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53 只有自己知道的世界 文 / 全部成為F
把人格保存裝置交託給對方後,義體高川對近江的研究情況沒有任何疑問。他知道,即便對方詳細地描述其中的過程,他也很難去理解,去判斷,因為,過去一直都是這樣,近江的研究完全可以被描述為一種「神秘」。近江的「神秘」,就是「對神秘的研究」。義體高川從沒有發現過第二個人,可以像近江這樣,用看似正常的研究去複製「神秘」,用帶有神秘性的產品去描述原本的「神秘」。儘管世界線已經改變,兩人的關係也發生了變化,但是,義體高川堅信,近江的本質,不會有任何改變,而自己的信任,也基於對這種不變本質的認知。
關於人格保存裝置的事情,近江沒有提起更多,從她的手中接過存放箱時,她十分扼要地說明了使用方法:「取出之後在十秒鐘內和植入者的身體接觸,因為你們沒有給足夠的時間,所以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九十。」她若有深意地看向笑夜,說:「我有些疑惑,你明明已經使用過類似的產品,顯然你們有這方面的專業人員,為什麼你們還要讓我進行處理?」然後將目光轉向義體高川,又說:「她使用的產品,在風格上和我十分相似,我幾乎以為那就是我製作的,但我確信,在這三天之前,我的確沒有和你們進行過接觸。許多問題,以及我所觀測到的現象產生了微妙的關聯。之前你說過,你親身經歷了世界線跳躍,那麼,這位笑夜小姐體內被植入的人格保存裝置,是源於另一個世界線的我?那麼,又有一個問題出現了。你所在的世界線到底是從什麼地方產生了分歧,讓她得以保留這枚人格保存裝置?你必須知道,在世界線理論中,當世界線產生分歧的之後,就不會再彼此產生交叉,雖然兩個不同的世界線可能擁有同一個根系。但是,如果在這個根系中發生的事情,就會在兩條世界線中以『共有歷史』的狀態存在。」
近江頓了頓,專注的凝視著義體高川的眼睛,說:「如果,笑夜小姐體內的人格保存裝置是另一個世界線的我為你們製作的,而這個世界線和過去的世界線擁有某個分歧點,那麼,這個分歧點必然在笑夜被植入人格保存裝置之後。才能將『我為笑夜植入人格保存裝置』這個歷史,作為一個確定的存在,延續到當前的世界線中。而那個歷史,也必然存在於我和笑夜小姐的記憶中。可是現在……」她攤開手,說:「那個本應我們共有的過去,並不存在,笑夜小姐似乎根本就不清楚自己體內已經被植入人格保存裝置,而我也沒有和你們共事的記憶。這已經足以證明。即便在某個世界線中,我們是感情深厚的夥伴。但是,那個世界線和如今這個世界線,很大程度上沒有交集點。如此一來,笑夜小姐和我的情況,並不符合世界線理論。高川先生,你說自己是世界線理論的認同者、見證者。是某個世界線中的我的助手,那麼,現在的一切,究竟是要證明我的正確,還是證明我的錯誤呢?」
近江嘗試將情況說明地通俗一些。但是,在多數人聽來,還是很難在短時間內,即時在腦海中勾勒她所描述的一切吧,不過,義體高川的確聽明白了,而她的疑問,也早已經存在於他的思考中。但是,義體高川自己思考後,所得到的最標準,也最讓自己認可的答案是:不知道。如今這個似是而非的世界,和之前自己所存在的世界,到底擁有何種本質關係,根本就是自己的認知無法得到答案的難題。義體高川十分清楚,自己的經歷唯一可以證明的只有一點,那就是「兩個世界並非完全平行,也並非完全沒有干係,並不是相似的人演繹出的不同的兩個世界那麼簡單」。如果說,要找到一個彼此之間的連接點,那麼,義體高川此時此刻就可以清楚告訴近江。
於是,他這麼說了,沒有證明回答近江的問題,僅僅是闡明自己唯一想清楚的事情:「近江,我無法證明世界線理論的對錯,我也沒有欺騙你,我們曾經發生過的那些事情,對你而言,也許只是一種不曾存在的過去,但是,對我來說,那卻是唯一的真實。而如今的真實,和過去的真實,也並非是截斷的,即便跨越不同的世界,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也仍舊是一條完整的直線,那就像是,將兩根不同的線掐斷後,再將兩條斷線彼此連接起來。或許,從你們的角度來說,很難認知到這一點,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就是在說謊。」
義體高川頓了頓,他知道情況到底有多複雜,自己根本不可能將事情闡述清楚,因為,就連自己都無法明白,這種世界變動所蘊藏的那複雜而龐大的機理,那已經不是用正常通俗的語言去解釋的情況。但是,要證明自己並沒有說謊,仍舊是可以的,因為,此時此刻,就存在一個證明自己的東西:「我們現在所存在的世界,和只有我知道的那個世界,擁有一個已經得到證明的連接點——」義體高川的目光落在存放人格保存裝置的箱子上:「正如你所觀測到的那樣,阿夜體內的人格保存裝置,並非是在這個世界完成的。它和我一樣,跨越了世界線,以既成事實和阿夜融為一體。你說,阿夜和她體內的人格保存裝置,不符合世界線理論,但是,對我來說,兩者正是只有我知道的那個世界,和當前這個世界存在關聯的證明。」
近江皺起眉頭,似乎在嘗試從義體高川的角度,去思考這種說法的正確性,以及假設這種正確會帶來怎樣的理論和現象延伸。當然,她到底在想什麼,這裡沒有人知道,義體高川也只是本能猜測而已,即便在上一個世界線裡,兩人是親密的夫妻關係。也沒有讓他覺得,自己已經足以理解這個女人。
近江是莫測的,不僅僅是在於她的能力,更在於她的思維方式。更何況,單從義體高川的角度去看,兩者相處的時間實際極短。兩人彼此之間的關係。其實延續自上一個高川,即便算上上一個高川的時間,兩人從結識到分開,也不到一年的時間,甚至於,兩人的相遇、結婚、共事,整個過程除了戲劇性之外,再沒有別的更深刻的屬性。那種相處方式,叫**情嗎?還是叫做瘋狂?義體高川即便拿回了感性之後。也無法確定。
在義體高川看來,近江曾經自稱瘋狂科學家,還是十分貼切的,而自己,雖然也可以用「瘋狂」來描述,但是,卻完全沒有半點科學家的成份。對於一個「瘋狂」程度猶在自己之上,職業更充滿了理論深度的女人。義體高川從一開始就不覺得,自己可以徹底瞭解對方。假設對方是「江」的一個投影的話,就更是如此。
如今這個世界的近江,和只有自己知道的世界中的那個近江,到底有怎樣的差別,基於如上的認知,義體高川就更加無法確定了。揣測對方的想法。僅僅是一種習慣,義體高川本人也從來都不抱有「準確」的希望。
義體高川一直都覺得,自己所知道的,很可能都沒有近江所知道的那麼多。他如今描述自己的存在,勾連兩個世界。只是為一個明確的目的——證明自己、耳語者和對方,並不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自己等人可以站在這裡說話,本就是一種命運般的邂逅。而這種邂逅,並不是為了證明近江的研究是否正確,而僅僅是為了證明,彼此之間的連繫,是如此的根深蒂固,並不會因為時間、空間乃至於歷史的改變而消失,也不會因為主觀的肯定和反對而斷裂。
義體高川不會說什麼美好的話語,也無法讓他人完全相信自己,但是,對他來說,近江也好、笑夜也好、八景也好,耳語者的其他人,乃至於更廣闊意義上的熟人等等,無論他們因為世界的不同而產生了哪些變化,自己對他們的情感,根本就無法從新開始,也不可能從新開始。如果這一切被刷新,那麼,只會因為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已經死亡。
如此感性的認知,義體高川也覺得,自己可能無法準確進行描述,他努力地去勾勒這些,但是,結果到底如何,從近江的沉默中,他看不出任何東西。
「我相信阿川,無論他說的是什麼。」笑夜十分堅定地開口了,「我很笨,完全不知道阿川到底在說些什麼,但是,我明白他在表達什麼。」她的笑容充滿了一種由心而發的愉悅,「無論何時何地,無論生存還是死亡,無論世界如何變化,無論我們彼此如何改變,我們的心始終都是連繫在一起的,這就足夠了。真的,已經足夠了——世界線什麼的,那個我和這個我有什麼區別,我知道的阿川和只有阿川知道的自己存在怎樣的偏差,我的憧憬和愛是否蒙蔽了我的雙眼,這些全都不重要。當心和心之間的連繫,不會因為任何情況動搖時,**和思維的差別,又有什麼意義呢?即便連心都改變了,但是,只要彼此之間的連繫沒有中斷,那麼,一切就都不會結束。」
近江有些失神,她用怪異的眼神看了一眼笑夜,似乎在想:這可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但是,看向義體高川的時候,緊鎖的眉頭漸漸鬆開了。
「雖然我還是很難理解。在我看來,所有鞏固的關係,都需要一個彼此認可的開始和一段足夠理解對方的時間,「只有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東西,是無法成為開始的,也無法充當彼此理解的過去。但是,我願意相信你,並非是為了成為我的敵人而來。」近江認真地說:「如果我們真有過去一段我所不知道的美好,那麼,我願意嘗試,將那份美好遷移到現在。在今天以前,我一直都覺得,自己的丈夫是什麼人根本無所謂,不,我大概是,從來都沒考慮過有這麼一個男人會闖入我的生命中。但是,現在,你讓我覺得。為什麼不嘗試一下呢?如果是以你為對象的話,我不覺得有什麼可排斥的。高川先生,只要你和我結婚,我可以滿足你所有的願望,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思想上的。無論是正常的,還是不正常的,無論是科學上的,還是哲學上的。」
說到這裡,近江掃了一眼笑夜,她覺得這個女孩很可能會產生逆反的情緒,因為,她對高川的感情是如此真切,如此熱烈。猶如飛蛾撲火,但是,對方沉默的微笑,那毫不作偽的無動於衷,都超出了她對同性心理的理解。她覺得,笑夜是十分古怪的傢伙,不過,笑夜那邊。大概也是這麼看自己的吧。只是,對各自而言。這些表象和內在其實都是再正常不過。
近江雖然覺得自己所說的這些話,都是理所當然,順其自然,也十分合理的,但是,能夠平靜以對的反而只有笑夜一人。義體高川的表情。明顯表露出驚詫和愕然。雖然義體高川早就從上一個高川和近江的結識和發展中,認識到這個女人到底是多麼古怪,但是,當親口聽到她那直白得猶如利益交換般的結婚宣言時,仍舊不免產生一種即視感。就好似在這一刻,上一個高川所經歷的一切,在此時此刻復刻到了自己身上。
兩個世界,兩個高川,本應不同的近江,卻好似有一條又一條的絲線,將彼此貫穿,讓彼此重合。
義體高川的沉默,並沒有讓近江說更多的話,主動打破了半晌的無言寂靜的,是義體高川自己,面對近江的宣言,他直說了一個字:「好。」
近江又不由得看向笑夜,可是女孩的表情,仍舊是那麼的溫和,沒有半點動搖,彷彿正如她所說的,只要心和心貫穿了時空和變化,一直都連繫在一起,那麼形式上的任何改變,都無法動搖她的心情和認知。對她來說,無論近江和高川是怎樣的關係,其實都是沒有意義的,她所需要的,僅僅是自己和高川的連繫是一種毫無疑問的,不會改變的存在,那就足夠了——雖然可以這麼理解,但是,近江卻一點都不相信,這就是笑夜的真實。她想起笑夜變身為灰燼使者後的形象——無論是灰色的一體式緊身裝束,還是不斷變幻著羅夏墨跡圖案的面具,無不讓人感到一種莫測的、深邃的、宛如灰霧般不知道於深處隱藏了何種危險——儘管幾率不是百分之百,但是,在統計學中,無論神秘持有者的神秘是依靠何種方式得來的,這些神秘的特性和表現方式,往往會反映出持有者的某些本質。
可以變身為灰燼使者的笑夜,灰燼使者的直觀形象,似乎從側面支持了近江對這個女孩的某些負面猜測。而她之前所認為的,義體高川和笑夜之間的關係,此時看來,其實並不準確。相比起笑夜,義體高川給她的感覺,其實更淳樸,更加**,她並不覺得,這個高川先生在說「好」之前,並沒有考慮過自己和笑夜的關係,他之所以答應得乾脆,必然是因為,他和笑夜之間的關係,在常識中並不是一種障礙或負擔。
只是,看起來同樣處變不驚的笑夜,對彼此關係的認知,真的和這位高川先生的認知是相似的嗎?近江平靜地觀測著兩人,說實話,她覺得事情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我不需要婚禮,結婚登記的話,隨便找個時間完成就行了,不過,笑夜小姐馬上就要離開了吧?不能請你做見證人,真是太遺憾了。」近江平白直敘地說,聽不出有任何情感,就像是在說某個陌生人的事情。
「是的,我該走了。」笑夜只是應了這麼一句,然後關切地看向義體高川:「阿川……」
義體高川抱住她,打斷了她後面的話。
「萬事小心,保護好八景她們。」
笑夜輕輕環住義體高川的腰際,相擁的兩人之間,充斥著一種溫暖的氣息。三秒後,兩人分開了。笑夜沒有再多說什麼,毫不猶豫地提起存放人格保存裝置的箱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辦公室,從門外傳來的人聲,是貓女留下的助手跟了上去,他會一直護送笑夜抵達機場,搭乘計劃中的航班。還有一個小時,就是倫敦會議的開始時間,已經內定常任理事席位的耳語者,無論如何都要有一個代表在場,為了避免捲入更危險的漩渦而送走了格雷格婭和笑夜後,義體高川就算當一個不說話的木偶,也必須出現在會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