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第二十一章 風子受辱(上) 文 / 丁老大
第二十一章風子受辱(上)
轉眼間,一九四二年的年節到了。韓文德從一九三七年當兵,在河容鎮過第一個年,到現在已經是第六個年頭了。因為過去鬼子的猖獗,年過得都不大穩當。現在,經過多次大的戰役,以及游擊隊後方的騷擾,鬼子已經感覺到中國兵也不是好對付的。囂張氣焰已經收斂些了。再說,鬼子也忙著過年,防守就鬆懈了些。韓文德帶著隊伍打了一次鬼子的炮樓,把鬼子準備過年用的豬肉、白面、罐頭、香煙等物品給搶了回來,準備用鬼子的東西過年。他和桂英結婚已經兩年了,還沒有好好過一個年,今年看樣子能過個好年了。大年三十,他按照北方人的習慣,安排伙夫用大肉包餃子,大年初一,伙夫早早就把餃子下好了。傳令兵老張給他們把餃子端上來,放在桌子上,讓他們趁熱快吃。桂英看著餃子,忽然流了眼淚。
韓文德覺得奇怪,問,大年初一,大家都高高興興,你流的啥眼淚?
桂英在臉上抹了一把說,我想起了我爸我媽我大哥了。如果我爸我媽活著該多好啊。
韓文德吃了一口餃子,說,這筆賬要記到日本鬼子賬上,咱們多殺日本鬼子為你爹娘報仇。
過了一會,韓文德忽然想起剛才桂英說起了他的大哥,問桂英,你還有個大哥,咋沒聽你說起過?
桂英說,我大哥叫黃世金,我母親只生了我們兄妹兩個。二哥黃世銀是我三叔的老大。我爸爸生前在山溝開了十多畝水旱地,那年收了五十多擔糧。家裡有了錢,我大哥就被人家哄著去押寶賭錢,一晚上把五十多擔糧食輸完了。我爸爸氣得扇了他幾個耳光,他就躺在床上用被子把頭一蒙睡覺,不吃不喝。那年我才十四歲,在舅家住著,聽我娘到舅家學說,連忙跑回家,喊他不應聲,被子也揭不開,我就又叫又哭又打、還隔著被子用牙咬他。他疼得啊的一聲爬起來,揉著那塊我咬痛的地方說,你又不是狗,咋咬人哩?我說他沒出息,男子漢大丈夫,把事情弄壞了只知道睡覺。又說,怕啥,糧食輸完了以後再種,只要以後再不耍錢就行了。他起來以後洗了臉,吃了飯,把我送回舅家,被舅舅舅媽又說了一頓,讓他以後再不要賭錢。他回家路過潭鋪,正碰上隊伍上抓壯丁,就被拉了兵,我們村上一個老太太也上譚鋪買東西,正好撞見。回去對我爸爸媽媽說了。把我爸爸急病了,母親也哭得眼睛看不見東西。後來日本鬼子到村子裡殺了我爸爸媽媽,我就一直跟老娘舅生活。
韓文德插言,也不知道你大哥被哪個部隊拉走了?
桂英說,以後還有人見過,說隊伍就在這江西活動,直到現在也沒有消息。我如今就剩了我哥一個親人,如果知道我哥的消息,你把我哥弄到咱一分隊來當兵,讓我們兄妹團聚,那該有多好。
韓文德見桂英眼淚又流下來了,就安慰說,別哭,別哭,估計他就在咱們游擊區,這裡又沒有正規軍,慢慢打聽。你人熟,常問人就能得到消息。只要知道他在哪個部隊,我一定想辦法把他弄過來。
這個年過得到還算安寧。年後,日本鬼子又出來掃蕩,韓文德他們轉移了幾次,打了幾次仗,這天返回武寧山竹箭寨附近休整,桂英回家看了他老娘舅和二哥世銀,回來對韓文德說,鄰村有人看見我大哥了,據那鄰村人說,他到譚鋪街上去走親戚,碰到了黃聾子,還與黃聾子說了兩句話,黃聾子當時帶著一個挑擔子的兵在街上買菜。
韓文德問,這個叫黃聾子的是不是你大哥?
桂英說,肯定是,我大哥小時候用柴棍棍掏耳屎,別的小孩悄悄到他跟前用手一拍,把一個耳朵拍成了聾子。
韓文德說,那你現在就去找,天晚前必須回來。
沒等天黑,桂英就回來了,笑著對韓文德說,找到了,給二大隊一中隊當伙夫頭,隊長姓朱,是河南人。
韓文德笑了,說,幾年都不知道,還在咱隊伍上。你見你大哥的面沒有?
桂英說,見著了,我大哥聽說我爹娘被鬼子害了,也哭了。
韓文德說,明天派個人去拿我的信要人,如果不行咱拿其他人換。或者給他們錢。
第二天,韓文德寫了一封信,派傳令兵老張拿給那個姓朱的中隊長。老張到了桂英哥哥當兵那個中隊,找到朱中隊長,把韓文德的信遞給他,待朱中隊長看完,然後說,我們韓中隊長讓我來和你商量,想把他妻哥調到我們中隊,讓他們兄妹團圓。
朱中隊長說,我知道了,不行。
老張說,我們韓中隊長說了,可以給你們錢,你們買兵,或者用一個兵換。
朱中隊長說,不行,你請回去,我們不要錢,人也不換。你叫小韓放心,他哥也是我哥,他哥給我們中隊管伙食,又不要他打仗放哨,怕什麼。
老張回來對韓文德學說了,韓文德說,他媽的,這個朱隊長不講義氣。
然後對桂英說,你再去一次,這次去別見那個朱隊長,直接找大哥,叫他啥東西都不要,人逃跑過來就行啦。
桂英擔心地說,要叫那個老朱知道了會來找你的麻煩。
韓文德說。不怕,讓你哥也別怕,你去只說明路線,咱們住的地方,隊名,他對這一帶熟,叫他快過來,只怕隊伍一行動就找不見啦。
桂英去了後回來說,行啦,我哥說他抽空就過來。
過了兩天,韓文德接到通知,到大隊去開會,那天汪廉清不在,和支隊長到司令部開會去了,那個叫麻生明的副大隊長代理大隊長,汪大隊長臨走的時候交待他召開一個中隊長會,研究一下部隊訓練和補充兵員的事,本來這個會開不開都行,各中隊都知道咋把兵訓練好,戰爭期間兵員損失比較大,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補充上的,除非抓壯丁,但是,正規部隊可以抓壯丁,游擊隊不行。游擊隊機動性大,單獨行動多,想逃跑很容易,所以,游擊隊的兵基本上都是自願,像張單傑的大隊有他的親兒子、乾兒子,徒子徒孫,樊玉山膽小怕死,張單傑就讓他回去了,因此,後來樊玉山才能在譚鋪鄉當鄉長。所以,這兩件事都不是急事。緩兩天也可以。但是,汪廉清覺得去司令部開會可能要有大仗打了,就把這個會議交給他開。
麻生明雖然是副大隊長,但是官銜和各中隊長一樣,都是上尉級別。他因為是從黃埔軍校畢業,所以官升得快,一年多就升為副大隊長,這些中隊長多數是從槍林彈雨中滾出來的,實戰經驗多,對這些黃埔生有一種不服氣,這個麻生明又開口閉口都是軍校畢業,連大隊長汪廉清都有點反感,所以常在言語上露出來。
韓文德進門時麻副大隊長正在當眾訓斥一個中隊長,這個中隊長人比較忠厚老實,麻生明訓斥時只是委屈的笑。韓文德心想,我們都是一個上尉階級,你副營級臨時代一天營級,就話,有人在他前頭說了。
說話的是三中隊長張文東,張文東笑著說,麻隊長,你是上尉,我們也是上尉,你是隊長,我們也是隊長,咱們官一般大,你憑啥訓斥人?麻生明說,我是軍校畢業,階級比你們高,你們必須階級服從。
韓文德說,你們軍校出來的學生在操場上走步伐能玩得一手漂亮花活,到戰場上打仗本事就不行了。像我們這些行伍出身的人操場上不行,戰場上打得鬼子哇哇大叫,讓鬼子吃不好睡不安,這才是真本事。
麻生明說,我又不是沒打過仗,你們也只配打游擊,到正規部隊打仗就不行,我們將來都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你們能當將軍嗎?
韓文德說,我記得咱們康司令就不是軍校畢業的,也能當將軍?
提起康司令,麻生明就不敢亂說了,但是心裡不服氣,就說,戰區司令長官薛岳、集團軍總司令王耀武就是我們黃埔的。
張文東說,扯這些閒淡幹啥,一會咱們喝酒,你代表你們黃埔出身,我們三個代表行伍出身,誰喝得多就算誰行。張文東是東北人,愛喝酒,酒量也大,所以提出這個建議。
麻生明也不示弱,說,喝就喝。命勤務兵,你去叫廚房裡弄幾個菜。開兩瓶罐頭來。
然後,麻生明說,咱們開會。汪大隊長臨走時說,要安排隊伍訓練和補充兵員的事,誰都有啥好辦法,說出來由大隊安排。
韓文德接過一次兵,差點把命送了,所以,麻生明副大隊長一提補充兵員,韓文德就有些頭疼,他總覺得抓兵不是個好辦法,但是他也看到了,如果不抓,就很少人願意來當兵,和他一起來的高陵兵,程久和來了後抽空逃跑了,那次從河容鎮出發參戰,張靈甫團長一次就槍斃了十一個陝西兵,其中就有高陵繩留村的劉東虎,北窯上的老屈。他就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怕打仗,明知道抓住了要槍斃為啥還要逃跑,你到戰場上去打鬼子,即使讓鬼子打死了還落個好名聲,當逃兵被自己人槍斃了一點好名聲也沒有,家裡人也沒有光彩。
這個當逃兵的問題韓文德弄不懂,其他能弄懂的人也很少,但是,在八路軍裡已經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就是為誰打仗的問題。國民軍的士兵裡根本就不知道為誰打仗,大部分只知道吃糧當兵,有一首民間的口歌說道:大炮精松,吃糧當兵,一槍打死,只當他媽沒生。就是舊軍隊的寫照。
韓文德對補充兵員的事困惑,其他的隊長卻不一定與他一個想法,張文東就在會上提出,還是要抓,不抓不行,自願來當兵的太少,
韓文德說,還是從地方上往下派,地方上定時給隊伍補充兵員,部隊既要打仗,又要抓兵,到底應該顧那頭。
麻生明說,現在每個中隊都缺兵員,靠地方上供應兵員是一個方面,咱們也別停著等,能抓還是要抓,抓一個是一個,隊伍滿員了才有戰鬥力,不然,越打越少,最後就不能打仗了。
他們開會最後決定的結果還是要抓兵,有機會就抓。
然後又說訓練的事,麻生明提出,一定要抓好新兵的訓練,游擊隊和正規部隊不一樣,但是,爆破,刺槍一定要學,不然,面對面和鬼子刺槍刺不過鬼子,刺不過鬼子就只能被鬼子刺死。
張文東說,游擊隊最好不要和鬼子刺槍,鬼子刺槍練得很熟,絕對拚不過鬼子。只能開槍打。
韓文德說,除過刺槍,還要練武術,我們一分隊的班長羅大運武術好,敢空手和鬼子打,四五個鬼子打不過他。
另一個中隊長說,武術沒有人教不行,仗打得這麼緊,學武術太慢。還是刺槍實用。
對訓練的問題,他們最後決定,刺槍要練,武術也要練,練刺槍快,當然還是先連刺槍。
會開完,他們開始喝酒,韓文德雖然覺得不妥,但是有張文東的縱容,也就喝開了,四個人兩瓶酒沒喝完,麻生明就順桌子溜下去了,邊溜邊大著舌頭說,你們……不行。
三人大笑而起,和勤務兵把麻生明抬到床上睡下,才分手往回走。
韓文德不常喝酒,今天雖然沒大醉,也有七八成醉。傳令兵老張扶著他沿河畔往回走,韓文德大著舌頭與老張說話,說,你不……不要扶,我能……能走。
老張說,路不平,扶著你走穩當。
韓文德說,你說,麻大隊長酒……酒量怎樣?
老張說,我不知道,不過,我估計他喝不過你們三個。
韓文德說,你說……說對了,我們三個把麻……麻生明灌……灌醉了。
老張說,也把你灌醉了。
韓文德說,誰說……說我醉了,我沒……沒醉,心裡清……清楚得很。
正走著說著,老張忽然聽見河裡有嘩啦啦水聲響,不是水流的聲音,而是有人在從水中上岸,老張把槍栓一拉,槍口指向響聲方向,大聲問,誰?
聽那人邊往上走邊喊,同志。是我,二大隊一中隊的。
等走到跟前,見確實是個當兵的,穿著濕漉漉的軍衣。老張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那軍人說,我姓黃,你知道我那韓兄弟在哪裡。
老張問,韓兄弟是誰?我不知道。
韓文德還有兩三成清醒,聽見問韓兄弟,就插話問,你那韓……韓兄弟是……是不是韓文德?
那人說,就是一中隊的小韓。
在挺進縱隊裡,都知道小韓這個名字,日本人懸賞五萬日元捉拿他,這名頭早傳出去了。韓文德對老張說,把這個人帶……帶回中隊去,這是我……哥哥。
老張扶著他說,隊長,你喝醉了?
韓文德說,我沒……沒醉,那人是桂英的……的哥哥,也是我的……的哥哥,帶……帶回去他……他老妹子認得。
老張這才聽明白,對那人說,老表,你跟我們走,我們中隊的駐地就在前面。
老張把韓文德送回房子,桂英見他醉醺醺的,說他,你平常不喝酒,今天咋醉成這個樣子?
韓文德酒雖然喝醉了,但是心裡明白,他不接桂英的話,只是說,你……往後邊看,誰……誰來了?
桂英往後邊看,後邊的人閃到亮處,叫了聲妹妹,桂英見是大哥,驚喜的說,大哥來了,怎麼一身濕漉漉的?
大哥說,是鳧水逃出來的。
韓文德說桂英,你說……說啥話,快給大……大哥燒水,洗…洗澡換衣服,我……我到床上睡一覺就……就沒事啦。
第二天早上起來,韓文德記得昨晚上昏昏沉沉的把桂英的大哥領回來了,就問桂英,你大哥呢?
桂英說,你喝得醉醺醺的回來,我以為你都不記得了,你還記得啊!
韓文德說,我咋不記得,又沒有喝醉。
桂英說,還沒喝醉,站都站不住了,說話結結巴巴的,睡著了搖都搖不醒。出的氣都是酒味,熏得人頭疼。
韓文德說,誰喝酒沒有酒味,喝一口酒也有酒味。
桂英說,喝醉了就喝醉了,要說實話,你就是無理強辯三分。
韓文德說,跟你說不清,好了,不說了,你把你大哥領過來。讓我見見。桂英說,我大哥和老張住在一塊,我去叫。
過了一會,桂英就把他大哥從外面領進來了,只見這個大哥換了一身新衣服,濃眉大眼,個子雖然不高,但是幾年行伍鍛煉,身體很結實,就問,大哥,你咋從水裡上來?
黃世金說,營房裡有站崗的,我住的房子外面是條河,我就從後窗翻出去,順水鳧過來了。
韓文德知道江南水多,江南的人多數水性好。桂英的大哥會鳧水不奇怪。
韓文德又問,你在一中隊管伙食,學會打槍沒有?
黃世金說,學過,會打,準頭不行。
韓文德說,當兵不會打槍不行,你以後要把打槍學好,你不要怕吃苦,學好了不吃虧。
黃石金說,打槍簡單,我能學好。
韓文德說,打槍簡單,打準可不簡單,槍打得好的人一槍出去打一個鬼子。
桂英說韓文德,我哥來了,你也不說些家裡的事,淨說打仗,一輩子迷到打仗上了。
韓文德說,我要不讓大哥好好練打槍,以後碰到鬼子怎麼辦,你把鬼子打死了,你就能活,打不死鬼子,自己就得死,你也要好好練打槍。
桂英說,我早練好了,上次我一槍出去打死了個鬼子。
韓文德說,還差得遠。
正說著,各分隊長和各班長聽老張說桂英的大哥來了,都來看桂英的大哥。屋子裡就拍拍打打說說笑笑的很熱鬧。黃世金在二大隊裡是管伙食的,韓文德依然安排世金大哥管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