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八章 千里走單騎(上) 文 / 丁老大
第八章千里走單騎(上)()
韓文德走了十多里,到達九江至南昌的公路,公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有汽車拉著軍人的,但大多數是難民。他們背著大大小小的包袱,一家老少哭哭啼啼,還有引著狗拉著水牛的。敵機不斷地在公路上來往掃射,轟炸,路上不時有炸死的人,也沒人理睬。都在向後逃。
韓文德走了一天,到了永修地界,天已經黑了,他在路旁拉了一捆稻草,和難民一樣在露天睡覺,多虧江西的稻草多,農民們收了稻子以後稻草不往回拉,就扔在田頭地邊,所以難民們才有睡覺的地方。前面的難民睡一會走了,裡面還熱著,後面的難民又來接著睡。
韓文德睡醒以後看參星已經偏西,知道天快明瞭,也不再睡。爬起來繼續向南昌方向走。快到南昌的時候碰到一個關卡,有憲兵檢查,不准散兵進城。青壯年老百姓也都被當作散兵擋住,在旁邊坐了一大片。韓文德到跟前問憲兵,知道我們五十一師哪裡去了?
憲兵不但不回答,反而厭惡的捂著鼻子搖著手說,快走開快走開,你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
韓文德說,我就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
他要進關口,憲兵不讓他進,說,上頭有命令,從前線下來的兵不准進南昌城。
韓文德就不明白,為什麼不准散兵進南昌城,是散兵要進南昌城裡吃人還是南昌城裡有老虎?
韓文德坐到老百姓那兒,老百姓也嫌他臭,一個老百姓說,你真的太難聞,比死人還難聞。熏人腦子。你不要坐到上風頭,坐到下風頭去。韓文德也知道臭,但是他沒衣服可換,臭味都是從衣服上來的。
再等憲兵換班的時候,韓文德裝成一個叫花子,畏畏縮縮的溜進關卡,到了南昌火車站,再沒見到一個管理人員。
天黑了,他到一個食堂想買點吃的,剛走進去,那些人就直捂鼻子,把他當作了叫花子,一個跑堂的拿了一個包子給他,說,你快走吧。把人都臭死了。韓文德說不接他的包子,說,老表,我不是討飯的,我是想買碗飯吃。那個跑堂的回答,飯沒有得賣,只有包子,快拿錢來。韓文身上有王之干營長的伙食費,他掏出了兩角錢,買了十個包子。拿到站房吃完了。又覺得口渴,尋了些水喝了,在站房一個角落裡窩到天明。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旁邊有一個人,也在睡覺,他把那人搖了一搖,說。快起來,天明了。那人不吭聲,也不動彈。他把手放到那人的鼻子上一試,根本不出氣,不知什麼時候死了。他心裡說,可能還是我的事,我身上這股死人味把活人都熏死了。
他怕有人找他的麻煩,趕快離開,到江邊洗洗臉上來,沿著火車道走過幾里路的鐵橋,進了南昌北門,看街上關門的多,開著做生意的少。他在街上轉,問五十一師的人都到哪兒去了?大多數人見了他遠遠就避開走,避不開的對他的問題沒法回答,一隻手捂著鼻子,一隻手搖著,說不知道,其中有一個略微知道內情的說,五十一師的人都在張古山死完了,一個也沒活下來。
韓文德不信,依然找人打聽。
中午時,鬼子的飛機又來投彈掃射,從飛機上打了一陣機槍。扔了幾個炸彈,然後飛走了。韓文德出南門,到火車站,才看見了一個五十一師的兵。這個兵是另一個團部的傳令兵,打過交道,彼此都很熟。
韓文德像見到親人一樣問他,咱們五十一師的隊伍在啥地方住?
那個傳令兵說,在豐城,我們團長把太太丟了,我來給團長找太太。太太沒找見,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你身上有錢沒有,給我幾毛,我去買點吃的。
韓文德便掏出兩角錢給他。
那傳令兵說,你在這兒等著我,我去去就來,一會兒咱們一塊上火車。
那傳令兵走了後,韓文德見車站上停著一列火車,心說,先上去看看,不知道有座位沒有。
他走到火車跟前,見一個車皮空著,剛上去,誰知從車上過來兩個憲兵,罵:他媽的,誰叫你上車。沒等他回答,那憲兵便把他一搡,用腳把他踢得從車上滾下去,頭也撞破了。韓文德很生氣,心說,老子在前方賣命,你們在後方還欺負老子。想把槍拔出來把兩個憲兵打死,但看見車站上憲兵很多,就沒敢拔。
正在這時,那個傳令兵從遠處跑過來,急著喊他,小鬼,小鬼,快上火車。韓文德也向那傳令兵迎上去,到跟前說,他們不讓上。
傳令兵說,咱不上車廂,上火車頭。快跑,火車拉笛了。
韓文德跟傳令兵跑到火車頭跟前,傳令兵先扶他上去坐在鐵板上,他隨後也上來,就在這時候火車開動了,傳令兵讓他用綁腿帶子一頭拴在氣管上,一頭拴在自己腰上,小心掉下去。
剛出站不久。開火車的司機就發現了他們,罵他們,下去,下去,他媽的,誰讓你們上的火車頭。
韓文德不吭聲,團部傳令兵也不吭聲。
那司機又喊,連喊了幾次,就把那個傳令兵惹火了,他掏出短槍,指著那開車的說,我們為國家打日本鬼子,從黃河岸打到江南,死的死,傷的傷,就拿這位同志來說,身上帶著傷,為了找部隊,跑了上千里路,憲兵不同情他,還把他從車上踢下來。他小小年紀離開離開家鄉和父母,連生命都不要啦,難道連坐火車頭權利都沒啦。你是中國人嗎?
這下,那開火車的再也不言語了。
韓文德拉了那傳令兵一把,說,算了吧,快坐下,小心掉下去了。
傳令兵坐了下來,氣還沒消,嘴裡還不住地說,我們當兵的人,到處被人瞧不起,打仗到底為了誰?
韓文德說,為國家,為老百姓,不當亡國奴。
傳令兵不吭聲了。
這個傳令兵比韓文德大好幾歲,很有經驗,韓文德覺得他像大哥哥一樣。火車開得很快,又是晚上,兩個人坐在車頭外,風呼呼的,冷得沁骨,他他們緊靠著背,這才能強些。過一會兒,團部傳令兵怕韓文德打瞌睡掉下去,又回過身來抱住韓文德,韓文德幾天幾夜沒睡覺,身上暖和,就睡著了,夢裡好像回到媽媽懷中。
第二天早上,火車響長笛慢了下來,豐城到了。剛從前線回來的韓文德在火車上看,見豐城真正是太平天下,人們都在歡歡笑笑、不慌不忙的走動,田里到處都是人在忙活。
傳令兵把捆韓文德的帶子解了,韓文德腿麻站不起來,傳令兵就把他抱下來。讓他坐在站台上,說,你們團在城南,我們團在鐵路北,我要去找部隊。你腿麻了,慢慢的起來,扒住欄杆溜溜就中了。說著一擺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