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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赤壁火 第三十一節 重逢 文 / 莊不周

    第三十一節重逢

    大喬安靜的坐在內帳裡,看著內帳中堆滿了簡策的書案,聞著帳中雜夾著些許脂粉香的男人汗味,竟不由得有些心煩意亂。她強摁住心頭的煩燥,順手拿過一本柔軟的紙作成的東西來,打開一看,上面竟是一些詩文,絹秀的字跡在雪白的紙上,夾在烏絲欄中,看起來特別舒服,她好奇的看了看深藍色的封皮,封皮上有一白色的長方形白紙,寫著四個飄逸的楷書:「上巳文集」。

    原來這就是傳說一兩金子一本的上巳文集。大喬有些意外的看了又看,她翻了兩頁,看到前面有一個目錄,上面有文章名,作者名,頁數,她眼睛一掃,很自然的就翻到了序文之後的第一篇。

    那篇是曹操的詩,書眉上還有曹操用丹砂寫的眉批,大意是此句用得不妥,可以改成某字之類。

    他還是那樣用功。大喬很自然的笑了一聲,又忽然驚醒。自己這是怎麼了,這可不是來探望老友的。如今的孟德不是當年那個大家眼中的浪蕩子,他已經是大漢朝最有權勢的丞相,而自己也不再是那個情竇初開,躲在帳後看心目中的英雄的小女孩,她是江東小霸王孫策的遺孀,是那個差點被曹操派人打死的孫紹的母親。今天,她不是為江東來的,而是為孫紹來的,為孫紹討個公道來的。

    或許,她還為了自己來的。不,不可能。大喬用力的搖了搖頭,緊緊的握緊了手中的書,柔軟的紙被她那雙修長溫潤的手握成了一團。

    可惜,那把餵了毒的匕首不能通過虎衛校尉許褚地檢查,已經被她悄悄的扔進江裡了。不過沒關係,她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早就做好了自己的準備,女人做事,有時候就是比男人想得更周到一點。

    當年怎麼沒有看出來他如此狠毒,居然能小孩子都不放過?父親號稱知人,怎麼沒看出他的狠毒?還是狠毒本就是男人的天性,不值一提?孫郎夠狠,孫家的人都夠狠,他。也這麼狠。

    其實她是知道他狠的,在徐州,他殺了幾萬人,泗水不流。征戰中,屢屢聽說他屠城。只是打仗麼,屠城是常事,孫策也屠城的,孫權也屠城地。她下意識的曾經為他無聲的辯解過。不過這次不一樣,他殺的不是跟她無關的人,而是她唯一的兒子。她感到無比的憤怒。

    「你們都出去。」一個渾厚的男音從外面傳來,夾雜在輕快地腳步聲裡的,是一個穩重的聲音。那聲音遲疑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接著,又急促的響起來,很快就到了門口。聽到門口的腳步聲。大喬深吸了幾口氣,放鬆了面部表懷,伸手撫平了手中書,打開了書頁。

    「蕊兒,你也喜歡這本書?」曹操站在帳門口,又手插著腰,滿臉通紅,略微搖晃著。笑吟吟地看著大喬。大喬一下子窒住了呼吸,蕊兒這個名字,已經有二十年沒人叫過了,那是他的專用稱號。

    「這是我那個倉舒孩兒的傑作。」曹操喘著酒氣有些艱難的坐了下來,他接過大喬手中地書,翻到序文,笑著對大喬說道:「你聽,『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這孩子才十三歲。卻老氣橫秋的,跟你當年多像。」

    大喬的臉一下子紅了。當年她為了吸引他的注意,故意在他面前裝老成,說出來的話比父親還深沉,沒想到他還記得。只是孩子,她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她沒有了父親,沒有了家人,只剩下一個妹妹還難得一見,孫郎死了,就剩下這個孩子,還被眼前這個叫自己蕊兒的人打得要死。她心裡重逢的喜悅一下子沉到了心底,伸手抹了一下頭髮,順手將那支磨得尖銳地鐵釵握在了手裡。

    「丞相大人好福氣,有如此好的孩兒。」大喬微笑著說道。

    「蕊兒,」曹操有些遺憾的笑了:「可惜,這不是你的孩兒,要不然,你一定會很喜歡他的,這營中的人,沒有不喜歡他的。」他歎了口氣,拍拍手中的書:「這就是他做出來地,他說,要讓更多地人有書讀,你說他是不是吹大氣?想當年為了一篇賦,你不知費了多少心力,可現在他卻能這麼多人的文章同時讓幾百人看到,這孩子,真不知道是怎麼想起來地。就這樣,他還不滿意,說要讓書更便宜點,便宜到想讀書的人都能讀得起書,真是不各天高地厚。」

    曹操雖然在笑話曹沖,可話語中卻是抑制不住的驕傲。他看著被燭光映得通紅的大喬的臉,帶著些遺憾的笑道:「可惜了當年……要不然……」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轉過頭,剎那間,他似乎忘記了自己已經年過半百,彷彿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某一天。

    那一天,他在見喬公時,被帳後露出的俏臉擾得心神不寧,失魂落魄,幾乎失禮。

    大喬也愣了一會,手中的鐵釵差點掉落在地上,在脫手的一瞬間,她又回過神來。

    「現在好了,雖然過了二十年,我們總算又見到了。」曹操忽然笑起來,伸手拉住大喬的手:「蕊兒,我本來只是想接你來過年的,沒想到你還願意嫁給我,我真是喜出望外,你知道我當時有多高興嗎?二十年,二十年啊,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沒想到真讓我看到你了。」

    「丞相,二十年,一個人能有幾個二十年?」大喬靜靜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曹操被她拉得湊近了些,四目相對,曹操的眼中全是激動和興奮,而大喬的兩隻鳳目中卻全是淚水。

    「你這是怎麼了?」曹操有些慌了,「二十年也沒關係啊,我們聚在一起就好,再也不分開了。」

    「二十年,你成了大漢朝的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已作人婦。嫁夫生子。你有孩子,我也有孩子,你的孩子榮華富貴,奴僕成群,可以承歡膝下。而我的孩子卻被逼著離開我的身邊,到你營中為質。這世道何其不公,這老天何其不平?二十年,如今你不是二十年前的你。我也不是二十年前的我,我現在只是一個被人用來交易地弱女子,為了自己的孩子來尋個公道……」

    大喬越說越快,聲音越說越大,她一把拉住了曹操的衣袖,奮力將手中的鐵釵刺進了曹操的左胸。

    「蕊兒,你……」曹操圓睜雙目,右手緊緊的摁住大喬緊握鐵叉的手。大聲叫道:「你說什麼?什麼公道?什麼交易?你難道不是自願嫁給我的嗎?」

    「我自願,我不自願還能有什麼辦法?」大喬滿面是淚,「紹兒被你打死了,我除了來報仇還有能什麼辦法?」

    「有刺客!」第一個衝進來地許褚一見曹操已經被血染紅的前胸,立刻起腿就向大喬踢去。曹操大喝一聲。奮起一腳踹在許褚的腿上:「滾出去,都給我滾出去,違令者殺無赦。」

    許褚半途中收回了腿,他有些驚詫的看看曹操。再看看手握滴著鮮血的鐵釵的大喬,恨得鋼牙咬碎,手中長刀一晃,已經用刀鞘擊飛了大喬手中的鐵釵,一聲令下,幾個侍女撲上去將大喬渾身上下搜查了一片,沒有搜查出任何可以當作凶器的東西,這才面色驚惶地跪在一旁。

    「都給我滾出去。」曹操頭上的冠掉了。髮釵也被他甩掉了,頭髮亂成一團。他嘶吼著,連打帶踢的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這才瞪著血紅的眼睛回過頭來,看著衣服散亂、披頭散髮、狼狽不堪卻依然誘人無比的大喬,撲通一聲坐在她地身旁,伸出手想去撫平她的頭髮,卻發覺自己滿手是血。他縮回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又擦,這才顫抖著重新伸出手去:「你說什麼交易?孫紹……孫紹怎麼了?」

    「孫紹怎麼了?你還問我?這大營中除了你不下命令。還能誰能動他一根寒毛,難道是你那個倉舒?」大喬嚶嚶的哭泣起來,邊哭邊罵:「我不管你打不打江東,我也不管孫家降不降,我只要我地紹兒,誰動了我的紹兒,我就要他的命。」

    「你是說我……」曹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遲疑的問道:「說我……要……殺你的紹兒?」

    「難道不是?」大喬見曹操的神情不對,止住了哭泣,淚眼朦朧地看著面色煞白的曹操。

    「好狠的孫匡,好狠的孫權。」曹操狂笑了一聲,吐出兩口血水,縱聲大呼:「你的紹兒一直在孫匡身邊,從沒離他半步,我營中也從來沒有人動過他一根寒毛。我曹操對天發誓,有一句假話讓我不得好死。蕊兒,你上孫權的當了,我……也讓孫權的當了。只可惜,我沒能看出孫權的計策,我……」他想了想,忽然驚叫道:「不好,我地倉舒只怕危險,來人啦……」

    許褚應聲走了進來,隨同他進來地還有兩個神色緊張的醫匠。曹操撲通一聲坐下,任由醫匠解開他地衣襟查看傷勢,一邊對許褚下達了命令:「立刻傳荀公達、華子魚、劉子初進帳,派人通知蔡德珪,包圍孫賁大營,反抗者,格殺勿論,派人捉拿孫匡,立即監禁,保證孫紹的安全……」

    「諾!」許褚凜然領命,立刻出去安排,外面的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自近而遠,四散而去。

    「蕊兒,我還你一個公道。」曹操看了呆若木雞的大喬一眼,苦笑了一聲,血水從他的嘴邊掛了下來,搖晃著,一滴滴的滴落,很快就將他那新喜服染出一大塊深紅色。

    「丞相,營中火起!」荀攸一個箭步衝了進來,一見曹操坦露著胸口,兩個醫匠正滿頭大汗的包紮,大吃一驚,看了一眼大喬,連忙將情況向曹操匯報了一下。

    孫賁在曹操退席後就回到了他自己在水寨的大營,大喬陪嫁來的幾條船就在他的營中。不過,船上可沒有什麼嫁妝,而是油。早有人將油分裝到幾十條小船上,趁著黑夜的時候,借口送禮,分散在了水寨各個位置。自從他到營中。經常讓人駕著船到處送禮,各營的將士早就熟悉了,一見是孫賁的船,略微檢查一下就放行了,幾十條船一點麻煩也沒有遇到,就被放到了最合適地位置。今天水寨中高級將領都到岸上中軍大營吃酒去了,剩下的小軍官們一個個也三五成群的聚會去了,偌大的水寨居然讓孫賁的人如入無人之境。

    孫賁一回到營。立刻點燃了自己的大船,然後帶著幾個親信上了小船,悄無聲息的溜出了大寨,還沒等人發現他的大船起火,水寨中已經到處起火,藏在大船船腹下地火船首先點燃了連在一起的大船。趁著越刮越猛的東南風,水寨很快就成了火海,並漫延上了陸營。

    「可惜了那些大船。」孫賁回頭看了一眼。有些遺憾的說道:「要是咱們能拉回來,那多好。」

    「將軍,你立了如此大功,以後想要船還不是多的是嗎。」旁邊一個貼身幕僚笑道。

    「呵呵,你說的也是。」孫賁笑道。順手敲了一下船幫,大聲喝道:「大家用力劃,盡快碰上都督的大船,我們就安全了。將軍我還要上岸去追殺曹操那個親家公呢。」

    「哈哈哈,將軍,只怕這次曹丞相再也不認你這個親家公了。」那個幕僚大笑道,回頭看了一眼,又立刻手指東南大叫起來:「將軍,你看,都督的船來了。」

    眾人抬頭看去,只見幾艘船趁著東南風。從黑暗中象幽靈一般竄了出來,船頭描畫地虎頭,在火光的照耀下面目猙獰,直欲擇人而噬。而船上執刀而立的士卒,更是殺氣沖天,戰意盎然。

    「征虜將軍,這次你可是大功一件。來,快見過左將軍。」周瑜一見孫賁。就大笑著迎上來。將他拉上船,然後熱情的介紹一旁滿面笑容的劉備。

    「將軍辛苦。」劉備客氣地打著招呼。拱手為禮。

    「左將軍客氣了。」孫賁回禮道。

    「征虜將軍,你帶著你的人,跟隨左將軍溯江而上,一路不要與遇到的小股曹軍糾纏,迅速向西,在郝穴附近登岸,在那裡堵截曹操的大隊人馬。你們順風乘船,到那裡正好體力充沛,對陣疲憊已極地曹操,定有斬獲。」周瑜笑著安排道:「我帶人從岸上追擊,這次一定要讓老賊無處可逃。」

    孫賁看了一眼周瑜,暗自笑了,連聲應諾。兩軍立刻分開,孫賁送給關羽的那一千人已經嚴陣以待,加上他留在江東的人馬,以及他從曹營中帶回來的人,陪著劉備的四千人乘風破浪,一路向西。而周瑜則是帶著江東的所有人馬,在烏林登岸,向已經亂成一團的曹營殺去。

    曹沖躺在錦被裡,由麋大雙一口口的餵著張仲景安排地藥粥,他用了張仲景的藥,果然第二天就好了,再用藥粥一補,雖然說身體還有點虛,但起來走動已經不成問題。麋氏姐妹被他識破了身份,心中的大石總算是去了,侍候得更加用心。只是曹沖擔心著烏林的戰事,心神不寧,不住的祈禱蔣干能搶在大喬之前到,又盼著曹操能信他的話,至少要做好防範工作。現在的水寨雖然不可能輕易的從外面攻破,但如果讓營中地孫賁鑽了空子,只怕燒起來比外面地火還要利害幾倍,可惜啊,那些改造了一個多月的戰船,全部付之一炬了。

    他現在已經不奢望水軍能保住多少船了,只指望著陸上地大軍不要遭受太大的損失,如果還跟歷史上的赤壁一樣,十停燒掉八停,那曹操的實力可就受損太大了。

    何況,那裡有他的親人、朋友、下屬。

    「公子……公子……」張松連滾帶爬的衝了進來,一下子撲倒在他的榻前:「烏林火起!」

    「什麼?」曹沖吃了一驚,他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一直還有著僥倖的心理,希望蔣干能及時趕到,這時聽到這個消息,還是覺得有些接受不了。他一下子坐了起來,掀開了錦被就下了榻。米大雙見了,連忙拿過他的冬衣來給他穿上。曹沖冷汗涔涔,叫苦不迭,沒想到自己還是遲了一步,蔣幹才出發一天,這時候留烏林只怕還有幾十里,哪知道火已經燒起來了,難道真是天命。

    「命令漢升立刻出發,通知鎮南將軍,按預定方案行事。」曹沖一邊穿衣服,一邊大叫著對跟出來的虎士們下著命令。虎士連聲應諾,飛奔而去。曹沖跳上馬,對跟過來的麋氏姐妹說道:「你們就不要去了,呆在這裡等著公子我回來。」

    麋氏姐妹一想到此戰可能真會碰到她們的父親劉備,一時也默然了,點了點頭,將準備好的衣服遞給曹沖:「公子小心,天馬上就要下雨了,你身體剛好,可別再著涼了。」

    「我自己有數。」曹沖點點頭,朝已經收拾停當的虎士大叫一聲:「出發。」幾十人人擁著曹沖衝出了門。門外,黃漢升和魏延全身披掛,四百多人整整齊齊的站著,手持刀戟,腰挎長刀和強弓,背帶箭囊和盾牌,臉色嚴峻而冷默,殺氣騰騰。

    「好樣的,出發!」曹沖滿意的點點頭,一馬當先,奔出了江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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