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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氏族 第十掌 怨恨 文 / 二十七男

    第十掌怨恨

    濕潤的海風鑽入胸腔,是一種讓人心醉的清新。

    海浪聲聲,像薩克斯的低鳴,白色的浪稍懶散地,不情不願地離開沙灘,被沖走的黑斑蟹倔強地爬回沙灘,鑽入一個空貝殼,盤著蟹鉗,小眼睛一伸一縮。

    海鷗盤旋著,時不時地挑起一點浪花,又滑翔著遠去,赫伯肯黑德海灣港口被劃為第三艦隊的軍港以後,海灣就得到了完善的保護,這裡有最乾淨的沙灘和最安靜的天空。

    陸斯恩沒有去挑釁帝國海軍的紀律,他遠遠地蹲下,拿著拾起的貝殼在沙灘上劃起來,彎彎曲曲的,再用指縫漏下的細沙搭建沙灘上的建築。

    巡邏的海軍士兵身穿藍色海軍服,正是陸斯恩和巴爾克騎士說的那種非常讓他羨慕的海軍服,他舉起手給海軍士兵們行禮,以保護櫻蘭羅帝國人民為天職的士兵們機械地舉手回禮。

    士兵們慢慢遠去,陸斯恩繼續他的工作,據說在塔利安地勒尼海的沙灘上,有一些沙灘藝術家,利用海沙創作,他們甚至可以在沙灘上堆砌出可供居住的大型沙堡。

    「哦!真讓人驚訝,母親,我們看到了一位真正的沙灘藝術家。」一個猶帶著稚氣的聲音響起,陸斯恩看到眼前有一雙孩子的腳,腳趾頭上踢著沙子,小腿上還有海水打濕的痕跡。

    孩子的腳旁邊是一雙白皙乾淨的成熟女人的腳,覆蓋著薄薄海沙的腳背上隱約可見青筋。

    陸斯恩抬起頭來,微笑著看著這對母子。

    孩子有著一頭柔軟的黑髮,有些蓬鬆,十分可愛的模樣,他饒有興趣地看著陸斯恩的作品,而陸斯恩卻看著那張臉,片刻之後才說道:「你會給我不小的壓力,一位真正的沙灘藝術家可不會像我這樣什麼工具也沒有,無法完成精細部位的構建。」

    「沙灘藝術就應該用手完成,即使使用工具,也只應該是沙灘上的鵝卵石或者貝殼。如果還要用到一些特殊的精製工具,那還不如去玩石雕和建築了。」孩子渾不在意地道:「母親,你不是說用沙子堆出來的模型,就是因為那份粗糙的美感才能夠稱得上藝術嗎?」

    「我是這樣說的,但是藝術更在於自身的體會,如果強求統一理念,那就是嚴謹的魔法模型了,而不是隨意的藝術。」女人慈祥地撫摸著孩子柔軟的頭髮,大概覺得站著和陸斯恩說話有些失禮,半蹲下來道:「先生,你隨手完成的作品,似乎是一片非常美麗的風景。」

    「再美麗的風景,也不如夫人你愛憐孩子時的光輝,你讓我想起了達文西斯《巖間的聖母》。最美麗的,永遠是母親。」陸斯恩隨口說著,「似乎你和你的孩子,也喜歡在沙灘上像一個藝術家一樣地玩沙,是嗎?」

    孩子蹲下身體,問母親:「讓我和這位先生一起完成這件偉大的作品吧,可以嗎?」

    女人歉然看著陸斯恩,「抱歉,打擾了。」

    「沒關係,孩子的想像力和創造力,總讓人驚訝和歎服。」陸斯恩當然不在意。

    孩子隨手挑起一些沙子,在陸斯恩的基礎上細緻地堆砌著,女人也跪了下來,雙腿緊緊地並在一起,坐在了小腿上,不經意地顯露出了優雅的淑女氣質。

    女人低聲地歎了一口氣,陸斯恩問道:「夫人似乎有些感慨,是不是你的海軍軍官丈夫又要遠航?」

    女人和孩子都抬起頭來,有些驚訝和警戒地看著陸斯恩。

    陸斯恩微笑著道,「我看著你們從赫伯肯黑德海灣裡走來,如果不是有一位高級海軍軍官的丈夫,怎麼可能留宿在海灣隸屬軍部的寓所裡?當然也不會這麼早地出現在沙灘上。」

    他坦然的態度打消了這對母子的疑慮,女人似乎想對自己剛才的態度表示歉意,便將話題繼續下去,「我的丈夫從來不曾回來過,又要遠航更是從何說起……孩子的父親有一位朋友在第三艦隊裡,經常照顧我們。」

    「真是一位好心的朋友,不過你丈夫的這位朋友既然是海軍的高級軍官,我還是想表示下不滿,第三艦隊是不是可以減少一些軍事禁區的面積,將赫伯肯黑德海灣讓出一部分來。要知道這裡可是誕生過蒙扎忒《海角》的人文景地了。」陸斯恩不滿地道,抬頭遠遠地看了一眼那片格外讓人沉醉的迷人海灣。

    「其實沒什麼好看的。到處都是一樣的沙灘和海洋。」孩子插話道,很顯然他對手底下這幅作品構建出來的景觀更有興趣。

    「是啊,可是這也不是隨便就可以更改的事情。」女人遺憾地道,「其實我來赫伯肯黑德海灣,也是懷念一下過去,當我年輕的時候,我和所有剛知道蒙扎忒《海角》裡浪漫愛情故事的少女一樣,想來這裡看看,然後在這裡認識了孩子的父親。」

    女人的臉頰微紅,她有些奇怪自己為什麼對於這個陌生人有著一種自然的傾吐**。

    孩子看了一眼母親,有些不滿於母親的話,但他沒有說什麼,繼續展示他作為一個孩子對於自己這個年紀應該有的興趣。

    「如果我有蒙扎忒那樣優美深刻的文字,我一定會為夫人和你的丈夫寫一篇不亞於《海角》的動人愛情劇。」陸斯恩一攤手,手中的沙子從指縫裡漏在他劃出的溝壑裡,猶如流水,「可惜我沒有那樣的才華,我只能將我所看到過的風景,用沙子堆出來重現,卻無法構建完整的故事。」

    「這是你看到過的風景嗎?先生,如果按照你的這種比例和建築佈局,這樣的莊園應該十分動人。」孩子看著那已經有雛形的莊園模型,驚歎一聲。

    「這裡是倫德非常有名的莊園,被倫德貴族稱為女神的花園。」陸斯恩仰慕地說道,「我有幸參觀過這座莊園,一直無法忘記這座莊園展現出的藝術人文理念和諧的典雅高貴之美。」

    「女神的花園?真是恰如其名,雖然無法想像神祇的世界,但如果有讓人驚歎超脫世俗所能體現的美感,一定會讓人想起這樣的名字。」孩子的話充分體現了他良好的家教和修養,任何人都可以在和他簡短的對話後,再也不會認為他只是個會玩沙的孩子,或者他還會有其他方面的藝術修養,而且造詣不凡。

    陸斯恩讚賞地點頭,然後才解釋道:「不過之所以稱為女神的花園,並不是因為莊園的美麗,而是因為這座莊園的女主人,她是倫德貴族心目中的女神,她用優雅的笑容,令人仰慕的氣質,和無法企及的學識征服了他們。如果沒有她,這座莊園只能算是人間的珍品,而不能稱為女神的花園。」

    女人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嫉恨。

    孩子並沒有發覺母親的神情變化,饒有興趣地問道:「這座莊園叫什麼名字?」

    「夏洛特莊園,夏洛特在法蘭語裡有地位崇高的女性這個意思,但在古拉西語裡,這個詞一般用來形容神界地位崇高的女性神祇。非常合適的名字,不是麼?」陸斯恩反問了一句,疑惑地看著女人,「夫人,你有些不舒服嗎?」

    「沒有,沒什麼。」女人慌忙擺手,她緊張地理了理被海風吹到額頭前的亂髮,她有著一股惹人憐惜的氣質,這種氣質並非天生,似乎是在經歷過許多痛楚之後,自然而然形成,這樣的女人往往會讓男人忍不住將她們擁入懷抱憐惜。

    陸斯恩就是這樣很有保護欲的紳士,他擔憂地看著女人:「夫人,如果身體有所不適的話,還是去休息下比較好。這裡回到赫伯肯黑德海灣的軍港有一段距離,你可以到菲茲捷勒大船酒店休息一下,我會讓侍應生為你送來一杯肯尼清酒,這種酒可以讓人精神舒爽許多。」

    「非常感謝,但真的不用了,我只是想起了孩子的父親。」女人感激地說道,她的臉色已經恢復如常。

    「夏洛特莊園,好讓人嚮往啊。」孩子的神情有些陰冷,但也是轉瞬即逝,他的興趣似乎馬上轉移了「先生你住在菲茲捷勒的大船酒店嗎?我勸告你,最好換一家酒店。菲茲捷勒家族是伊登最骯髒的家族,拉格香榭酒店才適合你這樣能用沙粒堆出藝術美景的紳士。」

    「我第一次來伊登,菲茲捷勒家族雖然早已經有所聞名,但並不瞭解……事實上,在倫德最讓人敬仰的姓氏是烈金雷諾特,我以為伊登赫赫有名的菲茲捷勒家族也會像烈金雷諾特家族一樣,能夠得到市民最廣泛的認同,所以我選擇了菲茲捷勒大船酒店。」陸斯恩有些驚訝地道,他可真不知道菲茲捷勒家族的骯髒。

    「烈金雷諾特家族?」孩子稚嫩的臉蛋上露出難以抑制的驕傲和興奮,然後不屑地道:「那是菲茲捷勒家族能夠與之相比的家族嗎?只有烈金雷諾特和托拜厄斯才是最高貴的姓氏。」

    「如果排除安東尼奧,我一直以為是烈金雷諾特和歐德修凡克。」陸斯恩拍掉手上的細沙,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神輝和力量的結合,才是完美。托拜厄斯,這個姓氏我沒有聽說過。」

    孩子憤怒地看著陸斯恩,然後漸漸地沉靜下去,似乎想分辨陸斯恩是真的沒有聽說過托拜厄斯這個姓氏,還是純粹的嘲諷。

    一個純真的孩子,一定會大聲地為自己的家族辯護,小孩子的心裡,什麼是驕傲什麼是光榮,只和他是否親近有關。但眼前這位有些早熟的孩子,已經懂得了隱忍,已經知道收斂自己的天真。

    歐德修凡克家族在多米尼克大陸的地位,絕非托拜厄斯這種蝸居在伊登的地方性家族可以媲美。

    女人的指尖掐入掌心,「神輝和力量的結合,才是完美。先生你說的就是那位克莉絲汀夫人吧?我聽說過這個名字,真想見見這位高高在上的夫人。」

    「或者會有機會,第三艦隊已經進港,處理完伊登的軍務後,你那位軍官朋友會和安德烈公爵一起回倫德接受加布裡爾三世陛下的檢閱,克莉絲汀夫人會和所有參加歡迎凱旋的貴族一起站在陛下的身後,只要夫人你請求你的軍官朋友讓你登上烈士敦號,就可以見到她了。」陸斯恩微笑著道:「即使不為了見這位夫人,倫德也有許多和伊登完全不同的景致可以觀賞。雖然初次見面有些冒昧,但我也願意招待你和你可愛的孩子。」

    「先生,能告訴我們你的名字嗎?托拜厄斯家族的子孫,從來不會隨便接受他人的邀請。」孩子畢竟是孩子,當他在隱忍的時候發現有打擊對方的機會時,依然忍不住出言譏諷,要邀請托拜厄斯少爺做客,你未必有這個資格。

    「夫人,你的孩子似乎對我有些不滿。」陸斯恩像法蘭人那樣習慣地聳了聳肩膀,「看來我沒有邀請你們做客的機會了,這是一個非常愉快的早晨,謝謝你們陪我閒聊了一陣。再見,祝願你和你的丈夫能夠早日團圓,相信我,這是一個真誠的祝福。」

    陸斯恩轉過身去,剛剛才讚美烈金雷諾特和歐德修凡克的結合才是完美,再賣弄地炫耀自己的名字,他怎麼會做這種事情?

    女人和孩子有些怔怔地看著灑脫離去的背影,這才確定對方並非有意針對。

    「夏洛特莊園,就是那個女人和所謂的倫德最驕傲的少女在的地方嗎?聽說那位格利沙爾塔小姐非常聰明,和我相比怎麼樣?」孩子冷漠地看著陸斯恩閒散地在海灘邊走走停停,「母親,我是說以旁人的眼光,而不是你。」

    女人沉默了,在母親的心目中,自己的孩子永遠是最好的,但正如剛才這位先生沒有聽說過托拜厄斯家族一樣,旁人也不會想到拿這位托拜厄斯家族的少爺和夏洛特莊園裡的格利沙爾塔小姐相比,角落裡生長的雜草再倔強地探出頭來,再蔥翠茂盛,也無法讓人們的眼光從花圃裡群芳環繞的優銀香花上移開。

    這是命運嗎?這樣的不公平,讓女人緊咬著嘴唇的牙齒縫裡流出了絲絲鮮血。

    陰沉著臉的孩子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低下頭來,看著那個男人尚未完成的夏洛特莊園模型,狠狠地一腳踩了下去,就像他昨天毀掉自己親手搭建起來的康納利維士沙堡一樣。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聲驚起了附近的海鷗,慌亂地鳴叫著遠處。

    孩子軟倒在地,口中發出慘痛的哀嚎聲,他抱著小腿抽搐著,鮮血從他的腳上流淌而出,一片埋藏在沙子裡尖銳的貝殼從他的腳掌刺入,完全貫穿了腳背。

    陸斯恩遠遠地聽到了這陣無法忍受的痛苦嚎叫,孩子稚嫩的哭鳴聲迴盪在赫伯肯黑德港口的天空上。

    對於夏洛特莊園裡那對陸斯恩細心保護著的母女懷有敵意的人,陸斯恩從來不會有半點多餘的憐憫和同情。如果這個孩子不是那麼的怨恨,就不會重重地踩上去,也不會受到這樣的傷害,有時候怨恨總是會讓怨恨者受傷,而不是被怨恨的人

    人們會受到傷害,因為他們總想著傷害他人,陸斯恩想,如果大家都是善良的,這個世界便不會流血了,多麼美好的理想啊,雖然惡魔不怎麼歡喜。

    踩死一隻螞蟻,沒有人會去注意,也不會介意自己是踩死了一隻成年螞蟻還是幼蟻。同樣陸斯恩也不介意,他因為認可了冠於名前的烈金雷諾特姓氏,極力收斂自己將這一點點的危險徹底扼殺的意識,他覺得這樣已經是極限了。

    或者有一天,陸斯恩會輕輕地突破這個極限,但他現在還堅持著一個標準貴族「克己」的行為準則。

    女人驚慌失措的呼救聲很快就引來了海軍士兵,陸斯恩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海灘上。

    回到酒店,陸斯恩在寬大的浴池裡泡了一會,這個具有宗教風格的浴池雕刻精緻,周圍佈滿著用白色大理石雕刻的飛翔天使,正前方是聖母和兩個天使組成的群雕,背靠的位置還有一組表情各異的聖徒雕像,幾道水柱便從這些聖徒雕像手中的各種法器中傾斜而下,灌注入浴池中。

    厭惡宗教文化和聖徒的,只是愛慕普斯那樣的小惡魔,真正偉大的惡魔,應該會認真地誦讀《日經》和《月經》,以便能夠和始祖雅威赫有點共同語言。

    「先生,需要為你擦背嗎?」隔著一層薄紗掛簾,侍奉著的女僕柔聲問道,或者更讓人覺得她是在請求。

    「謝謝。」陸斯恩點了點頭,雖然那位熱情的女僕看不到。

    「尊敬的先生,我是佩姬。」

    佩姬是一個有著柔軟棕褐色短髮的法蘭少女,和所有法蘭人一樣,她也有著獨特的浪漫氣質,是那種很讓人想和她來一段纏綿愛戀的女人,高挑的身材,恰到好處的身段比例,在一身粉色貼身浴裙的襯托下,恍如古拉西宮廷裡侍奉帝王沐浴的伊迪帕斯農神廟女祭祀。

    因為添加了從海水中提煉出來的鹽和附近的溫泉礦水,讓浴池中的水呈現出一種略微渾濁的乳白色,陸斯恩只露出精壯的上半身,並不會讓這位似乎已經做好一些準備的女僕露出尷尬害羞的表情。

    佩姬依然有些驚訝而喜悅地做了一下掩住嘴唇的動作,她早已經看出穿著筆挺黑色禮服,身材修長的客人有著非常勻稱的身材,但是沒有想到他的肌肉線條也非常好看,柔和中的那種含蓄的力量感猶如索羅倫斯刻刀下的人像雕塑,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線條比例,都達到了人類視覺感官上的極致完美,佩姬甚至在想像,如果這位先生的皮膚染成石雕那種稍灰的顏色,再擺出一個古拉西雕塑人像風格的姿勢,一定會讓很多人誤會這是一座雕像,人類不可能擁有如此完美的比例和肌肉。

    「你一定在想,這位先生應該去做雕塑家眼前的模特。」陸斯恩沒有回頭,聽著腳步聲,就知道佩姬已經在他身後呆滯了一小會。

    被看穿了心事的佩姬莞爾一笑,「雖然有些無禮,但我還是想說,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像你這樣好看的男人,在伊登海灘上,那些來自多米尼克大陸和櫻蘭羅帝國各地的男人們,只會毫無顧忌地炫耀他們的大肚皮和贅肉。」

    「總是打量男人的身材,可不是一個淑女應該做的事情。」說完,陸斯恩忍不住輕笑一聲,然後搖搖頭,因為羅秀,他有說這句話的習慣了。

    因為一個人,有了一些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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