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辣 第五章 隔世之殤 文 / 純潔的雪
甦醒回歸之後伴隨陣痛而來的新鮮只短短持續了兩個星期不到，當他和姐姐忽然被江鋼工會的人送到燕京去見父親時，自己眼睜睜的看著父親離開，卻仍舊是像當年那個不懂事的孩子般沒有掉下一滴眼淚。
他不是不想難過，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而難過。
因為在甦醒想來，父親這個詞更多的是和一張黑白照片聯繫在一起的，這張黑白照片的主人在他和姐姐的成長過程中沒有呵斥過一句，冬天他會領著姐姐和自己去吃涮羊肉，夏天他會帶回來喝不完的「北冰洋」……
所以，父親是很讓人依戀的。
但是，他也沒有忘記那次父親喝醉酒之後把他和姐姐仍在馬路邊自己一個人跑去草叢裡睡覺的那個下午，更沒有忘記父親醉酒之後失手點燃自己的衣服，將自己和姐姐差點兒嗆死在臥室的那個冬夜。
甚至他曾經不止一次的試想過如過父親不離開，自己的家境會變成什麼樣子，也曾經思量過如果父親還在世，後世他究竟會不會為了墮落而尋求死亡這種刺激。
有愛也有恨，所以甦醒寧願只記住那張永遠帶著慈愛微笑的黑白照片，就讓他若即若離的存在在那裡……
逝者如斯，恨也好，愛也罷，蘇信終歸還是不負責任的去了。拋開這些情愫，現在更多擺在甦醒和母親面前的是他們今後生活上的各種問題！而這些問題中最首要的一個，就是關於唐雅雯和蘇家老爺子、老太太日後關係的處理！
因為，蘇家的情況很特別！
蘇家老爺子一輩子娶了兩個媳婦，生了五個兒子兩個閨女，人丁不能說不興旺。但是，從出生開始就血裡帶風的他一生走南闖北，除了甦醒的三大爺蘇理之外，他的其它幾個孩子現在沒一個留在燕京。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老爺子卻也過的很孤獨。
沒上年紀的時候，老爺子還能大方的鼓勵子女們遠離自己的庇護去獨立，但自從他最小的一個孫子甦醒出生之後，老爺子好像卻沒那麼開朗了！
作為老爺子最小的一個兒子，蘇信是最晚一個離開老爺子身邊兒的。那時候，被下放到江川鋼鐵廠勞動改造的老爺子剛剛平反，原本打算將蘇信同時帶回燕京的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兒子這個好消息，兒子卻先告訴了他一個好消息！
據蘇信某次醉酒後跟甦醒開玩笑，他當時是經介紹後認識了讓他「驚為天人」的唐雅雯，所以打定了主意要留在江川鋼鐵廠做一個產業工人！
不管甦醒對自己老頭子這句話抱有多大懷疑，反正他爺爺再次平反而且還是回京城的時候，蘇信確確實實真的留在江川做了一名產業工人……
蘇信這種做法，老爺子談不上鼓勵，但也絕對不反感。只是這麼多年每次跟蘇信回家過年，老爺子看甦醒時那濃濃的關切和不捨讓唐雅雯每每想起就忍不住一陣心驚肉跳。尤其是有一年回家唐雅雯親眼看到還沒糊塗的老爺子當著甦醒三大媽溫翠萍的面兒親手奪過人家孩子吃到一半的肉夾饃毫無道理的遞給甦醒的時候，她的這種唯恐失去的擔心便再也沒有停下來過！
以前蘇信在江川的時候他們是一個完整的家，現在蘇信沒了，老爺子不可能不對跟在她身邊的兩個孩子有想法。如果讓兩個孩子離開她回燕京，且不說兩個已經逐漸懂事的孩子答不答應，就是她這個做母親的也受不了那種撕心裂肺的疼。而如果讓兩個孩子繼續跟著她在江川，恐怕這塌了半邊天的家也同樣會對兩個孩子和她造成她最不想看到傷害，這種結果且不說老爺子答應不答應，她自己首先就不願意看到。
剩下的唯一出路，就是唐雅雯跟兩個孩子一起回燕京。但這最後的一條路，卻在最開始就被唐雅雯否定了！因為，唐雅雯作為老爺子最欣賞的一個兒媳婦，她的性格幾乎與剛強了一輩子的老爺子一致。
她自稱為「狗脾氣」的這種倔強，以前有蘇信在中間的時候媳婦和公公婆婆偶爾鬧點兒「鍋沿兒碰碗邊兒」的小插曲不算什麼，但關鍵是她現在頂著個寡婦的帽子跟兩位老人住在一起。她又做不到像甦醒的三大媽溫翠萍那般逆來順受。讓她留在燕京不但對她是一種折磨，時間長了，老爺子他們老兩口說不定都會因為其實雙方都有參與的小矛盾生出「兒媳婦想改嫁」的念頭！
雖說蘇信離開的那刻唐雅雯就已經絕了改嫁的念頭，雖說人言不可畏，但唐雅雯性格當中過於愛惜羽毛的這個弱點，卻讓她決不能忍受人們的這種誤解。與其留在燕京被人家說成是迫於捨不得蘇家的生活而不得不被迫放棄改嫁的念頭，唐雅雯就算是領著兩個孩子回江川寡居要飯，也要證明自己不是別人嘴上的「流言蜚語」……
蘇信的葬禮按照之前他去世的大哥蘇仁下葬那時規矩，最終也被安葬在了燕京郊外的玉峰山公墓。整個葬禮的過程因為有蘇家的眾多兄弟姐妹跟親戚們的幫助，每天渾渾噩噩的唐雅雯倒是沒費什麼心思。只是，隨著葬禮越來越接近尾聲，她對於未知未來的恐懼卻是越來越重！
似乎是看出了唐雅雯的擔心，這幾天被甦醒的三大爺蘇理安排著始終陪在他們身邊的溫翠萍，自從扶著唐雅雯坐進車裡跟著車流往家走開始，就忽然變的比之前幾天沉默了許多。
對於這個大媽，甦醒始終抱有一種別樣的情愫，甚至有時候，這種情愫的沉重感似乎都超越了自己的母親唐雅雯。
溫翠萍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普普通通的江川農家出身，如果不是遇上當年陪父親下放江川得蘇理，她可能一輩子甚至連來燕京看看的機會都沒有。而同樣的，就是這麼一個平凡的女人，無論蘇理往後的日子官做到多大，她卻又始終保持著自己包容、溫婉、善良的本性。
甦醒清清楚楚的記得，不論是唐雅雯忙於事業顧不上照顧自己的那幾年，還是他自己為了報復唐雅雯的不關心而自甘墮落的最後日子。總是這個大媽在他最需要關心的時候出現，或者是一聲電話那頭的問候，或是一餐豐盛的晚飯，再或是一次不遠千里的探望，總能讓甦醒了無生趣的人生出現那麼一絲的溫暖。
然而也就是這樣一個真真正正的好人，她在自己家裡卻不得不忍受著日後逐漸上了年紀的老太太的挑剔，不得不承擔官帽子越帶越大的蘇理的冷漠，不得不包容媳婦們因為看不上她出身的不敬。
直至她因為癌症即將撒手人寰的最後時刻，她仍舊是微笑著囑咐唐雅雯，讓她不要告訴正在念大學的甦醒，不要耽誤孩子們唸書。卻不知，那一刻正被她的思念包容著的人，卻正在燈紅酒綠之中肆意揮霍著自己生命……
所以，就算明知道接下來溫翠萍可能會替別人說一些讓唐雅雯難過的話，但甦醒卻並沒有首先選擇反抗。畢竟，這個善良的女人也是迫不得已。
車廂裡的氛圍就這麼越來越凝重，最後甚至就連坐在前排的蘇凝都察覺出有些不對而頻頻回頭的時候，看出她有心事的唐雅雯終於首先開口道「嫂子，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說吧，我沒事。」
「沒有！」正坐在唐雅雯身邊走神兒的溫翠萍像被這句話電到似的往旁邊稍稍挪了挪，但回頭看見唐雅雯紅彤彤的眼睛，最終還是歎了口氣道「雅雯，事兒總歸是要過去的。你想沒想過，以後這日子怎麼走？」
「嫂子，你有什麼話就說吧，沒事，我知道這些都是老爺子的意思……」明知道一切終歸是要來的，但等溫翠萍真的說了，唐雅雯反而忽然輕鬆下來。
「爸爸的意思，是讓你帶著兩個孩子回來和他們一起生活，他們老了，孩子還小，有你在家裡大家互相有個幫襯！」溫翠萍淡淡的複述了一遍自己的「任務要求」，看向唐雅雯身邊甦醒的眼神裡，有憐惜、有悲憤、有無奈。
儘管唐雅雯做好了心裡準備，但這件事真的就來了的時候，她卻又猶豫不決道「這事兒我還沒想好，等等看吧。過兩天我還想回家跟我姐姐商量商量。」
一瞬間，甦醒忽然再也不想偽裝自己的成熟道「媽媽，我不想留在燕京……」
「為什麼啊？」唐雅雯沒聽出甦醒話裡是什麼意思，扭過頭有些抱歉的沖溫翠萍搖了搖頭。
「媽媽，你的根在江川，來了燕京，你什麼都沒了！」不知道為什麼，幾天來無論唐雅雯用什麼辦法都沒掉過一滴眼淚的甦醒說出這句話時，眼中忽然不能控制的滾出了兩行清凜的淚水。
目光不小心觸碰到這兩行清淚，唐雅雯頓瞬間就像被抽乾了勇氣似的，原本找不到宣洩口的糾結與恐懼，剎那間同樣化作苦澀再次從眼眶中奔湧而出。
然而不管唐雅雯傷心與否，撕掉偽裝的甦醒都不想放棄這機會繼續道「姐，你想留在燕京嗎？我留在燕京有好吃的有好穿的，你留在燕京有漂亮衣服穿，有名牌大學上。但是，媽媽除了每天盼著你和我快樂這點兒念想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車子上另外四個人，誰也沒想到只有9歲的甦醒能說出如此撕心裂肺的話語！甦醒這段話說完，除了眼淚愈發濃烈的唐雅雯本能的將懷裡的甦醒越摟越緊外，其它三個人全部陷入了石化狀態。
許久，溫翠萍才首先從糾結中回過神道「星星，你和你姐姐都是懂事的孩子，知道媽媽為了你們做出這麼大犧牲，就更要知道該如何報答她！你爸爸不在了，如果你們一家人在江川，你媽媽負擔你們姐弟兩個人的生活會很困難，所以爺爺、奶奶才要把你們一家人都接回去。這樣，你媽媽可以換一份比在江川輕鬆的工作給你們姐弟倆提供生活保障，你們呢，可以換個好的生活環境，成長為你媽媽希望看到的棟樑之才，明白了嗎？」
「條件就是我媽媽需要犧牲自己後半生的幸福嗎？就是我媽媽必須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不能再嫁人，對嗎？」
「誰告訴你這些的？」唐雅雯沒想到甦醒嘴裡能說出這些東西，本來摟著他的胳膊觸電似的忽然一鬆道「星星，誰告訴這些混賬話的！」
「我昨天在殯儀館聽我小姨和舅舅說的！」已經打算豁出的甦醒低著頭咬了咬牙，繼續自言自語般的下猛藥道「媽，我不相信你會再給我們找個爸爸。但我知道，如果這件事不是你做出來，而是去燕京之後由奶奶提出來，那會是對你人格的侮辱！我不想你明明做了自己想做的事，還被別人風言風語！」
有些事甦醒上輩子理解不了，但今天，他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