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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戰江陵 第三十六節 故技 文 / 莊不周

    第三十六節故技

    出乎魯肅的意料,周瑜得知孫權在西陵城下的慘敗時並沒有激動,他用兩根手指拈著那封帛書,輕輕的放在書案的一側,好像是拈著什麼讓人噁心的髒東西。

    「公瑾,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今天?」魯肅有些尷尬,停下了敘述。

    「子敬,你沒有料到嗎?」周瑜嘴角掛著一絲戲謔的笑,若有深意的看著魯肅,魯肅愣了一下,無奈的搖了搖頭。他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說才好。周瑜笑道:「不想說就別說了,還是喝酒吧。」

    魯肅舉起酒杯,慢慢的嘬著,卻覺得口中的酒酸得很,澀得很。「公瑾,程都督一戰身亡,對江東打擊太大了,再加上烏林戰歿的黃公覆,合肥戰歿的董元代(董襲)等人,這半年的時間討逆將軍留下的老將折損不少,大傷元氣,只怕江東一時半會緩不過勁來。」

    周瑜擺擺手道:「子敬,我是不放心劉玄德,但你也知道,我和他沒有私仇。烏林之戰,他帶著近兩萬大軍在夏口看熱鬧,關羽的一萬水軍防著文聘的時間還沒有防著我的時間多。說是帶兵配合我江東共取江陵,他卻拐了我兩千多人跑到江南去了。這次合圍西陵,他只帶了三千人馬,還把關羽調回了長沙,張翼德駐守在孱陵,和我隔江相望,守備森嚴,劉備這是幹什麼,防著我去取長沙?我要取長沙他攔得住嗎?」

    周瑜越說越生氣,將手中的酒杯重重的頓在案上,杯中的酒液四濺,打濕了案上的簡牘。他站起身來大步跨到地圖面前:「我勸主公將劉備留在京口,他出兵牽制江夏,由我挾持著關張等人征戰,合軍一處。破江陵易如反掌。他卻疑心我的心思,要爭這功勞,帶著人強攻江夏,逼著賀公苗出力。賀公苗何等樣人,這種情況下他能出死力?既要他出力,又派人在他的奉邑附近,他能不起疑心,又怎麼會全力以戰?」

    魯肅見周瑜聲音越說越大。生怕被人聽見對他不利,連忙站起身大步走到周瑜面前:「公瑾低聲。」

    「我怕什麼?」周瑜喝了一聲,卻也知道魯肅地一片好意,說話聲音也低了些,他仰著頭長歎了一聲:「曹沖用兵,善於突襲,手下又有精騎,江夏之北山勢平緩。正是騎兵發威之所,主公在合肥城下已經吃過他的苦頭,在江夏還是不知防備。賀齊分兵被圍,他就應該知道曹衝下一個目標必然是程德謀,西陵城僅有六千人。但城堅池深,他兩萬多人縱是精銳又如何能下得城?既然曹衝出了城,就當在城外與其野戰,先擊殺了滿寵。再將曹沖等人困在城外,兵力上可大佔優勢,這時候怎麼反而去強攻西陵?」

    魯肅一聽,也恍然大悟,對啊,曹沖躲在城裡拿他沒招,可他出了城,孫權卻是可以派大軍繞過西陵城與其野戰。三萬多人將他一萬人圍在城外,曹沖哪裡還有勝機?西陵城中的文聘和魏延縱使出城來救,也是無濟於事啊。

    「伯言當時提醒過主公,不過主公沒聽。」魯肅想起陸遜的話,連忙說了出來。

    「伯言此計,雖然晚了一些,但以逸待勞,與程德謀合力拿下曹沖的疲軍還是沒有問題的。」周瑜越發的不解:「主公為何又不聽?」

    魯肅啞口無言。想了想又為孫權辯解道:「主公派了劉玄德去救的。」

    「劉玄德。又是劉玄德。」周瑜有些惱了,他揮了揮手道:「劉玄德何等樣人?如若程德謀佔了上風。他撲上去沾點便宜倒是有可能,程德謀手下降兵佔多,既然聽到了這樣地謠言,為何還覺得程德謀的一萬人能當一萬人用?程德謀不佔上風,劉玄德又如何願出死力?」

    他氣得臉色泛紅,又厲聲喝道:「子敬,你是不是被劉玄德的假仁假義蒙住眼睛了,劉伯玉(劉琦)的事情連江南四郡都有風聞了,你還沒聽說嗎,這個時候還信他?當初和他聯盟是時勢所逼,如今已是這個情況了,你怎麼還沒轉過腦子來?」

    魯肅大慚,低頭不語。這次劉備去京口,呂范等人就提議孫權把劉備留下,按周瑜的意見處理,魯肅卻覺得此時正是要合力抗曹,不能又起紛爭,力勸孫權讓劉備回去。孫尚香在關羽的控制範圍內失蹤,劉備惱羞成怒,大喊大叫的要奪回孫尚香,卻只帶了三千人,還把大將關羽調回長沙,又是魯肅勸惱怒不已的孫權接納了他。沒想到最後又被劉備耍了一次,他去救程普,卻在路中一搖二擺,最後連程普地臉都沒看到,半路就回了江南。幸好曹沖的部隊幾天急行軍,又是大戰之後,沒有及時回西陵,要不然孫權都有危險。

    此時被周瑜責備,魯肅也覺得自己實在是看錯人了,這個仁義傳天下的劉玄德實在不是個好東西。只是知道了也沒用,眼下江夏還有一半在劉備手裡,這裡仗又打不下去了,周瑜要回柴桑,還要靠劉備幫他守住後路。現在看周瑜當初的計劃,以重兵守住江夏後路才是最穩妥的辦法,如果只是擺出架勢,賀齊也不會起疑心,曹沖也找不到機會各個擊破,又不敢離開江夏,劉備在大兵威壓之下,也只得俯首聽命,江陵城被重兵一圍,無不破之理。

    只是仗已經打成這樣了,再後悔也沒有用了。

    「公瑾,過去地事情現在就莫要再想了,還是想著怎麼撤兵吧,趁著劉備還沒有異動,立刻將這裡的一萬多人撤回柴桑,最近損失太大,這些人可不能再有閃失。」魯肅輕聲勸道。

    周瑜點點頭,凝視著身後的地圖久久不語。他怎麼也想不通,去年烏林一把火燒了曹操十幾萬大軍,明明江東打了個大勝仗,為什麼才半年不到的時間,江東就慘成這樣,連著在合肥和西陵慘敗。損兵折將。他沉吟了好久,才緩聲說道:「子敬,你有沒有想過,烏林之後,我軍連戰連敗,早就失去了進軍中原地實力。好在江陵水軍盡損,襄陽水軍勢弱,他們過不了長江。在未來的幾年裡還不能給我們找什麼麻煩。從現在開始,我們最主要的敵人不是曹操,而是劉備?」

    魯肅一愣:「劉備?」

    周瑜長出一口氣,慢慢走到魯肅面前坐下,欠了欠身道:「子敬,我軍連敗,而劉備卻趁隙奪了江南四郡,有了立足之地。此人半生漂泊。寄人籬下,如今有了四郡,豈會放手?他必會牢牢的將四郡抓在手中,用盡一切辦法發展。孔明聰明過人,是個極好地內政之才。你別看他年輕,可是他聰明,學什麼都快,這四郡在他手中。只怕用不了三五年,必會大變模樣。屆時我們再要奪取,只怕困難不小,至於你和主公說過的奪益州,全取長江以南以搞衡中原的設想,就更可望不可及了。」

    魯肅一想,不由得吃了一驚,果真如此。江東的勢力再想擴展到荊州來,只怕沒有希望了,很長一段時間內只能龜縮在揚州,充其量只能向前發展地交州,而荊州和益州,有劉備在其中一隔,只怕與江東無緣了。反倒是劉備,一旦在江南站穩了腳跟。南可以向前延伸到交州。西可以將勢力擴展到益州,就憑劉璋那個沒用的傢伙。哪裡是這個道貌岸然的劉備的對手?真要被劉備取了益州,再西聯馬超,那江東反而就成了最弱小地一個,長江上游又被控制在他人手中,江東的形勢就不堪設想了。江北的曹操倒不可怕,最可怕的反而是身邊這個劉皇叔。

    「那公瑾地意思?」

    「我軍新敗,要想取江南實力不足,再說也不能我們兩家相鬥讓曹沖佔了便宜。」周瑜有些無奈地說道:「但劉備此人欺軟怕硬,要想在其後幾年內保持一定的優勢,我軍就要打個勝仗,平衡一下雙方地氣勢,最好能在南郡有一個立足之地,保持對江南地夾擊之勢。」周瑜緩緩的說道,手指在案幾上指畫著。

    魯肅一聽皺起了眉頭:「公瑾還要奪江陵?」

    周瑜點點頭,又搖了搖頭,他看著有些迷糊的魯肅說道:「江陵是長江咽喉,如果能奪下江陵當然是最好,那樣我們就可以控制住長江,曹倉舒就算水軍重建,要想下江東也要先奪江陵。只是要取江陵城已非易事,我也沒有絕對的把握。但縱使不取江陵,我們也要接應夷陵的興霸回軍,要想走得太平,最好莫過於再把曹子孝打痛一次,讓他看到我就膽戰心驚,不敢出城追擊。」

    「你地意思是再伏擊曹子孝一次?」魯肅聽到周瑜這個計劃,覺得如果真能把曹仁誘出城的話,已方還是有機會打一個勝仗的,振一振士氣,當然如果能陣斬曹仁甚至奪了江陵城,那就更完美了,但他又覺得這個想法有些不太實際,曹仁現在只有兩千多人的兵力,守江陵還行,出城,他會出城嗎?

    「會!」周瑜笑道:「曹子孝號稱曹操帳下第一勇將,悍勇尚在張文遠之上,他被我壓在城中打了幾個月,如今聽說我兵力不足,豈有不出城之理。再說了……」他露出一絲得意地笑容:「我聽說他為了討好曹倉舒,將南郡太守的大印都放在曹倉舒的手中,又把自己的兒子曹子平托給他,可曹倉舒卻將曹子平放在襄陽做了個閒職,寧可帶著樂文謙的兒子和文仲業的侄子出去立戰功,也不帶著曹子平,曹子孝心裡會沒有想法?他會安心的等曹倉舒來接收江陵城,然後他自己灰溜溜的回去?」

    周瑜很有把握地伸出一隻手,捏起三根手指:「我有七成的把握讓曹子孝出城一戰。」

    魯肅細細了想一會,又說道:「此計雖然可行,但主公大軍已經撤回柴桑,你在此停留時間過長,只怕不妥,萬一文仲業趁我軍新敗,進逼江南怎麼辦?」

    「不能。」周瑜很有把握的搖搖頭:「我軍雖敗,水軍還有一定實力。再有我隨時可以順流而下,文仲業只有四千人,又要守城,抽不出足夠的兵力來。倒是我們可以趁此機會,向劉備要了江夏半郡來。你立刻回柴桑,把我的意思告訴主公,向劉備討要江夏,烏林一戰我軍是主力。他寸功未定,如今卻奪了四郡,佔了偌大的便宜,總不能讓我們空手而回吧。」

    魯肅不太同意周瑜的想法,剛要說些什麼,周瑜卻抬起手攔住了他:「子敬,你不用多說了,我在江陵。主公在柴桑,劉備不敢多說什麼。更何況他的兵力捉襟見肘,也未必守得住江夏,一定會同意我們地這個要求地。這樣一來,江東也算是略有收穫。主公的心思也能平和一些。」

    魯肅聽了,只得點頭應是。

    曹仁得知了程普率一萬人去漢陽協助孫權地消息,知道江陵城外周瑜的大營看起來沒什麼兩樣,其實只剩下了一萬人。但他還是沒有輕舉妄動,他手裡只有兩千五百多人,要想打周瑜的一萬人實在還差得太遠,所以他還是全力守城,就算周瑜一萬人想要攻城,他兩千五百人也足夠用了。能不能報仇遠遠比不上守住江陵城重要,這一點曹仁不用人說也明白得很,怎麼說他也打了幾十年仗的老將。

    當滿寵派人送來了消息。說他們正在趕回當陽,請他再安心靜守幾日,等曹沖等援軍一到,江陵之圍就可立解時,曹仁卻動心了。曹沖用兩萬大軍在西陵擊敗了孫權的四萬大軍,而他這裡加上回援地滿寵等人也有一萬大軍,周瑜卻只有一萬多人,兵力相當。還有城池之利。自己為什麼不能打周瑜一下?難道自己打了十幾年仗,最後還要曹沖一個孩子來解自己的圍。在他看來,江陵城已經固若金湯,沒有什麼危險可講了,根本不需要曹沖老遠的從西陵跑過來解他的圍,曹沖這麼做,就是想爭功。

    他立刻召集掾屬商議,沒想到大家都不贊成他的想法。長史陳矯第一個站起來反對,樂進四千人全是新兵,滿寵的人手來回奔襲打了近一個月的仗,已經成了疲軍,所以曹沖才讓李通跟著他來,李通雖然沒有打什麼惡仗,可這段時間也一直在行軍,狀態也不行。江陵城裡的兩千多人就更別提了,天天提心吊膽地,早就成了驚弓之鳥。相比之下,城外的周瑜一萬大軍這些天來一直沒有攻城,大部分人都在船上休息,睡得很安穩,養精蓄銳已久,正希望我們出擊好讓他打個勝仗再走呢,我們何必送上門去?安安穩穩的讓他們撤了,江陵城守住了,我們縱使沒有功勞,至少也沒有罪。而一旦出城野戰,弄不好連江陵城都丟了,這幾個月的辛苦豈不是全部白費了?

    曹仁不聽,他見掾屬們都不同意,乾脆自己做了決定,立刻派人通知滿寵和李通,不要回當陽了,直奔夷陵和樂進匯合,他們合起來有近八千人,足夠拿下只有兩千多人守護的夷陵,更何況曹仁不是要他們拿下夷陵,而是要造成甘寧時刻會全軍覆沒地局面,逼著周瑜去救。如果周瑜敢分兵支援,他要麼就打周瑜一個伏擊,要麼就直接劫了他的大營,無論如何不能讓周瑜順順當當的走。

    滿寵接到曹仁的命令,苦笑不已。在出發之前,曹沖就告誡他一定要勸住曹仁不能出城,安心坐等自己來援。可現在看到這個命令,曹仁顯然是不肯坐等了,他要在最後還周瑜一點顏色。滿寵不敢怠慢,他寫了一封言辭肯切地信給曹仁送去,苦口相勸他不要出城。不過他也知道未必勸得住,立刻派人把消息送給曹沖,請他快速來援,然後留下李通在後,自己帶著人向前急行。

    與此同時,樂進也收到了曹仁的命令,他和滿寵一樣,無可奈何,只得一面給曹沖送信,一面拔營向前,逼到夷陵城下,等滿寵一到就開始進攻。夷陵城矮池淺,甘寧取了夷陵之後雖然也做了些修繕,但也只能小修小補,不能解決什麼根本性問題。他接到周瑜的命令之後更是將城中的人手分出一千,在城外作為牽制作用,只留了一千人守城。樂進得知情況後,讓遠道而來的滿寵帶一千人監視那只遊軍,自己帶著人開始猛攻。

    安靜了大半個月的夷陵戰火再起。

    樂進手中兵力不足,又沒有帶什麼大型攻城器械,同時他也不想把自己這些新兵全部送上死路,所以在夷陵城下雖然打得熱火朝天,箭矢橫飛,城裡的甘寧卻有驚無險,依然好整以暇的大吃大喝,甚至流矢都飛到了他地院子裡,他都沒看一眼。

    樂進同時也有著自己的想法,他覺得曹仁這個想法有些異想天開,就算把周瑜的主力吸引過來了,江陵城中只有兩千五百多人,他能分出多少兵來伏擊周瑜?弄不好反被周瑜一口給吞了。樂進覺得曹仁這有點賭氣,但他不好說,一來他是曹仁的下屬,歸鎮南將軍府節制。二來他的兒子在曹沖的手下混得很不錯,最近在西陵城又打了個勝仗,而曹仁的兒子卻在襄陽做一個文職,作為曹沖的長輩和上級,曹仁心裡有怨氣也是很正常地。

    不能不打,但可以不盡全力打,反正自己就這麼多實力,要想立刻拿下夷陵城也有點強人所難,何況曹仁也沒有要他拿下夷陵,只要打得熱鬧就行了,所以樂進沒有派人登城,只是在城外擺開了箭射攻擊,又做了不少簡易地霹靂車一頓猛轟,倒也打得有聲有色。

    曹仁等了幾天,也沒聽城外周瑜有什麼動靜,不免有些著急,曹沖已經快到江陵了,再不出擊,自己的機會可就不多了。他讓人去大罵了樂進一通,要他不要再磨烊工,全力攻城,一定要把甘寧合圍住,逼得周瑜去救援。

    就在曹仁等得心急地時候,斥候傳來了消息,周瑜分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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