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奏雅 五十、陳年妙計 文 / 賊道三癡
五十、陳年妙計
燕將慕容廟和李邽率兩萬六千步騎,不計傷亡,從三面向晉軍戰陣發起一輪又一輪的衝擊,箭矢如雨,血肉橫飛,戰況空前慘烈,但無論燕軍的攻勢如何怒潮澎湃,晉軍四千餘人組成的弧形戰陣宛若中流砥柱,怎麼也沖不散、打不垮——
冉盛身披重甲立在白旄旗下,手裡握著的雙刃矛已被掌心的汗水打濕,他手下的六百裝備齊整的重騎兵整齊地列在卻月陣中,馬槊橫舉,隨時可以上馬殺敵——
「阿兄,讓我率重騎殺出去吧,這戰陣快要支撐不住了。」冉盛熱血沸騰,有些沉不住氣。
陳操之心跳如戰鼓,努力平靜道:「尚未到反擊的時候!田將軍,傳諭戰士們再堅持半個時辰,南岸的援兵就要到了。」
龍驤將軍田洛的四千步軍率先渡河,是卻月陣的主力,田洛看到他手下的這些能征慣戰的田氏私兵傷亡不斷,心急如焚,對陳操之雪藏六百重騎兵不肯出戰頗有些不滿,但這時必得遵令,而且他也相信南岸的謝玄、蔡廣會迅速渡河來援,所以嘶吼著激勵軍士堅守、殺敵——
四千餘晉軍拚死抵抗,他們的信心既源於南岸的援軍,更是陳操之說的「今進戰而勝,則功名俱顯,不勝,則骸骨不返。」軍士瀝血苦戰,受箭傷刀瘡的只要還能站得住,就決不退後——
一夜大雨,至清晨又若無其事地晴朗,天之蒼蒼,大河湯湯,這古牧野的戰場,一場殊死的大戰慘烈無比,弧形卻月陣前,燕軍死屍堆積,血沃岸石——
慕容廟、李邽越戰越心驚,燕軍傷亡已不下兩千人,卻依然無法撕開晉軍的防禦戰陣,這背水一戰的晉軍弧形陣出人意料地頑強堅韌,慕容廟眼睛血紅、咬牙切齒,惡狠狠地命令步騎衝鋒,晉軍不足五千人,現在也應有數百傷亡,拼下去,只要弧形戰陣被打開一個缺口,燕軍鐵騎踏入,就將是一面倒的大屠殺——
晉軍弧形陣右翼已見鬆動,慕容廟命令重騎兵全力衝擊其右翼,陳操之急命劉牢之助守右翼,紫面鋼髯的劉牢之披兩當鎧,雙手挺兩丈三寸大鋼杖,鋼杖掄起劈下如泰山壓頂,燕軍騎兵雖有盔甲護身,卻也是中者立斃,然而,晉軍形勢已見危急——
就在這時,燕軍左後翼大亂,有軍士急報:「有晉軍渡河殺至——」
對岸的謝玄已知陳操之在北岸遇敵,但五艘樓船和十艘多槳快船都被急流衝到下游七、八里外,謝玄急與討逆將軍蔡廣領四千勁卒沿岸往下游疾奔,完全不惜體力,漂到南岸下游的那十艘快船也知北岸緊急,一面命軍士拉縴,一面奮力划槳,謝玄、蔡廣半路遇上,便率一千兩百軍士迅速登上十艘快船,其餘士卒乘樓船渡河——
這種六十槳的快船速度遠遠快於一般戰船,奮力搶渡,在晉、燕大軍戰場下游十里處登岸,謝玄命十艘快船的六百水軍一起上岸參戰,往西疾行,在六里外就與燕軍步卒相遇,謝玄、蔡廣身先士卒,眾皆踴躍爭進,燕軍後翼大亂——
卻月陣中的陳操之遙見燕軍左後翼潰亂,便知謝玄來援,他心裡清楚謝玄援兵不會超過兩千,若讓燕軍穩住陣勢,那晉軍依然會寡不敵眾,但他要的就是燕軍不知底細的短暫慌亂,當機立斷,厲喝道:「陳裕,出擊!」
冉盛及其手下六百重騎兵早已忍無可忍,得令暴雷般響應一聲,迅速執槊上馬,卻月陣的弓弩手一陣勁射後,將戰車撤開,卻月陣中間和兩翼各打開一個三丈缺口,六百北府重騎兵奔騰而出,其餘步卒也跟在騎兵一齊衝殺——
燕軍久攻卻月陣不下,死傷數千,已是心生怯意,這時右後翼擾動,不知有多少晉軍渡河來援,卻月陣中更衝出一支生龍活虎的重騎兵,勢不可擋,燕軍前陣頓時大潰,敗勢一成,恐懼心理宛若迅速蔓延的瘟疫,兩萬餘燕軍步騎只知往東北逃命,互相踐踏而死者不計其數,領軍大軍慕容廟被冉盛殺死,燕豫州刺史李邽死於劉牢之鋼杖下,冉盛的重騎兵一路衝殺,田洛的三千步卒緊跟殺敵,謝玄、蔡廣見燕軍潰敗,當然也是窮追猛打,燕軍一敗塗地,死屍枕籍,一直追到溫縣,兩萬六千燕軍步騎死的死、散的散,逃回溫縣的竟然不到五百騎,而晉軍陣亡四百軍士,重傷的約五百,此戰以弱勝強,大獲全勝——
南岸鞏縣的數千晉軍從容渡河,圍攻溫縣,溫縣的兩千守軍被敗退回城的五百殘兵感染了敗亡情緒,竟棄城退往冀州朝歌。
陳操之率眾進屯溫縣,一面休養士卒、安撫當地民眾,一面遣使向河南報捷,謝玄率大軍順河而下至浚儀黃河岸,準備浚儀的晉軍大部渡河——
桓溫先得陳操之洛陽大捷的消息已是大喜,氐秦援燕的兩萬大軍甫出潼關便遭敗績,短期內秦軍是不敢再覬覦洛陽了,僅僅隔了五日,又傳來陳操之背水一戰,擊潰燕軍三萬步騎,斬首萬餘,俘敵五千,已佔據溫縣——
桓溫只是想求穩,決非不想滅燕,今有陳操之為他打開渡河的缺口,即下軍令,西府與北府的五萬大軍渡河,只留朱序、郭銓率兩萬眾緩攻滎陽——
燕大司馬慕容臧已被溫縣的大敗驚得六神無主,桓溫大軍渡河,十餘萬燕軍不戰而退,兵敗如山倒——
六月二十九,桓溫軍至武陽,燕故兗州刺史孫元率其族黨起兵響應,桓溫大軍銳意直進,七月初四至枋頭,枋頭距燕都鄴城不過三百里,陳操之向桓溫建議暫屯枋頭,莫要急攻鄴城,桓溫怪而問之:「子重前言要渡河急攻鄴城,此時卻又說宜緩,何故?」
陳操之道:「先欲急攻,乃是畏秦、燕聯軍也,今欲緩攻,是不欲慕容暐率眾奔龍城也,奔龍城則不便追討,我軍歸江南,鮮卑人又來侵擾,明公欲成大功,必盡擒燕群君臣。」
桓溫頓悟,大笑道:「燕見我屯兵不前,便有餘暇收散卒,整兵再與我決戰,領兵者其庸才慕容評乎?」
……
燕主慕容暐聞知苻堅派出的救兵被晉軍擊敗、晉軍渡河侵溫縣、慕容廟戰死、大司馬慕容臧的二十萬大軍望風而逃,大驚失色,急召太傅慕容評、侍中皇甫真、散騎侍郎樂嵩、左衛將軍孟高等人商議對策,尚書令陽騖此時已臥病不起——
皇甫真建議奔龍城,他認為晉軍深入河北,不可能久駐,待其班師,再謀奪回故地——
十歲的慕容沖受任車騎大將軍,這時也在座,聞言冷笑道:「桓溫、陳操之,無能之輩也,只是樂安王更無能,以致敗績,我大燕二十萬大軍只是潰散,並未被剿滅,如何就要嚇得謀奔龍城!」
慕容評對燕主慕容暐道:「臣請擊之,若其不捷,走未晚也。」
燕主慕容暐乃以慕容評代慕容臧為使持節、南討大都督,收攏敗兵,更集附近州郡的軍士,又得二十萬眾,要與晉軍決戰於漳水南岸。
七月十六,桓熙、陳操之的北府兵侵略朝歌,至鄴城南畿,與慕容評的大軍隔漳水相望,陳操之命軍士大肆宣揚慕容評貪鄙劣跡,諸如鄣固山泉、鬻樵及水,積累家財億萬,卻不撫恤士卒——
燕軍聞之,皆怨憤,莫有鬥志。
燕主慕容暐遣侍中蘭伊責備慕容評道:「王,高祖之子也,當以宗廟社稷為憂,奈何不撫戰士而鬻賣樵水,專以貨殖為心乎!府庫之積,朕與王共之,何憂於貧!若賊兵進,家國喪亡,王持錢帛欲安所置之!」命慕容評悉以其錢帛散之軍士,使之力戰——
慕容評大為慚懼,當初是陳操之教唆他這種斂財手段,諸如「鬻樵賣水,不為已甚,薄征廣收,民不以為苦,而大王則錢財歸焉,此積少成多、聚沙成塔之法也!鹽、鐵可官府專賣,樹木山泉又有何不可?江東豪族皆如此,朝廷亦不之禁——」
這時候慕容評當然不能說是中了陳操之的奸計,那樣會成為天大的笑柄,但要他散盡億貫家財,守財奴慕容評是絕不肯的,只是嚴命軍士備戰——
桓溫命大將檀玄帥步卒五千,從下游處夜渡漳水,繞至慕容評營後,燒其輜重,火光映天,十里外的鄴城可見,桓熙、陳操之率北府兵渡河夾擊,這二十萬燕軍大半是從原武、封丘逃回的,畏晉軍如虎,一見輜重被燒,晉軍來襲,頓時潰散,從半夜戰至日中,俘斬四萬餘人,乘勝追擊,所殺及降者又六萬餘從,慕容評單騎逃回鄴城,六萬晉軍迅速進逼鄴都城下。
慕容評的二十萬大軍潰敗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慘,讓燕主慕容暐始料不及,這時想逃往龍城都難了,只有死守,期待內黃、信都的燕軍來救,君臣相對,惶惶不可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