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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玄心 四十、富貴不能淫 文 / 賊道三癡

    四十、富貴不能『淫』

    獅子山下徐氏學堂連續講學三日則休息一日,陳操之、劉尚值到來的這日恰逢休息日,徐藻博士入城訪友去了,所以草堂冷冷清清。

    徐邈與陳操之一見如故,序齒則二人同歲,徐邈生於三月,陳操之生於十一月,徐邈尚未參加過品評雅集,聽劉尚值說陳操之本月初被散騎常侍全禮擢為第六品,徐邈雖然端謹持重,畢竟是少年人心性,羨慕之情溢於言表,但絕無妒嫉之意,他與陳操之促膝相談,越談越相投。

    徐邈家學淵源,又兼天姿聰慧,雖然年僅十五歲,但對儒家各典籍均已熟讀,玄學也頗具根基,而陳操之以前因為無書可讀、無人教授,除了會背誦《論語》、《毛詩》之外,實在沒有其他特出的才能,只在近半年來得以閱覽初陽台道院的藏書、並在葛洪悉心指導之後,學業才突飛猛進,但陳操之並沒有貪多務得,他只求讀一卷書就精通一卷書,不會東鱗西爪、以博覽為能事,到現在為止,儒家典籍《論語》、《毛詩》、《春秋左氏傳》他可以說是掩卷能誦、義理精通了,《周易》才初學,玄學方面的《老子》、《莊子》基本成誦,對阮籍、王弼、何晏對老莊的妙解和發揮瞭然於胸,但尚未形成自己獨有的理解,可在徐邈看來,陳操之的深湛學思已經讓他佩服,儒學方面他在陳操之之上,玄學則自問頗有不如。

    兩個少年惺惺相惜,大有相見恨晚之意,劉尚值呆坐一邊,大受冷遇。

    言語投機,時間飛逝,不覺日已正午,徐邈留陳操之用餐,劉尚值自然跟著沾光,來德、冉盛還有劉尚值的二僕一婢也受到麥餅之饋。

    徐邈本不肯收陳、劉二人的束脩禮,陳操之道:「仙民兄,我二人是真心要拜在令尊門下求學,不收束脩禮我二人心下不安。」徐邈一笑收下。

    午後,徐邈與陳操之在小鏡湖畔散步,小鏡湖不大,繞湖一周也不過五里,二人邊走邊談,不知不覺繞了兩圈,又已是紅日西斜,兩個人都覺得大為受益,友情更深了一層。

    徐邈約陳操之明日早來,好向他父親引薦,陳操之把葛洪的薦書交徐邈,請他轉交徐博士。

    徐藻夜裡歸來,徐邈向父親稟明今日新來了兩位學子,說了代父出題之事,徐藻聽兒子以「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來考那個新來的學子,皺眉道:「這兩個都是寒門學子,邈兒又何必這麼為難他們!」

    對於有些前來求學卻又盛氣凌人的士族子弟,徐藻擬了一些比較艱深偏僻的答題,好讓那些趾高氣揚的士族子弟羞慚而退,而對於寒門學子,徐藻從來只從儒經中提問,並不涉及玄學。

    徐邈含著笑,將答題之事一一細說,徐藻頗為驚異於十五歲少年陳子重能有如此慧才,忽然想起一事,問:「我聞錢唐陳操之有奇才,怎麼又有一個錢唐陳子重?」

    徐邈失笑道:「爹爹,陳操之便是陳子重,名操之,字子重,這裡還有他留下的一封信,請爹爹過目。」

    徐藻濃眉一挑,嘴角勾起一個耐人尋味的笑,一邊展信閱覽,一邊道:「陳操之名氣已遠達郡上,散騎常侍全禮日前還建康,路經吳郡,在陸使君面前盛讚陳操之,稱其『天才英博,亮拔不群』——」

    徐邈對今日初識就一見如故的好友不吝讚美,接口道:「依兒子之見,陳操之當得這個狀語。」卻見父親徐藻臉色一凝,訝異道:「這是稚川先生的信,稚川先生推薦陳操之入我門下,我原想明年春去明聖湖拜訪稚川先生,未想他已回羅浮山,稚川先生不輕易推許人,卻在信中對陳操之嘉許備至,如此看來,這個陳陳操之應該是德才兼備之人。」

    說到這裡,徐藻忽然冷笑一聲,問:「邈兒,你可知我今日入城何事?」

    徐邈見父親臉色怪異,搖頭說不知。

    徐藻道:「吳郡丞郎褚儉,邀我入城小飲,談儒論玄,我想那褚儉平日最重門戶之見,怎麼會單獨邀我飲酒?當即虛與委蛇,褚儉也真有耐性,直到傍晚我要辭歸時才說出目的,正是為了這個陳操之——」

    徐邈喜道:「也是為了向父親舉薦陳操之嗎?褚內史與陳操之正是錢唐同鄉。」

    徐藻嘿然道:「大謬不然,褚儉非但不是舉薦,卻是要我設法當眾羞辱陳操之,拒他入學堂受業。」

    「啊!」徐邈大吃一驚,隨即道:「爹爹自然是嚴詞拒絕了褚儉的無理要求,是不是?」

    徐藻笑道:「那褚儉見我稍一猶豫,便笑著說我任郡博士實在屈才,八百石縣令足堪擔任,還有,褚儉還隱隱示意,若我不聽他所言,一意納陳操之入學,我兒徐邈入品之事只怕就有諸多曲折了。」

    「卑鄙無恥!」少年徐邈一拳擂在坐席上,俊秀的臉龐脹得通紅,感覺受到了極大的羞辱,大聲道:「爹爹,我即使不能入品,也決不屈從這等名為士族實乃小人的『淫』威下。」

    徐藻讚許地看著兒子,點頭道:「我輩讀聖賢書正要有此氣節,決不能行那高尚其言、卑鄙其行之事,孟子云『富貴不能『淫』』,東莞徐氏就沒有那諂媚權貴之人。」

    「爹爹!」少年徐邈崇敬地望著鬚髮斑白的父親,心裡油然而生一種傲氣,士族高門又如何?寒門庶族又如何!

    徐藻又道:「不過當時我並未一口拒絕褚儉,因為褚儉口口聲聲說那陳操之品行低劣,蠱惑本族族長侵佔從兄的田產,更將從兄逐出宗族,毫無孝友之義——我半信半疑,對褚儉說若那陳操之若果真如此不堪,自然不會允許他入學,現在既有稚川先生的薦信,誰是君子誰是小人也就一目瞭然了。」

    徐邈道:「爹爹,那褚儉之子褚文彬也在這裡受業就讀,爹爹何不乾脆把褚文彬給逐走,讓褚儉見識一下東莞徐氏的凜然傲骨。」

    徐藻被兒子說得笑了起來,道:「君子『不遷怒、不貳過』,不能因為褚儉就遷怒到其子褚文彬頭上,而且,邈兒,太剛易折,《老子》云『直而不肆,光而不耀』,對於權貴,我們不去諂媚他,卻也不能去招惹他來展示傲骨,那樣適足以取禍,畢竟我們還要生存下去。」

    徐邈也覺得自己幼稚了,郝顏躬身道:「爹爹教訓得是,兒受教了。」

    徐藻眼望草堂外沉沉夜空,說道:「陳操之惹上了錢唐褚氏,只怕以後這學堂也麻煩不小,不過也沒什麼可憂慮的,該怎麼做還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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