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06 唯一真實 文 / 全部成為F
在意識到自己所抵達的極限和理論上的完美之間的差距後,江川的內心深處,卻產生了無比強烈的超越自我的想法,然而實際卻無法做到,因此,「不斷超越自我」便成為了一種妄想。這樣的妄想被左江的「妄想體驗」引導出來,構成了這個由數不清的門和房間構成的世界。每一個房間中,都會產生自己的鏡像,最大的鏡像數量大概在六人,這些鏡像除了「神秘」之外,其他的每一樣素質和戰鬥能力,完全和本體相同。但是,反過來說,如果被複製的本體擁有「神秘」,那麼,面對鏡像時所謂的「挑戰自我」就成了一個笑話。
在江川的妄想世界中,我無法動用魔紋超能,但是,使魔夸克卻能存在於這裡,雖然我也不清楚其中的具體原理。自從上一個末日幻境中死亡後,夸克就一直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存在於我的身邊——彷彿只是我個人的幻覺,但又不完全是幻覺,我猜測過夸克的存在,對我來說代表著怎樣晦澀的意義,但所猜想的一切,卻根本就沒有一個切實的證據去證實。夸克是一隻烏鴉,它以烏鴉的形態出現,必然有著某種本質的意義,它存在於我的意識深處,存在於我心中的傷痕裡,存在於任何由意識主導的世界中。
它的存在,比我更加自由。
因為夸克的存在,江川的妄想體驗所產生的鏡像,就失去了它們原有的威脅性。僅僅是多了一個使魔,殺死本來同等戰鬥素質的敵人就如同割草一樣容易。我在解決了一個鏡像後,特地在這個房間停留了一陣,正如我推測的那般,鏡像接二連三地出現在我面前,其數量剛好和四壁、天花板和地板上的倒影相同。這些鏡像被殺死後,房間那光滑的表面,就再也照映不出我的身影了。
雖然對我來說。要通關似乎很容易,但是,江川並不具備神秘,她必須面對接二連三出現的。和自己的戰鬥素質相等的敵人,敵人只有一個的話,或許可以達成平手,甚至是超越自我,戰勝對方吧,但是,隨著房間中鏡像的增加,她所要承受的壓力,就會迅速抵達一個極限,留給她的選擇。一個是逃進另一個房間,另一個就是死亡。
從江川的身體狀況和意識呈現來看,她已經逃跑和死亡許多次了,那些異常而不詳的深紅色和黑色對「門」的侵蝕,應該就昭示著她此時的狀態。在這個彷彿沒有出口的世界。沒有神秘的江川幾乎不可能找到一個停歇之處,換句話來說,她把自己關在了修羅場一般的妄想世界裡。
左江的妄想體驗,本就帶有「江」的力量特性,即便可以為他人引發神秘,但是,原本應該美好的妄想世界。也會因為這種力量特性,變得惡劣又危險。無論我還是江川,都小看了這種惡性的強度,如果我沒有進入江川的意識世界中,江川脫離自己的妄想世界的幾率連萬分之一都沒有。
她的下場,就是在不斷的意識死亡中。透支著自己的生命,甚至於,這一次次的妄想死亡會干涉到身體構成。在我進來之前,江川的身體已經開始龜裂了,這並不僅僅是以這個世界為基點的身體生理狀態惡化。而是以「現實」為基點的,代表江川這個存在的人格意志正在崩潰。
這種崩潰涉及了江川的本質,一旦死亡,江川這個**的個體就會徹底消失。我要做的,就是在最壞的情況到來前,帶她脫離妄想體驗,即便她因為體驗不足,而失去開發神秘的機會也沒關係。換成江川自己,大概是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果的吧,不過,我也已經考慮好說辭了。如今的問題就在於,如何才能找到她。
如果深紅色和黑色的侵蝕,代表著江川的失敗,那麼,江川的位置,應該就在距離深紅色和黑色更近的地方。我回想著,在閣樓處看到的正被侵蝕的門,甩起斗篷包裹自己,沉入陰影中。
當我再一次離開陰影的時候,所進入的房間裡漂浮著濃郁的血腥味,四周的牆壁、天花板和地板上,都沒有呈現出我的身影,反而沾染上了不少血跡。鏡像也是會流血的,被殺死之後,除非和我一樣,使用了特殊的神秘,否則也會留下屍體。此時出現在我眼中的景象,就是一個死鬥牢籠最正常的景象——兩具江川的屍體,一個重傷的江川倚靠在角落裡苟延殘喘,另個輕傷的江川還在對峙中。
我幾乎無法分辨,她們到底誰是鏡像,又或者全部都是鏡像。她們的情況,和我遇到鏡像時的情況又有些不同,也許是我之前在試探的時候,殺得太快了,所有才沒有遇到現在這種,連鏡像之間也會敵對的場面。而且,這些江川每一個都充滿了心智和生命的靈動,根本就沒有我的鏡像所帶給我的程式化感覺。
也許,這就是主人和外來者的區別?這裡,畢竟是江川的意識世界,而這個死鬥牢籠也是基於江川的妄想而構造出來的。
我的出現讓江川們的目光不由得聚集過來,但下一刻,尚能活動的三個江川就立刻對注意力被吸引的彼此發起攻擊。她們的反應,她們的選擇,幾乎是完全相等的。在我反應過來之前,重傷的江川就因為傷勢導致的行動不便,被兩截骨頭刺穿了喉嚨和心臟——另外兩個輕傷的江川不約而同選擇了先幹掉重傷者,之後,又借助試探攻擊的力量,將之間的距離拉開。她們各自選擇了一具江川的屍體,用力撕斷屍體的手臂,將其骨頭當成新的武器,而殺死重傷江川的那兩截骨頭,應該也就是這麼來的。
被撕扯得不成樣子的屍體顯得無比蒼白,體內的血液大概都快流乾了。
這可真是一副慘不忍睹的景象,該是怎樣堅固的意志,才能在不折手段地殺死那麼多自己之後,還能保持正常的思考和人格?我猜對了,這個妄想世界,就是只屬於江川自己的地獄。而且,考慮到江川的場景和我的場景之間的區別。甚至必須懷疑,江川所面對的,究竟是不是單純的複製鏡像。
如果,這些江川都是「真」的。那麼,情況就變得更加棘手了。因為,那已經不僅僅是「戰勝自我」,更形象地說法是「自食」,也就是——
吃掉自己!
「還認得我嗎?」我對兩名還活著的江川說。
「主人!」兩個江川異口同聲說到,如同死水潭一般的眸子,沒有任何情緒,更沒有任何動搖,「等我幹掉這個傢伙。」
「看來你們還知道自己是什麼。」我上前抓住一個江川的肩膀,另一個江川立刻攻上來。被我抓住的江川想要反擊。卻被我禁錮,而另一個江川自然也不可能逃脫。我用繩索將她們捆綁起來,免得她們再次打起來,之後迅速離開了這個房間,因為死亡的黑色。已經侵蝕了這個房間的四扇門。
在我進入下一個房間後,我所進入的門也迅速變成深紅色,我想,之前房間中僅剩的最後一扇門也應該被染上了深紅色吧。如此一來,黑色對應死亡,深紅色對應逃跑,剛好符合江川的數量和狀態。
「你們現在是什麼情況?」在這個房間的鏡像還未生出之前。我朝兩個江川問到。
江川立刻想說什麼,但是,表情卻在下一刻變得茫然,過了半晌才說:「戰勝另一個自己。」,但是,這個回答卻沒有體現出足夠的堅定。她似乎也對自己為什麼在戰鬥。沒有一個十分準確地答案。
「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又問。
「為了戰勝自己。」兩個江川這麼說著,看向對方的目光,再一次燃起強烈的戰鬥**。
僅僅為了戰鬥而戰鬥嗎?我不由得想到,和納粹實在太相似了。我從來都不覺得,這是一個好的信念和理由。
「主人。我可以在這裡,不斷戰勝自己,我感到自己正在變得更加強大,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江川認真地對我說:「雖然我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但是,我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離開這裡,在離開之前,我要爭取時間,讓自己更加強大起來,才不會在之後的戰鬥中拖了主人的後腿。」
聽了她的話,我就已經明白,江川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所面對的情況,正如做夢的人,不知道自身就在夢中。她的行為和思維變得十分純粹,根本就不會自主去觀測自身和環境的疑點。甚至於,不會去想醒時的事情。她們們能認出我,卻根本就不思考,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阻止她們的對殺。
說回來,如墮噩夢中的江川,在自相殘殺到了這樣的狀態後,竟然還能認出我來,已經足以讓我認知到,自己在江川心中的份量。
她們的舉止,讓我無從分辨哪一個是真,哪一個是假,但是,也有可能都是真貨。畢竟,「江」的力量促使人格意識分裂成多份,是十分正常的情況,無論「江」的多人格體現,還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多人格體現,都證明了這是一種極具特點的病變。
不過,如果江川所面對的,都並非我之前面對的程式化鏡像,而是人格意識分裂所構成的另一個自己,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就省卻了我「尋找江川」的麻煩。
「戰鬥是如何開始的?」我問到。
兩個江川又是一陣茫然,好一會才說:「當我意識到的時候,戰鬥就已經開始了。是的,我必須殺死她們,必須戰勝自己,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機會了。」
我沉默了好一會,左江的妄想體驗,實在太可怕了。對一個人來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去思考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那就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江川的情況就是如此,我不確定,自己的出現,是否可以讓她脫離這種如同夢遊的狀態。
就在這個時候,第三個江川從另一側的牆壁裡走了出來,她的目光恍恍惚惚掃過我,又凝視在被捆綁起來的兩名江川身上。她不太清醒,但是,身體已經開始發起攻擊,直到被我擒下,才稍微清醒了那麼一點。
「忘記了嗎?江川。這個世界,只是你自己的妄想而已。」我對江川們沉聲說到。
江川的眼神頓時清明了一些,她們注視著彼此,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努力地確認自己的記憶。但這並非容易的事情,夢是一種意識的發散,正常人想要在夢中知道自己在做夢,往往會因為意識的凝聚,快速從夢中清醒過來,但是,如果這個夢境太過堅固的話,會不會妨礙對意識的凝聚呢?而妄想類似於夢境,卻又不同於夢境,陷入妄想更類似於陷入思考。都會消耗思維的效率,大部分意識的運作被用來維持妄想,那麼,其它方面的意識運作就會變得效率低下。
我看到了,三個江川的身體正在變得透明起來。就好似隨時都會消失一般,而隨著時間流逝,即將從另一處牆壁上走出來的江川鏡像,也彷彿卡在了邊界上。但是,這種透明和阻礙並沒有維持太久,江川的眼神又再度變得茫然。
「這僅僅是你的妄想,江川。」我再一次說到:「這個妄想體驗不是你的神秘。在這裡殺死自己,不會給自己帶來任何好處。你忘記了,進入這個妄想的初衷嗎?」
江川的眼神又清醒了一點,身體也復又變得透明,未成形的鏡像也再度卡頓了。三個江川自言自語著:「妄想……初衷……」
「還記得我嗎?」我對她們說。
「主人。」她們的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
「你覺得,我是你的妄想嗎?江川。」我說到。
江川似乎遇到了什麼難題般。臉上浮現掙扎的神色。
「你能確認,我是你的妄想嗎?」我繼續說到:「你說過將自己的一切奉獻於我,那麼,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境況下。你也願意聆聽我的聲音,遵循我的意願嗎?即便,在你無法確認我是否為你的妄想的時候。」
江川猛然跪倒在地上,一陣痛苦地乾嘔。她們的身體開始扭曲,好似有什麼可怕的東西要從她們的身體中擠出來。
「當你確認我為妄想的時候,我便是你的妄想。那麼,你曾經的意志,是否還能堅持?」我再次說到。
我不知道江川經歷了這次妄想體驗,究竟會變得怎樣,但是,有一種情況必須預防,那就是——她清醒後,卻仍舊將一切當作妄想。在妄想太過強烈的情況下,分不清什麼才是現實,這是精神病人常有的情況。正因為無法將只存在於自己腦海中的東西,以及不僅僅存在於自己腦海中的東西區分開來,才會造成他人眼中行為上的脫節。進一步來說,當江川把只存在於自己腦海中的東西,和存在於腦海之外的東西弄反的時候,所帶來的後果會更加嚴重。
「主,主人……」一個江川趴在我的腳下,用力抓住了我的風衣下擺。我蹲下身子,撫摸她滿是傷痕和血污的臉,她給予我的觸感正在漸漸消失。
「好溫暖……」她呢喃著,然後,她凝視著我的眼睛,用之前從未有過的清晰有力的聲音說:「我相信,即便一切都是妄想,主人也絕對不是我的妄想。所以,我願意相信主人所說的一切,遵循您的命令,將一切奉獻給您。」
我一直都覺得,將自己設定為江川觀測妄想和非妄想的參照物,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如果不是江川自己的力量,那麼,即便是我也無法掙脫這個妄想世界的吧,因為在妄想概念中,它將不斷誕生,無邊無際。如果左江什麼都不做,那麼,連正常的思考都無法深入進行的江川,大概也只能在這個自造的地獄中崩潰。在江川崩潰之後,這個妄想世界自然也會崩潰,那時我才能脫離這裡。而這樣的結局,是我難以接受的。
我拒絕一切不美好的結局,因為,那太令人痛苦。所以,即便所採取的手段是何等卑劣,後遺症是多麼嚴重,但是,只要比自己所能預見的最壞結果更強,我便會毫不猶豫地去做。就像是現在,我將自己強行設定為江川的妄想和非妄想的參照物,一旦她接受,那麼,我就會成為她的世界中,唯一不需要去判定的。毫無疑問的「真實」,反過來說,除了我之外的一切,都有可能是虛假的妄想。
堅守著自己的真實。便是堅守著我。在我看來,將另一個人當作唯一確定的真實,實在是一種殘酷的做法。而且,在正常的情況下,是很難出成功的,因為,以人類成長中所受到的教育而言,這樣的想法完全是背道而馳。
但是,江川竟然輕而易舉地就接受了。雖然我的質問讓她感到痛苦,但是。只是在這些質問後,就接受了這樣的事情,簡直是讓我感到震驚。在江川這種輕而易舉的背後,必然深藏有更多的複雜因素,而這些因素必然源於她自身思想哲學的構成。也必然涉及到她所曾經經歷過的事情和所接受的教育。在我看來,如此輕易就接受了「以另一個人為唯一的真實參照物」的江川,在這之前所經歷的一切,絕對是反常的,和正常的人類教育大相逕庭的。
毫無疑問,在僱傭兵協會的完美戰士計劃中,從人造人還是一張白紙的時候。他們就從身體到意識,全面性地添加了非正常的東西。我猜測,他們是不是想通過「非正常」,去達到「異常」,進而接觸「神秘」呢?
我覺得那是十分非人道的,違反普世道德觀念的做法。但是。無論如何,那樣的做法,在這個時候拯救了江川。如果江川得以擺脫妄想,獲得神秘,那麼。從這個角度來說,完美戰士計劃的確被大大向前推進了一步。
「您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江川的身體平靜下來,雖然,這個時候,她們的身體,已經虛化到連繩索都無法捆住了。她們對視了一眼,齊聲對我說到:「主人,我唯一的真實,我們誰才是妄想?」
「你們是真實的,唯有這個世界,才是妄想。」我如此對她們說到,毫不猶豫。
江川們的臉上露出解脫的笑容,似乎洞徹了,自己此時的情況。房間,正在劇烈地搖晃,堅硬的金屬牆體在這個時候,變得無比的脆弱,幾個眨眼間,就龜裂出一道道的縫隙,之前被卡住的江川鏡像,終於得到了解脫,卻在一瞬間化作光芒,鑽入最近的一個江川體內。
我感覺到,這個妄想出來的死鬥地獄正在崩潰,隨後,我看到了自從進入這裡,所目睹的最為絢麗的景象:在崩解的無數房間中,無數的光芒騰起,一道道飛馳而來,匯入這個房間的江川的體內。於是,三個江川都變成了一團巨大的光芒。
三團光芒在下一瞬間,合併在一起,如同爆發的太陽,霎時間淹沒了我的視野。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正常世界的房間中。左江坐在我身邊,似乎一直都沒有動過,而坐在床邊的江川,身體已經完全龜裂了,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房間中十分安靜,連呼吸聲都能聽到,當我看向時鐘,耳邊便傳來剝落的聲音。我轉過頭,就看到江川的身體正沿著龜裂處一點點剝落,但在連鎖判定的觀測中,卻並非解體,因為,在龜裂處的內裡有某種實體的存在。
江川的身體就這麼在我的眼前,一點點瓦解,露出內裡的東西,結果,瓦解的身體,就好似枯敗的外殼,剛掉落床邊地上,就化作一層更細的灰燼。外殼之內的東西,就是另一具暫新的身體,膚色、相貌和身材都產生了不小的變化,就像是將粗糙的地方重新打磨,調整,再重新組合,然後構成了比原來更加完美的器物。
在舊有的外殼完全剝離之後,暫新的江川睜開眼睛,她的瞳孔,清澈得就好似能將我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照映出來。
「這裡是真實嗎?我的主人。」她第一次開口,就這麼述說著。
「歡迎回來,江川。」我只是這麼回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