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39 起霧 文 / 全部成為F
義體高川停下腳步,他的速度已經極快,但竟然也沒有趕上三名伏擊者被灰燼使者笑夜的灰絲吞噬的速度。那一瞬間,他觀測到能夠擁有瞬間移動能力的那名伏擊者僅僅身體虛幻了一下,最終卻沒能逃離那片被灰絲包裹的範圍。從笑夜身上迸發出來的灰絲,看上去就如同割裂空間後所產生的縫隙,不過,到底是否真的割裂了空間,卻無法確定,雖然瞬間移動能力被阻止,但是,那種瞬間移動能力是否基於空間性神秘,除了使用者本人之外尚不得而知,因此也無法推斷,灰絲阻止這種神秘發揮作用,是否是因為同樣產生了空間性質的神秘。
不過,必然有神秘被抵消或限制了,才能夠如此徹底地捕捉這三名伏擊者,甚至於,可以判斷,這三名伏擊者所具備的神秘,在灰絲面前完全起不到保護自己乃至於攻擊笑夜的作用。這種複數神秘盡皆失效的狀況,和義體高川之前觀測灰絲作用所得到的判斷完全不相符。也許,當初的灰絲,僅僅是發揮了一部分的力量,而如今所展現出來的壓倒性強大,是否已經是灰燼使者變身的極限,也變得模糊起來。
義體高川之前的判斷,那種力量加速必然帶來的連鎖作用,以及這種力量加速所暗示的背景演變,已經有了初步的證據。如果可以的話,義體高川希望笑夜可以作為一個普通的女孩完成自己的人生,不僅僅是笑夜,對於八景和瑪索,這種情感也是一樣的。強大的力量和過人的際遇,的確可以帶給人們足夠的安全感和滿足感。但是,未曾也不可以看作是外在環境的壓迫,在神秘不顯的正常世界裡,一步登天所帶來的隱患尚且很難消除,無法承受突然的改變而不得不承受心理的高負荷而崩潰的情況。也時有發生,更何況當這種改變,是基於「神秘」的時候。
末日幻境,是一個悲哀的世界,這一點,義體高川已經充分體驗到了。那並不僅僅是指末日的必將降臨,以及世界循環的牢籠,對於生活在這個世界中的人來說,這種基於未來預期的悲哀,是很難感受到的。或許有一天,在所有人無知無覺的時候。末日就已經摧毀了世界,而人們也將毫無悲傷痛苦地結束自己的生活,這種結束或許稱不上痛苦。但是,不得不在這種背景加速下,去接觸神秘,去提升力量,並且。還是自己毫無選擇地完成這個過程,卻足以稱得上痛苦。
很多人,並不是自己選擇去承受代價,而是不得不承受代價,不是沒個人,都喜歡神秘所帶來的刺激,而無視神秘所造成的,對自己生活的破壞。這種無法選擇,基於時代、命運和劇本的無法選擇,對於能夠從更高處向下眺望的義體高川來說。對於明明知道後果的義體高川來說,更是無比的痛苦。
笑夜或許會認為,自己的選擇是可以接受的,隨之而來的代價,也是可以接受的。也可能,並不清楚代價,而自認為可以接受。義體高川卻知道,也許她是自己選擇了化身灰燼使者,但是,化身灰燼使者之後所產生的變化,並不全部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即便,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多少人可以掌控自己的每一個變化,甚至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所有人都是被迫於自身所限的環境,本能地去改變自己,適應世界的發展。
然而,這種生存環境,本該可以更好,本該可以改變。就如兵荒馬亂的時代,和歌舞昇平的時代,人們往往都會覺得活在前一個時代就是一種悲哀和痛苦,而這種無法選擇活在後者的時代的無奈,也更是一種痛苦。義體高川,便是如此為之感到痛苦。在感性復甦的如今,他完全無法消解這樣的痛苦。
他想讓笑夜,八景和瑪索,活在一個不說歌舞昇平,但至少平靜的世界裡,哪怕是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活下去,即便沒有神秘世界的精彩,但也一定有其他的精彩吧。當人生的高度和精度,被世界的變幻所強迫決定時,那必然是悲哀的。「神秘」或許本該就不應該存在。
然而,自己所要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個變幻的世界,充滿了「神秘」的世界,沒有選擇的世界。
笑夜自以為的選擇,也不過是沒有選擇。義體高川的選擇,也同樣是沒有選擇。八景和瑪索,乃至於這個世界的其他人,也全都一樣。所有的看似選擇,都只是被一股無形的潮流捆縛著。
義體高川不知道笑夜繼續承受灰燼使者變身的力量提升,未來會變得如何,但是,在他能夠考慮到的各種結果中,儘是些很難讓人高興起來的可能性。但是,無論如何勸說笑夜,也無法阻止她繼續使用這種力量吧,因為,她選擇了,或者說,不得不選擇,去成為灰燼使者。
義體高川的目光和表情,掩蓋在狐狸面具之下,他有些明白,為什麼少年高川會戴上一副面具了,至少對他本人而言,將這種悲哀和痛苦的心態,掩飾在一張面具下,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他十分清楚,當自己痛苦的時候,笑夜和八景她們,必然也會擔憂而痛苦,而自己痛苦的根源,卻是誰也無法改變的——
不,也許,我可以!義體高川的心聲,猛然從思感的深處,悄然浮出來。
也不是這樣……義體高川無法抑制這樣的情感,「我必須可以」這樣的想法,一旦出現就緊緊纏繞在他的靈魂中。
英雄,不就是要做到這樣的事情嗎?
是英雄的話,是某個人,某些人的英雄的話,不就是要改變他們的悲哀和痛苦嗎?
如果,可以做到這樣的事情,那才是英雄的證明。
當時代和世界決定了人的悲哀和痛苦,那就去改變這個讓人悲哀和痛苦的時代和世界。這是英雄唯一的價值,也是英雄唯一的真理。
對其他人來說。改變時代和世界是極為困難的,然而自己所要改變的時代和世界,根源只有一個,那就是「病毒」。而這,不正是高川所愛之人。真江在死去之前,所交託的願望嗎?
一切,都是聯繫的,碰撞的,所有的光怪陸離都將歸結於一個可以直擊的根源。
雖然,也許。結束這一切的,並不是現在的這個自己——義體高川撫摸著狐狸面具的左眼——但是,自己絕對不會什麼都做不到。
義體高川第一如此強烈的感覺到,自己所做的一切,並不是他人要求的,賦予的。強制的,即便過程和結果相似,但是,只有現在,是完全基於自己的意志,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情感和自己的理智。
面對可怕的「病毒」。無法理解的「江」,以及同樣決定了自己步調的少年高川,義體高川終於確定了,自己所擁有的,那唯一的可能性,在什麼地方。
那就是,自己也是「高川」。
高川,必然只有一個,看似分裂的高川,也必將歸於一體。構成現在的自己的一切。也必將成為新高川的一部分。
當自己能夠決定自己的時候,這份堅持,必然不會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當義體高川,成為新高川的一部分,無論那是怎樣的高川。義體高川的誕生、成長和結束所構成的存在性,也必然不會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義體高川那遮掩在狐狸面具下的目光,於陰影中綻放著光芒。而這些變化,無法被他人瞭解,只是,走火、司機和那名唯一倖存下來的伏擊者,卻是可以從那背影上,感受到一種強烈的感覺。
「真可怕呀,到底在想什麼呢?明明都大局已定了。」帶著鴨舌帽,藏匿著自己表情的司機喃喃自語,「真是無法理解的傢伙。耳語者都這麼怪嗎?那個笑夜也是,這個高川也是。比資料中描述的,還要強得多。走火,情報部門是不是該換個負責人了?」
「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走火直視義體高川的背影,沉緩地說:「我有不好的感覺?」
「他們會變成棘手的敵人?」司機壓低聲音問到。
「不,比他們會成為敵人更麻煩。」走火說:「他們的變化不太正常,這個世界上,沒什麼是孤立的,異常的變化,就是另一種異常變化的徵兆。耳語者的人,身為亞洲區的代表,這樣的身份,不是偶然,作為既成事實,也必然代表著一種命運的走向。」
「所以,他們的變化,改變了世界的命運?」司機啞然失笑,「你不會想這麼說吧?走火。」
「不,你說反了。是世界命運的走向,決定了他們的變化。」走火說:「你想想,迫使他們變得更強的命運和環境,是不是有點可怕呢?而這樣的命運和環境,也一定並不僅僅是作用在他們身上,因為,我們是同一個圈子裡的人,比正常的關係更加緊密。」
司機沉默半晌,咀嚼了這幅說辭後,恍然有所想像,不由得抽了口涼氣:「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吧?」
「我從來不開玩笑——雖然這句話就是個玩笑。」走火開了個玩笑,但臉上完全沒有開玩笑的表情。
「我知道,我也看書的,這是冷笑話對不對?」司機說。
「世界,人類,社會,本身就擁有比主觀感受到的連繫更加緊密複雜的連繫。」走火的語氣有些沉重,「每一個點的震動,都會通過這種連繫,震盪其他的點,而每一個點的震動,也都是因為其他點的震動帶來的,耳語者的異常,將會影響其他的神秘組織,乃至於更多的人,但是,耳語者的異常,又未曾不是其它更多方面的震動所產生的呢?」
「這個更多方面的震動,比耳語者這個點的震動更加重要,是這樣嗎?」司機彷彿自言自語般說到。
「那是理所當然的吧,耳語者只是一個點,但是造成這個點震動的其它更多點的震動,卻代表著一種潮流。」走火搓了搓耳根,「我嗅到了一種可怕潮流即將抵達的味道。和網絡球成立之初所遭遇的那股一樣可怕,一樣強大,不,有可能更加可怕,更加強大。」
「比那時候更加可怕?」司機有些慼慼地說:「除了世界末日之外。還有其他嗎?」
「希望不是世界末日,太快了,我們的準備根本不充分。而且,從目前得到的情報來看,還沒有太多的徵兆。」走火說。
「會不會就是在這種沒有太多徵兆的情況下,災難突然降臨。所以才導致世界末日?」司機想了想,說到:「按照目前的勢態,我覺得只有這樣的可能,才能產生配得上『世界末日』這個詞語的災難。也許,並不是末日真理教製造末日,也不僅僅是各方面的衝突交錯所導致的陰差陽錯。而是一種更加超乎所有人預想的原因?」
「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先知。」走火只是這麼說到,「如果是那樣的災難,那麼,無論我們做什麼都是沒有意義的,你不覺得,是一種悲哀嗎?我不希望是那樣的情況。」
「我也不希望……」司機咕噥著。「大概是我想偏了,這都要怪你之前說得那麼神神道道。」
「抱歉。」走火說,「只是,高川先生和笑夜女士的變化,給我的感覺,的確不太好。」
「還有一個格雷格婭呢?」司機突然發現,那名沒有出現在戰場的唯一一名耳語者成員,竟然不在自己這邊,也沒有出現在視野內的其他位置。
就在這時,地面的砂石和泥土陡然從下方翻起來。無數的灰絲纏著一個人形,從地面的破洞下升了起來。那又是一名亞洲人,在這裡的亞洲人,除了笑夜和高川之外,理應都是伏擊者那邊的人。而這個傢伙,正是之前放棄和義體高川碰撞,被瞬間移動者帶離戰場的兩名伏擊者的其中一個,他可沒有另一個那麼安靜。和最先死在笑夜手中的倒霉同伴一樣,這名亞洲人也被貫穿了身體,五官的扭曲,浮現出一股猙獰的死相。在場的其他人,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這個亞洲人已經沒了心跳和呼吸。
緊接著又有一個人影沿著灰絲從坑洞中爬了出來——正是格雷格婭,她不知道何時跑到地下去了,至於在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僅僅用肉眼進行觀測的網絡球兩人是不太清楚的,不過當前的景象,看上去像是笑夜大發神威,解決了針對格雷格婭的敵人。
與此同時,將笑夜所在位置徹底覆蓋的灰絲,再一次舒展收縮,被吞噬的三名伏擊者,連半塊屍骨都沒剩下。就連解決了藏身地下的那名亞洲人的灰絲,也如退潮一般離開屍體。亞洲人的屍體重重摔在地上,雖然沒有如他之前的同伴那樣被徹底分屍,但是,倖存的伏擊者,也沒有上前收屍的意思。他大概是覺得,自己一旦遠離走火等人,一定會被這個可怕的女人再次狠下殺手吧?
直到灰絲盡數回到灰燼使者笑夜的體內,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笑夜有些沉默,也不見任何動靜,空氣中除了風聲,就只剩下格雷格婭劇烈的喘息聲。半晌後,義體高川率先邁步上前,當他靠近笑夜身旁時,笑夜整個人倒在他的懷中。這是笑夜變身灰燼使者後,第一次出現這種後繼無力般的狀態,而她的出擊,本該是在可控中的。
義體高川已經確認了,笑夜已經失去意識,但是,灰燼使者變身並沒有解除。他抱起笑夜,走到格雷格婭身旁,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格雷格婭身上沒有任何傷勢,但是,的確戰鬥過了,最終的勝負並不是由笑夜的攻擊所決定的,而是她自己的力量。義體高川的連鎖判定,一直都能觀測到格雷格婭在地下遭遇的情況。
「戒指,挺好用的。」格雷格婭仰起頭,浮現笑容,目光落在笑夜身上時,不由得關切問到:「笑夜沒事吧?敵人應該沒這麼棘手才對。」
「是沒那麼棘手。」義體高川點點頭,「是笑夜自己的問題,到底是怎樣的情況,等她醒來後才能判斷。」
「真是的——」格雷格婭發出「嘁」的一聲,「明明應該是大勝的,結果現在說不定要被人小看了。」
「我們這邊昏迷一個,那邊死了五個。」義體高川走在前方,平靜地說到。
「可是,本應該毫無損失,完全勝利的。」格雷格婭說。
「對待神秘,從來都不應該期望完全勝利。」義體高川回過頭,對格雷格婭說。
「脫掉這張面具吧,看起來有點兒磣人。」格雷格婭說:「我都無法看清你在想什麼了。」
義體高川沉默了片刻,依言挪開面具到腦後,看向格雷格婭說:「即便脫下面具,你也無法看清我在想什麼。」
「至少可以看到你的表情,不是嗎?」格雷格婭聳聳肩,說:「你現在的表情比過去豐富多了,我喜歡。」