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氏族 第七章 信 文 / 二十七男
第七章信
桃樂絲在整理臥室,羅秀站在露天的陽台上,夜風吹著她的裙擺,從肩頭垂下的白色絲巾在風中凌亂飛舞。
羅秀一直覺得自己很堅強,她知道自己出生在烈金雷諾特這樣的家族裡,要比常人肩負更大的壓力和危險。
即使是在布魯斯林裡遭遇伏擊,沒有親眼看到那血腥的屠殺場面,但她知道那裡躺著十九件因為自己而死的屍體,她也不曾因此而有半絲憂心自憐。
她是一個養尊處優的貴族小姐,還有一個時時刻刻為她遮風擋雨的完美僕人,或者她更應該是一個隨時可以將眼淚從眼角擠落下來的嬌氣小姐。
羅秀不是這樣的,她不屑於流淚。
因為她知道,陸斯恩欣賞的女人,會像母親那樣,總是展現出最高貴優雅的姿態,在淡然的笑容中,用手中掌握的力量,撕碎陰謀,輕鬆地化解危機,而不會為了一點點小事就眼淚汪汪。
羅秀覺得自己很失敗,如果陸斯恩看到自己流淚,他是會露出慣有的嘲諷笑容,還是輕輕地擦拭掉自己的淚水?
在這樣的反思中,羅秀終於察覺到,這是從小到大陸斯恩第一次真正地離開自己的身邊,讓她有些不明的心虛和空洞。
她有些無奈而沮喪地承認,有時候自己的底氣,不是來自於烈金雷諾特家族淡金色馬蹄徽章的榮耀,不是因為自己比旁人更優秀,只是因為那個堅持以僕人自居的男人,微笑地站在身後。
「可笑,羅秀格利沙爾塔烈金雷諾特,她的驕傲來自於一個僕人。」羅秀冷笑著,眼角的淚水早已經被吹乾,只留下淡淡的淚痕。
「因為他而驕傲,不是很好嗎?」咯吱咯吱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聲音有些不著調的冷漠,因為冷漠而冷漠。
夜風輕浮地挑起羅秀的髮絲,她不用側目,也知道那是潘娜普洛伯爵又坐在自己的窗戶前吃榛子了,而且她還會用一個金絲錦袋將榛子殼裝起來。
「我在吃胡桃,不是榛子,據說這是遠東次大陸以南一個飄蕩的海島上的特產,是當地土著的食品。」紗麥菲爾心情似乎不錯,雖然她說話的聲音還是那麼冷,慘白色的臉頰上也沒有半點愉悅的樣子,但她能夠和她眼中頗為不屑的人類如此交談,足夠說明她的心情比羅秀好。
羅秀沒有理她,這個女人,就像奧斯瓦爾多歌劇《三月女王》中的女王角色,總以為自己高高在上,俯視著一切,在帝國沒落,她的身邊再也沒有臣服的臣民時,她依然坐在自己的寶座上,留下一句唯心的經典台詞:「我是王,整個世界的王,即使你們都背叛了我,我依然統治著我。」
近乎瘋癲的女人,這是羅秀對潘娜普洛伯爵的印象。
紗麥菲爾沒有在意羅秀比自己更冷漠的態度,她短裙下的樹枝也被風吹的抖動起來,「陸斯恩,可不是一般的男人。」
「他只是我的僕人。」羅秀終於說了一句話,她有些奇怪這位伯爵對陸斯恩的推崇,她和陸斯恩一起長大,如果陸斯恩真的在很久以前就認識了這位伯爵,自己多少應該會有些印象。
一個遠在藍斯大草原長大的女伯爵,會和夏洛特莊園裡的一位侍從官親近熟悉,卻不認識侍從官服侍的主人,這也太奇怪了。
「無知者無畏,天國之上,深淵地獄之下,也沒有誰有足夠的底氣認為他是誰的僕人。」紗麥菲爾看到羅秀的淚水,終究只是一個小女孩而已,眼淚這種奢侈的東西,也可以隨便流下。
「你說話總是很奇怪。他是我的僕人,和天國地獄什麼的都沒有關係,這是他自己認可的身份,難道還需要旁人來指點?」羅秀似乎收斂了那份短暫的脆弱情緒,「陸斯恩是我的僕人,不需要任何的指手畫腳。」
「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表現的那麼有信心,你就不會這樣強調了。」紗麥菲爾及『臀』的發線纏繞著水梧桐樹上枯瘦的枝幹,凌亂如鬼魅,她的聲音在夜中有著這樣的詭異,「你一直認為,陸斯恩是你一個人的陸斯恩,他是屬於你的陸斯恩。當他慢慢地脫離你的生活時,你不習慣,你不願意,你不安心,你心慌意亂,所以當他在沒有和你告別,只留下一封信時,你甚至沒有看到信的內容,他彷彿就這麼突然消失,就算知道他會回來,卻依然讓你覺得,他不再只是安靜地站在你身後,他也會像影子一樣,在黑夜中消失,你看不到。」
「人類的書籍,最適合瞭解人心。」紗麥菲爾有些淒涼味道的聲音繼續響起:「陸斯恩讓我瞭解人心,才能和他同行。但當我瞭解越來越多的人心時,我越來越覺得,人心只是一些雜亂無聊的情緒。」
羅秀在夜色中安靜,她的側影有著夜的魅力,孤寂冷清。
「你剛才在找陸斯恩的信?我沒有看,但我知道在哪裡。」紗麥菲爾從水梧桐樹上跳了過來,她的身體是如此的輕盈,像飄蕩的紙片,落在羅秀的身前。
羅秀回過神來,她的思緒有些混亂,她絕不會認同潘娜普洛伯爵的那番話,但她依然覺得,如果看了那封信,或者會讓自己安心一些,不會像現在這樣不安,沒有任何理由的燥亂。
「你想怎麼樣?」羅秀不會認為這位一直看自己不怎麼舒服的女伯爵,會好心地告訴自己信在什麼地方。
「答應幫我一個忙。」紗麥菲爾看著羅秀,她薄弱的身體應該楚楚可憐,但那精緻到完全不帶人氣的臉蛋上,卻有著和羅秀同樣的驕傲,顯然讓她開口懇求幫助,是一件非常為難的事情。
「說。」羅秀惜字如金,正如眼前的女伯爵一樣,羅秀很少會給別人提條件的機會。
「這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但是正如同所有的貴族一樣,一個傳統的名門領主,來到倫德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宴席需要參加,過幾天陪我去參加一個晚宴吧。」紗麥菲爾要和羅秀一起去,只是為了提醒自己,她怕自己一時間控制不住自己無聊的心情,不小心把他們全殺了。
這樣的事情,紗麥菲爾做完之後甚至不會記得,但會讓陸斯恩不滿,他已經不是一次二次地提醒她,如果想要他這位騎士親吻潘娜普洛伯爵的指尖,就必須盡量地遵守俗世的規則。
羅秀鬆了一口氣,她還擔心這位女伯爵會趁機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
「據說一個什麼家族的一隻什麼也會參加,好像是我的未婚夫。」紗麥菲爾剝著榛子殼,「如果那天他和我說話,我就殺了他,你不要主動告訴陸斯恩我做了這種事情,雖然我從來不向他隱瞞什麼。」
羅秀有些驚訝地看著紗麥菲爾,她知道這位女伯爵沒有開玩笑的愛好。
她只是覺得這位女伯爵的氣焰甚至會壓倒加布裡爾三世陛下。
飛馬家族不是什麼小家族,放到西裡爾區也是赫赫有名的大貴族,能夠和這種家族聯姻的,也需要同樣的地位和實力,但潘娜普洛伯爵不只不記得自己未婚夫的名字,甚至對未婚夫家族的姓氏也沒有印象,還會因為未婚夫和自己說一句話,就要殺了他!
就是加布裡爾三世陛下,也不可能毫無理由隨隨便便地殺一位貴族。
「有問題嗎?」紗麥菲爾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看到羅秀露出訝異的神色,不由得嗤了一聲:「螻蟻就是螻蟻,只能夠理解螻蟻。」
「算了,我不殺就是了,你答應了吧?」紗麥菲爾不耐煩地道,她顯然誤解了羅秀的表情,認為她是害怕自己真的殺人。
「你做什麼我才不在乎,我答應了。」羅秀伸出手,「現在可以把信給我了吧。」
「我只是說我知道信在哪裡,又沒有說信在我這裡。」紗麥菲爾輕哼著,「下午颳風,吹到陽台下了,在那片蔓籐中。」
羅秀站在陽台上,看了一眼那片在黑夜中猶如蟄獸一般的蔓籐。
「你不去拿?」紗麥菲爾奇怪地道。
「我已經答應明天和你去參加晚宴了,現在我做什麼和你沒有關係吧?」羅秀總覺得自己被這位小女孩伯爵逗弄了,讓她有些忿怒。
紗麥菲爾突然大聲笑了起來,「你不就是想等我走了以後再去拿嗎?虛偽,無聊,淺薄的女人,我才沒空嘲笑你。」
說完,紗麥菲爾依然無視門窗地跳下陽台離開,羅秀覺得,如果不是陸斯恩出現在她眼前,她就不知道好好走路。
羅秀強忍著自己的怒火,這還不算嘲笑?
但事實上,正如紗麥菲爾所猜測的,羅秀在陽台上站了一會,確認了潘娜普洛伯爵沒有躲在哪個角落等待譏諷自己,才跑下去在蔓籐間找到了陸斯恩留下的信。
「小姐,在你最忠誠的僕人離開的時間裡,請經常和潘娜普洛伯爵在一起。」
整潔的信札上,留著陸斯恩乾淨雅致的字體,只有這麼一句話。
陸斯恩!羅秀覺得自己今天是真的瘋了,就為了這麼一封信的一句話。
羅秀從未如此生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