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初入仕途 第九十四章 匯報 文 / 深悟不空
第九十四章匯報
胡戈見兵士回報時表情很急的樣子,當下加快腳步,穿過了大院,不一會來到戶部大堂。胡戈走上台階,只見大門緊閉,卻聽到裡面傳來一陣歡愉的笑聲,聽聲音好像不止戴胄與段綸二位,胡戈整理了一下衣衫,方才敲門,只聽裡面傳出戴胄的聲音:「瞧瞧,來了!呵呵,歸唐進來吧!」
胡戈推開門進去,見大廳裡面坐了三位身著紫袍的朝廷大員,都是滿面春風的樣子,見胡戈進來,也沒人收斂笑容故做威嚴,只是都面色和藹地望向他,胡戈一瞧座中諸公都不陌生,正是他兩位現任上官,和一位前任上官。
現任的兩位自然是工部尚書段綸和太子左庶子戴胄,而那位前任上官卻是在青史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只見他坐在首位,看上去已年過五旬,長髯捶胸,目光如炬,此人正是前不久才從尚書省調到秘書省為官的魏征魏玄成。
魏征在尚書省任尚書右丞時,正好協助尚書右僕射處理兵、刑、工三部政務(就如現世國務院中專職協助第一副總理的常務副秘書長),那時胡戈才進了工部當差,只是兩人還沒怎麼打照面,這位名垂千古的「人鏡」便陞官了,調到秘書省擔當一把手,不過胡戈要是臉皮夠厚,上去套關係叫人家一聲「老領導」也不算無的放矢。
既然是前領導,又是一位千百年間叫婦孺皆知的正面人物,胡戈自然不會在他面前失了禮數,儘管他在心中納悶,這魏征自陞官了很少回尚書省故地重遊,為何今天會出現在戶部,還和戴胄、段綸談笑風生。
魏征的新工作單位秘書省監掌經籍圖書之事,下面領著一個著作局,平時政務不忙,比較清閒,不過李世民給他特別加個了頭銜,叫做「參豫朝政」,這四個字可就厲害了,這就相當於給如今一個冷僻部委的領導加了政治局候補委員的頭銜,其實應該說叫政治局候補常委確切些,只是現在沒有這麼個叫法,總之魏征算是成功擠入了貞觀初期的政治核心集團裡去了。
所以這也是為什麼他這個從三品的職事官坐在首座,而兩位正三品的尚書大人在他下首陪坐的原因。
這次他來戶部是找戴胄有事,發現段綸也在這裡,大家客套一番後,聽兩位尚書說起土窯一事,他來了興趣,便留下聽二人談論起來。土窯的事情一開始因為只是試行,所以沒有上政事堂討論(中書、門下、尚書三省長官討論國事的會議,乃唐初最高議政會議),只是在李世民的點頭下,尚書省和雍州府一合計,便埋頭搞了起來。等現在聲勢漸漸大了起來,才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因為是候補宰相,所以他要聞之土窯之事名正言順,所以戴胄和段綸議事也不瞞他,魏征漸漸聽得興起,反倒不提來意了,只是邊聽邊和,說到後來聽兩位尚書大人異口同聲的說起胡戈的好來,慢慢對這個人留了心。
三人話到中途只見衛卒來報,太子司議郎胡戈有要事求見,戴胄便笑道:「正主兒到了,且聽聽他怎麼說!」不到一會兒,便聽有人敲門,就出現了剛才那一幕。
在胡戈給三位重臣見了禮後,戴胄請他坐了,待胡戈坐定,戴胄才問道:「歸唐,東宮那邊有何事?可是進不來,才報了東宮的名號?」他知道胡戈這幾天下縣裡去了,不可能一回來就找自己匯報東宮的事情。
胡戈拱手道:「下官剛從京畿各縣巡視歸來,想找段大人匯報一下其間情形,可是在部裡左等右等沒等到段大人回衙,後來聽說到尚書大人在戴大人此處,我便特地尋來了!」
段綸呵呵一笑,對胡戈道:「歸唐,你可算回來了,你要再不回來,我明天要躲到陛下的太極殿裡不出來了!」
這話說得大家都笑,只聽戴胄笑道:「段大人你可躲不得,總不能陛下跟前,也派你工部的兵守著攔人吧!明天歸唐再要找你,得報什麼字號?呵呵……」
戴胄是極少開玩笑,現在聽他這麼說,戶部大堂內的氣氛更加輕鬆,段綸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面帶笑意的用手虛點了點他,待大家笑了一會,段綸低頭喝了口茶,才道:「歸唐,有什麼事情就在這兒說吧,魏大人對土窯的事情也很上心!」
胡戈聽段綸的話裡特意提了魏征,便起身對著魏征行了個禮,沒辦法,級別隔得太遠而你和領導又不熟的話,為不失禮,就算別人只是提了一下他的名字,你也不能無動於衷,得再次站起來行禮,表示尊重。
魏征面露微笑,左手撫著長髯,右手向下壓了壓,示意胡戈坐下,剛才他一直觀察著胡戈,見現場有一個戶部尚書和一位工部尚書,兩人可以說性格決然不同,一個剛直堅毅,一個圓滑世故,可他們話裡行間透出的細節,卻都顯出他們對這個年輕人的看重,魏征自不免在心中暗暗稱奇。這胡戈最近一段時間裡也算是朝中的熱門人物了,對他的一些事情魏征也有所耳聞。其間既有尚書省的大人們誇他人才難得,也有東宮裡的老君子對他頗有微詞,認為他在誤導太子,很是看不過眼。總之這些截然相反的說法,反叫魏征對胡戈留起心來。他不是人云亦云之人,凡事只相信自己的判斷。
胡戈掏出了昨晚寫就的公文,雙手遞給本部段大人,段綸笑著點了點頭,卻沒有去接,只道:「歸唐,既然魏大人在此,先送於他過目吧!」
胡戈點點頭,將公文交到魏征手上,只聽魏征道了聲:「你且坐吧!」便細細察看起來。魏征察看公文的時候廳中無人說話,而剩下三人又手上都沒具體事做,胡戈心中便微感有些尷尬,他便偷眼觀察著自己得兩位上官是如何應對這種情形的,只見段綸面帶微笑,目光飄忽,什麼都沒做,卻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而他再看戴胄,卻見他雙目微閉,神色肅穆,一副威嚴不可冒犯的儀容,望著這兩位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將,胡戈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最終會變成什麼樣,是嚴正似戴胄,還是世故如段綸?也許,只有時間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不到一會兒,魏征看完了胡戈遞上的公文,卻沒發一言,只是將它交給身邊的戴胄,戴胄「哦」了一聲,低頭看了起來,首先映入戴胄眼簾的便是胡戈的書法,他感覺這字要比一個月前在東宮第一次看到胡戈寫奏章時要強了許多,心想他這段時間定是下了苦工的。
其實方才魏征乍一看到這公文,目光也在胡戈的書法上停留了一下,這字看上去也還周正,只是在他這樣的行家裡手面前,那新習不久的架勢就露出馬腳,不過魏征也不在意,他知道胡戈出身江湖,雖遇名師指教,卻從小沒拿過毛筆寫字,當下也不糾纏書法好壞,只是就著內容往下仔細看去,等他越看到後來,越是動容,心中生出一種驚訝,只覺得此人的年齡和他心中的丘壑完全無法對等。
所以他看完之後一言不發的將公文交予戴胄,雙眼朝胡戈的所在看了過來,胡戈見魏征朝自己望來,端正了身子,他早已習慣了被人如此注視,所以此時他已經不再緊張。他內心裡那比古人多出千百年的閱歷,被加在自己這個年輕的身體裡,他知道這種不對稱總會引起別人的驚奇。
戴胄看了一會也合上公文,把它遞給本該最先觀看的正主段綸,段綸笑著接了,低頭觀看。趁這空當,戴胄起身開門,招呼部裡書吏給胡戈上茶,見胡戈站起相謝,又叫他坐了,不一會書吏泡茶進來,遞與胡戈,胡戈點頭回禮。
最後等段綸看完了,將公文放下,魏征才發話道:「胡司議,根我們說說,你這個想法是怎麼來的?」
「從目前京畿地區的試營狀況來看,下官認為土窯在全國鋪開的時機已經成熟,各位大人已經看到了,市場上已經完全對這種新式磚頭認可了。新磚不但價格低廉,而且質量也有保障,所以很快便取代了青磚目前在京畿市場的位置,既有京畿的例子,那麼,我們在全國範圍內以新磚取代青磚的想法是可行的。我們之前一直擔心的問題也在試營中得出了很好的解決辦法,經過下官這些天的走訪調查發現,或者在新磚進入市場前還會有人因此物觸犯了他們原有的利益進而抵制,但是在現在市場這麼火爆的情況下,等他們發現那些先行一步的商家因為販賣這種新鮮事物所得的利潤比他們從前自己燒窯還要豐厚時,他們是一定坐不住的,從這兩天戶部和工部門前說情人數只多不少便可見一斑。至於舊有磚匠,我們現在要考慮得不是他們人數過多,而是擔心其總數不夠而影響我們新式土窯在全國範圍內的施展大計,因我們將作監的匠人原本都有自己職事,可以說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兒,他們是遲早要回原位的,將來全國土窯,還是要靠這些舊窯匠人來支撐!」胡戈詳細的介紹道。
魏征聽得點頭不已,但他是持重之人,心中還是有些擔憂,又問道:「胡司議,你說在京畿地區再加開一百座土窯,是不是有點多了?」
就在胡戈準備開言解釋前,段綸卻在心中打起自己的小算盤,要是胡戈的計劃成行,京畿將多出來一百座土窯啊!又可以安排多少關係戶啊……這幾天他就一直在為求他的人多,而他手中的資源卻有限而發愁,他自己也曾多次動了這個腦筋,正好今天胡戈這個土窯創始人自己提出在京畿地區追加土窯,對他而言就像瞌睡遇到枕頭,舒服至極。只是當下他也不說話,想聽聽胡戈是怎麼回答的。
只聽胡戈道:「原本一開始的時候,我們提出建設一百座土窯,不是無根無據的,那時我們便是根據京畿地區原有的每月產磚總產量再翻倍而確定的磚窯總數量,可是現在卻發現這些產量根本無法滿足因為降價而吸引的消費群體,有很多以前從未購買過磚頭的消費群體現在看來已經加入了選購,所以我們才提出了土窯數量的追加計劃,魏大人不必擔憂,就算再建一百座土窯,總共這二百座磚窯一月的產量,對於長安大戶來說,僅僅只夠數百戶大戶人家所需之量,且不說城內城外的小康之家,便是將來政府擴建皇城重修所需的磚頭,需求量都會是一個天文數字的!所以再加開一百座下官認為只是保底的數字而言,最終到底要加到多少,怎麼個加法,還得按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聽胡戈娓娓道來,魏征和戴胄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而段綸則是心中大喜,他決定再加一把火,便道:「嗯,歸唐所言不差,我在這裡再補充一點,既然當初定下的方略是把所有舊窯的商家納入到新式磚塊的售賣中來,可這幾天的情形大家也都看到了,找我和戴大人的人是煩不勝煩,搞得我現在都無法正常在部裡辦公了,這說明什麼呢,說明還有許多以前販賣磚石的商家被擋在了銷售渠道之外,這些人被我們奪了飯碗,又沒找到新的出路,是會積累矛盾的!如果我們不能妥善處理,將來板子可是要加在我們工部頭上的!」
魏征和戴胄對視了一眼,段綸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奪人飯碗總要給條出路的,兩人沉思了一會,只聽戴胄道:「段大人和歸唐說得也有道理,玄成,你沒算過吧,一個土窯一個月產三十萬塊磚,發給百姓的工錢是三百貫文,一百座土窯每月就將發出三萬貫文工錢,如果京畿地區修建二百座土窯,那就是六萬貫啊!你想想,這些錢可以讓多少農戶受益啊?現在又是農閒季節,土窯這個讓百姓們掙錢的法子,比看天吃飯可踏實多了!」
戴胄和段綸雖然都是贊成胡戈的建議,但是出發點卻不盡然相同,魏征早知道這倆人看重的東西各不相同,當下也不驚異,只是細想他們所說的話,胡戈看出魏征的顧慮,又給他繼續解釋道:「魏大人,我們這土窯和以前磚窯大不一樣,建一個土窯所需成本極低,幾窯磚頭的利潤便回轉了,而磚頭這個東西放著又不會變質,就算一時生產量過剩,慢慢我們也能消化掉的!」京城裡面皇城重修,城牆加固,道路鋪修,這都是極耗磚頭的大工程,所以胡戈說這話時很有底氣。
聽到胡戈說到這裡,戴胄突然像想起什麼似地,問胡戈道:「歸唐,這燒磚的燃料可以保障得了嗎?」
胡戈心道還是戴胄考慮得細,答道:「嗯,前些日,尚書省裡專門負責煤石一事的袁主事曾有書信回報,這些煤石在我華夏沃土並不少見,就他這些日子的四處勘探,在京畿之地就找出十幾處較大的露天煤礦,現在已經派人在初步開採,儲量完全夠京畿之需,隱隱還有外運之勢。」說完他又替段綸表功道:「前段日子土窯試營時,段大人曾下文全國各州,讓他們上報各州境內此類礦藏的儲量,因為時日尚短,有許多州縣公文估計還在路上,不過綜合已匯報上來的情況看,還是很樂觀的!」後世的山西、河南、陝西都是煤炭資源大省,這還是開採上千年後的數據,據胡戈所知,我國最早在先秦時期便有使用煤炭的記錄,所以他對燃料之事,還是比較有把握的。
戴胄和魏征聽完胡戈的話,都望了望段綸,心道這位駙馬心思雖多,才幹還是有的,段綸見他們看過來,均還以微笑。自在心中誇胡戈會講話。
戴胄沖段綸點點頭,又對胡戈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先在煤石豐富的地區先行把土窯建起來?」
「嗯,下官認為現下裡要緊之事,便是盡量的培養出足夠多的熟練磚匠,在燃料不缺的州縣先把土窯鋪開,其實有的州縣境內肯定沒有這種煤石,不過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面著手解決這個難題:一是看能不能從周邊州縣運送煤石過來,二是就地取材,用以前的老辦法,用木柴或者木炭燒磚,這事具體還需要做個對比,根據各地的具體情況來分析是運送煤石的成本高,還是用舊式燃料的費用高,不過無論選擇哪個法子,這些地區燒製磚石的成本肯定要比京畿地區高,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段綸見胡戈考慮得細緻,心中高興,畢竟他是工部的人,他做出的成績也是自己這個工部尚書的成績,便隨口附和道:「既然如此,某些偏遠難至,又或者資源不豐富的地方,我看是不是乾脆就放棄呢,反正這些無礙大局!」
胡戈聽了這話,心裡有些想法,但好歹在官場上走了一遭,知道段綸是自己上司,不好直接駁他,正好在座有兩位正人,他便按住舌頭,暫時不說話,靜候他們反應,若是他們也不說話,那自己再在最後說出意見吧。
胡戈的猜測沒有錯,果然戴胄聽了段綸的話,沉思片刻,道:「我想在這些地方,只要朝廷不虧本,還是盡量開起來吧,畢竟這也是為百姓生財的一個法子,哪怕不進不出,起碼百姓能夠有收益啊!且不說燒磚的百姓得了報酬,就是那些砍柴的,煉製木炭的百姓,不也可以通過勞動獲益嗎?」
胡戈聽得心中激動,剛想說點什麼,只聽這時魏征道:「玄胤果然深謀遠慮啊,是啊,哪怕我們朝廷沒有收益,可是工錢進入了百姓口袋之中啊,這些小錢對於大戶人家來說不算什麼,可是對於小門小戶,那是不可忽略的一筆收入啊!我們為政之人不可如商家般,只斤斤計較自己的得失!各位大人,萬民百姓才是我們的根本啊!」
魏征的話對段綸來說有點不中聽,不過他是出了名的會做人,這事本來對自己說來干係不大,他們要開便開吧,犯不著為這事得罪人,當下便附和著點點頭,笑著投了贊成票。
正在這時門外有人來報,殿中監宇文大人到,胡戈知道這殿中省是負責皇帝衣食住行的部門,殿中監便是宮中宦官的頭頭(他可不是宦官,這時還沒出現太監的叫法),不知他來有何要事,不過這戶部是管錢的衙門,和朝廷的哪個部門都是有業務往來的。
戴胄道了聲請,片刻間一位紫袍大臣走了進來,見魏征也在這裡,微微的皺了下眉頭,但還是笑容可掬的跟各人見了禮。
段綸笑著把胡戈引薦給宇文大人認識,那人也不擺架子,只是說:「胡司議少年英才,在段尚書和戴尚書兩位大人手下,定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啊!」
胡戈笑著謙謝了,便站在一旁聽他和段綸敘話。
他對這人大名是早有耳聞,此人名叫做宇文士及,正是逼死隋煬帝的那位宇文化及的親弟弟,雖然他那位親哥哥的名聲太過糟糕,但是他自己的名聲也好不到哪裡去。
此人極其擅長拉關係,肯在人未顯之前與其結交。當年李淵在稱帝成功後,對著親信大臣道:「此人(宇文士及)和我討論奪取天下的事情,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你們大家都比他晚!」可見他是第一個勸李淵謀反之人,比裴寂、劉文靜都要早得多。
此人不但在李淵未顯之前與其交好,更是在李世民羽翼未豐時投靠到他的麾下,於是在李世民成功登基後,為酬其功,授了他右衛大將軍一職,後來因其人善觀察細節,性子又會逢迎,李世民便讓他做了殿中省得一把手(從三品),負責自己的衣食住行。只不過因為他拍馬屁的行為太過露痕跡,所以很為時人不齒。
不過李世民對他還是很優待的,這也跟李世民身處的環境有關。此時朝中人人都以骨鯁之臣為榮,所以平時大家跟皇帝說話也不怎麼客氣,喜歡拿大道理壓他。可李世民終究也是個人,肯定也有被人頂得受不了的時候,所以正好需要一個宇文士及這樣的人,讓自己心情平復平復。史書上記載宇文士及常常回家很晚,他的妻子問他,皇帝總把你留下說什麼啊,他總是笑笑不語。所以要論起與李世民的親密程度來,宇文士及真可以排得上前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