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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假譎 六十三、救星 文 / 賊道三癡

    六十三、救星

    陸府的雙轅馬車寬敞華麗,還有淡淡花香,似乎這馬車穿過大片大片的花樹來到此地,陳操之與陸葳蕤咫尺對坐,身子隨著馬車的顛簸而微微搖晃,車窗外是不斷向後逝去的新亭風景,遠處大江流淌的聲音靜聽可聞——

    陳操之將陸葳蕤雙手攏在自己手掌中,感著纖手的細柔溫潤,輕輕一帶,將那雙手貼在自己胸前,葳蕤的上身也就傾過來,眼睛睜得大大的,神情嬌羞不勝,低低的喚了一聲:「陳郎——」

    陳操之離得很近地端詳著這個與他有肌膚之親、白頭之盟的溫柔女郎,半年不見,略見清瘦,下巴尖了一些,雙眸清澈如故,仔細看,那精緻的柳葉眉不時會輕輕一蹙,隨即又舒展開來,應是日夜憂思留下的痕跡呀,這愛花成癡的女郎深嘗了世情的紛擾和壓迫,如今看上去更有讓人珍惜的成熟美麗——

    不知為什麼,陳操之覺得葳蕤神情裡有嫂子丁幼微的影子,也許是因為葳蕤與嫂子丁幼微一樣都是溫柔而執拗的性子,葳蕤和嫂子丁幼微走的也幾乎是同樣的路,葳蕤還要更艱難一些——

    這樣一想,陳操之就覺得自己很對不起葳蕤,讓她受了這麼多委屈,若葳蕤只是一個軟弱的門閥嬌女,只怕現在都不能相見了!

    陳操之跪直身子,一把將陸葳蕤摟在懷裡,葳蕤還是很害羞,過了一會才伸手反抱住陳操之的腰,下巴擱在陳操之左肩窩處,腰肢被陳操之摟緊、輕折,秀頸伸仰,喉底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呻吟般的歎息——

    耳鬢廝磨,陳操之道:「葳蕤,我實未料到會出這麼多事——」

    陸葳蕤仰起頭,用嘴唇輕輕觸了一下陳操之的唇,柔聲道:「我不是好好的嗎,也等到陳郎歸來了,流言蜚語總會消散,我倒是擔憂陳郎被鮮卑人留住不肯放還。」

    聽陸葳蕤說流言蜚語,陳操之便想起謝道韞身份已經洩露,這事總要向葳蕤解釋一下的,輕輕鬆開葳蕤,面對面道:「葳蕤,我有一事要和你說——」

    陸葳蕤「嗯」了一聲,雙眸盈盈注視著陳操之,她已猜到陳操之要與她說謝家娘子的事了,陸葳蕤很想聽聽陳操之是怎麼看待謝道韞與他之間的感情的——

    「這事我很早就想對你說了,」陳操之墨眉微皺,神情有些躊躇:「葳蕤你現在也已知道了,祝英台便是那陳郡謝氏女郎——」

    陸葳蕤見陳操之眉頭微皺小心翼翼開口的樣子,心裡輕輕一歎,不忍讓他勞心擇語,說道:「陳郎,這事我都知道了,我也去看望過謝家姐姐,謝家姐姐是個很好的人——」

    陳操之聽陸葳蕤稱呼謝道韞為謝家姐姐,頗感奇怪,問:「謝家娘子從會稽回來了嗎?」

    陸葳蕤道:「陳郎還不知道啊,謝家姐姐上月底回到建康的,她病得很重,京中名醫說她身罹『勞疰』或『屍疰』之疾。」

    「啊!」陳操之大驚失色,他很清楚「勞疰」、「屍疰」是什麼病,那就是肺癆肺結核啊,在「鏈黴素」發明之前,肺結核就是不治之症,他的兄長陳慶之就是死於這種「屍疰」!

    陳操之呼吸驟然緊促起來,問:「葳蕤你可知謝府都請過哪些醫生診治?」

    陸葳蕤答道:「聽說有揚州名醫楊泉,還有幾名宮廷太醫——陳郎,謝家姐姐的病你可以治,是不是?」

    陳操之不答,問:「那些醫生怎麼說?」

    陸葳蕤看著陳操之的臉色,說道:「名醫楊泉與我爹爹是好友,來拜訪我爹爹時說起謝家姐姐的病,卻道已是無可救藥,我不信,陳郎你有辦法救她是嗎?」

    陸葳蕤不懂醫道,雖知虛勞屍疰是極嚴重的病,但卻相信陳操之能治,畢竟她張姨的不孕症也是陳操之治好的,對陳操之難免有些盲目信任。

    陳操之內心痛惜至極,想著三月末那個大雨滂沱的清晨與謝道韞在壽州八公山下揮手作別,而今歸來,得知的卻是謝道韞病將不起的消息,他不願意相信這一消息,他也希望自己能妙手回春治好那才高命薄的奇女子,可謝道韞若真患的是肺癆肺結核,他同樣是束手無策,葛師的《金簣藥方》、《肘後備急方》都提到了「勞疰」或「屍疰」這種惡疾,認為此病不但積月累年,漸就頓滯,以至於死,還具有傳染性,雖然也開出了針對的藥方,但只能是拖延一些時日,患者最終還是會死去,未有治癒的先例——

    陳操之與陸葳蕤依然雙手交握,陸葳蕤感覺到陳操之手心浸出汗水,就知道謝道韞的病讓陳操之感到了極大的憂慮,心也就懸起來,輕喚一聲:「陳郎——」

    陳操之道:「只盼楊泉誤診,謝道韞患的不是勞疰。」

    陸葳蕤聽陳操之這麼一說,頓時為謝道韞揪起心來,想說什麼卻無從開口,一切安慰的言語都無比蒼白,那書法屏風後削瘦而努力端坐的剪影卻異常鮮明——

    陳操之鬆開陸葳蕤的手,雙手扶膝,手指在膝蓋上伸縮起落,像是在按捺簫孔,這是陳操之的習慣,遇到煩難之事,他就會以這種姿態苦思對策,他現在就是在緊張思索謝道韞的病,他知道鏈黴素是治療肺結核的特效藥,鏈黴素是從鏈黴菌析離出來的一種抗生素,但以他所知的那些粗淺常識和東晉的現有條件,是無法製造出鏈黴素的,這製藥絕非是造個往複式風箱那麼簡單,風箱造得粗糙點無妨,但鏈黴素卻馬虎不得,莫說他不知道如何提煉鏈黴素,就是知道,在時下這種簡陋條件下析離出來的鏈黴素肯定不純,哪能給謝道韞服用呢!

    馬車不停行駛,秋風拂起車帷,陸葳蕤將車簾拉開,陽光照入車廂,說道:「陳郎,你即去烏衣巷探望謝家姐姐吧,我想應該是誤診。」

    陳操之「嗯」了一聲,平靜了一下心緒,又握住陸葳蕤的纖柔小手說道:「這兩日我將很忙碌,後天我去看你,近來都中會有大事發生,你盡量不要外出。」

    陸葳蕤道:「你出入也要小心一些,那盧竦在天師道信眾中頗有威信,又得皇帝寵信,只怕不肯善罷甘休。」

    陳操之在她白嫩手背上吻了一下:「我會小心的,今日只是給盧竦一個薄懲,他若不知進退,將會自取滅亡。」又道:「後日我去拜訪你爹爹,還要再提醒陸子羽一句,莫要與盧竦、朱靈寶這些人廝混,其禍難測。」

    陸葳蕤搖頭道:「我六兄哪裡是肯聽勸告的人呢,只會把陳郎的好意當作非難。」

    陳操之默然不語,心道:「也許,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臨近建康城南門,陳操之下車乘馬,他先送陸葳蕤回橫塘,然後徑去烏衣巷探望謝道韞。

    在橫塘北岸分手時,陸葳蕤從車窗裡向陳操之示意近前,陳操之下馬靠近,聽陸葳蕤道:「沒什麼事,陳郎好生為謝家姐姐治病,一定要治好她。」

    陳操之看著陸葳蕤澄澈雙眸,用力點了一下頭。

    陳操之讓小嬋、黃小統等人先回顧府,覓良醫為黃小統接骨,他帶著沈赤黔數人策馬直奔烏衣巷謝府,此時是巳時三刻,謝安、謝萬在台城官署尚未回府,謝韶出來應客,一見陳操之,謝韶如見救星,道:「陳兄,你可回來了,趕緊為我元姊診治一番吧,那些庸醫胡說我元姊是不治之症,我不信,只盼陳兄回來。」

    謝韶在錢唐楓林渡口聽丁幼微對堂姊謝道韞說過,待陳操之回來為元姊診治一下,陳操之雖不是名醫,但或有治元姊的偏方,而且謝韶以為,元姊之疾,半是心病——

    謝韶也不去稟報三叔母劉澹,帶著陳操之就去謝道韞居住的薔薇小院,小院冷冷清清,只聽到咳嗽聲。

    謝韶立在院前階下,說道:「元姊,陳子重來探望你了——」

    咳聲立止,謝道韞的聲音道:「請稍待。」聽得出,那語調微顫。

    陳操之心中既傷感又激動,靜靜等候了一會,聽得木樓裡侍婢柳絮的聲音道:「娘子,讓婢子來幫你吧?」謝道韞道:「不用,你和因風先出去。」

    柳絮、因風二婢走了出來,向陳操之和謝韶行禮,二婢女眼淚汪汪,柳絮道:「娘子要換上男裝與陳郎君相見呢,唉,娘子就是這麼認真!」

    因風熱切地望著陳操之道:「陳郎君,你能治好我家娘子的病對不對,陳郎君一定能。」

    陳操之心頭沉重,他知道自己無力治癒這種勞疰,卻還是點頭道:「一定會好起來的。」

    柳絮、因風二婢頓時喜笑顏開,二人一起入室小聲地對道韞娘子說這事,說陳郎君有把握治好娘子的病。

    謝道韞淡淡一笑,心道:「子重很會安慰人,他還沒給我切脈診視,就說能治好我的病!」又想:「或許子重真有治勞疰的良方?」

    因陳操之的到來,謝道韞感著美好的希望,這時她才覺得自己竟是如此地渴望見到陳操之,這種情感並不像那日與陸葳蕤所說的那般雋永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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