匠進行開採,為了成本考量,他們只怕會大量的僱傭毫無常識的百姓進行生產,這些都是將來發生事故的隱患啊,我贊成取消礦無稅的政策,如果上述問題還是很嚴重的話,我建議禁止私人參與金銀銅鐵煤諸多產業中,最後收歸朝廷統一開採!」房玄齡在一旁做了補充道。

    這個時代能夠開採礦山的,哪一戶不是豪族世家,誰見過單家獨戶的百姓揚言自己要去開發一座礦山的。原本李唐開國後,立了這個礦無稅的政策就是酬勞功臣的意思,讓跟隨自己打江山的功臣們享受新政權給他們帶來的好處,可自打唐朝立國後,這十年裡關隴集團除了跟其他割據勢力在戰場上打仗,回到朝中就在這看不見刀光劍影的權力場上爭鬥,沒一刻閒下來,所以注意力就沒集中到這一塊上來,於是這時,就給其他舊有的世家大族鑽了這個空子,喜滋滋的享受起原本不屬於他們的私開礦山的待遇來。現在又見煤石走俏,哪還有不一哄而上的道理。

    如果這時對礦產開採收稅,又或者乾脆收歸朝廷所有,對關隴集團的觸動不會太大,即便是有牽連,也可以在其他的方面給他們單獨做點補償,現在土窯不是建設得正火嗎?用磚石的銷售權換取以前承諾的礦山開採權他們也不吃虧,因為礦山總是有採完的一天的,而土窯卻可以年復一年的燒下去。

    「各位愛卿,對歸唐和玄齡的這個建議,大家回去都好好考慮一下,此乃國政,需要從長計議,過幾日再上政事堂討論!」李世民望著下面六位執宰,吩咐道,不久他就會和其他臣子「閒談」起此事,再把補償的計劃委婉的漏一點出來,然後靜待各方反應,最後再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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